# 冬夜的敦化南路
書店關了之後,我去了一家獨立唱片行工作。
在敦化南路巷子裡,很小的店,專門賣黑膠和二手CD。老闆是個五十幾歲的大叔,話不多,每天下午兩點準時出現,泡一壺鐵觀音,然後坐在角落聽整個下午的音樂。我負責晚班,從傍晚六點到深夜十二點。
冬天的敦化南路很安靜。不像忠孝東路那樣熱鬧,這裡的夜晚屬於那些下了班不想馬上回家的人。
她第一次來是十一月底。
推開門的時候,店裡正在放Carole King的《It's Too Late》。她站在門口愣了一下,像是這首歌勾起了什麼記憶。她穿著黑色大衣,圍巾還沒來得及拿下來,眼神裡有種說不出的疲倦。
她在西洋抒情的架子前停了很久。
我沒有靠近。做這一行久了,你會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安靜。有些客人是來找音樂的,有些客人是來躲一下的。
她最後拿起一張The Carpenters的精選輯,翻到背面看曲目,然後又放回去。
「找不到想要的嗎?」我終於開口。
她搖搖頭,「只是想聽聽看。」
我點點頭,「要不要坐一下?我可以放給你聽。」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
我把那張唱片放上黑膠唱盤,《Yesterday Once More》的前奏響起。她坐在試聽區的沙發上,閉上眼睛,整個人好像放鬆了一點。
她叫逸安。
後來我才知道,她剛結束一段五年的感情。不是誰對不起誰,只是兩個人走著走著,就走散了。她說她最受不了的不是分手,是那種明明還愛著,卻不知道怎麼繼續的無能為力。
她開始每週來兩三次。
我會記得她喜歡的音樂類型,有時候她還沒開口,我就知道該放什麼。Bread、Air Supply、Chicago、那些八零年代的溫柔歌聲。我們很少聊她的感情,更多時候是聊音樂,聊那些老歌裡的故事,聊為什麼有些旋律會讓人想哭。
有一天她問我:「你為什麼總是知道我想聽什麼?」
我想了想,「可能因為我也是那種會用音樂療傷的人吧。」
她看著我,「你也受過傷?」
「誰沒有呢。」我笑了笑,沒有多說。
其實我想說的是,我看得出來她需要什麼。不是建議,不是安慰,只是一個安全的空間,讓她可以安靜地難過一下。就像當年在羅斯福路的書店,我為小雨做的那樣。
我知道這不會長久。
有些人來到你的生命裡,不是為了留下,是為了讓你見證她們重新站起來的過程。我能做的,就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好好接住她。
三月的時候,她來得越來越少了。
最後一次見到她,她的眼神不一樣了。不再那麼空洞,有了一種重新活過來的光彩。
「我要去紐約念書了。」她說,「申請上了哥大的藝術管理。」
「我就知道。」我說。
她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一直都是那種不會被困住的人。」我說,「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讓自己準備好。」
她笑了,眼眶有點紅。
臨走前,她問我要不要留個聯絡方式。
我搖搖頭,「不用了。你該往前走,不該回頭。」
她看著我,很久很久,最後說:「謝謝你。」
她離開後,店裡繼續放著Bread的《If》。
我站在櫃台後面,看著敦化南路上稀疏的車流,想起小雨的咖啡館,想起那些溫柔的道別。我好像總是在做同樣的事情——遇見一個人,對她好,看著她離開,然後繼續等待下一個需要被溫柔對待的人。
有朋友說我傻。
明明可以多爭取一點,為什麼總是這麼輕易就放手。
我沒有回答。
只是我知道,真正的溫柔不是抓住,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放開。有些人註定只是過客,你能給她的,不是陪伴一輩子,而是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剛好在那裡。
唱片行後來也撐不下去了。
老闆說,這個時代不需要實體音樂了。我點點頭,沒有說什麼。收店的那天晚上,我最後放了一張The Carpenters,一個人坐在店裡,聽完整張專輯。
離開的時候,我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
這個冬天又要過去了。下一個冬天,我不知道會在哪裡,遇見誰。但我知道,只要還有人需要被溫柔對待,我就還會在某個角落,繼續做著同樣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不是為了得到什麼,只是為了在某些人最脆弱的時候,提醒她們,這個世界上還有不求回報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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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敦化南路最後一個冬夜,獻給所有擦肩而過的溫柔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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