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一棟老城區破舊的住宅樓裡,二樓。樓下是長長狹窄一條路,雨後排水不暢,陽光永遠照不到。
這條窄路上過來過往有蹬著破舊三輪車的老男人,車上載著塑料瓶或者廢金屬,他們的眼神冰冷無望,偶然看見穿著暴露擼著煙燻的女子,眼裡卻可瞬間燒起依稀可見的兩簇旺火。
除此之外還有行色匆匆裹著黑襖的下層階級,和橫衝直撞穿著破褂子叫喊著的野孩子。偶爾也有沿著牆根垂著尾巴走過的一隻黑色野貓,眼神炯炯而警惕。
地上有紅色潦草筆記寫著的辦證然後留一串電話號碼,鏽跡斑斑的綠漆鐵門上貼了小姐特殊服務的廣告。
我一個人住,一個人住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樓下住著一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魅惑迷離眼,烈焰薄紅脣,右眼下方有一顆淚痣。
我是個攝影師,她是個妓女。
她常常會在凌晨兩三點鐘帶著幾袋零食幾瓶啤酒來樓上找我,窩在我的沙發裡看電視,或者躺在我的床上睡覺。蜷縮著身體,散亂著酒紅色長髮,像只貓。
看電視的時候,往往會開一瓶啤酒,不管是電視裡一遍遍重複的洗腦大爺大媽努力推銷保健品的廣告,還是親家哥嫂小兩口喋喋爭論吵鬧不休的家庭瑣事調解類節目,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一邊喝酒一邊啃著早就沒了熱氣的烤饅頭。
外面下著雨,屋裡光線略暗,稍稍有點陰冷,她窩在沙發裡,身上裹著我的薄毯子。
她從不跟我談論她的客人,也從不談論她的價格是高了還是低了。她更喜歡喝酒,而且有她慣常的喝法。
她在看電視的時候時常眼神怔衝,恍惚無意間就噙滿了淚水。她也不擦,任由著它們流,和著啤酒喝下去。不然這酒,太淺太淡太沒味道了。她這樣跟我說。
她躺在我的床上睡覺的時候,常常會睡到下午一點鐘左右。她醒來會在這吃個飯,喝多了我就點外賣給她,要是喝得少我就收拾收拾給她炒幾個家常菜。
屋裡面飄著點油煙味,她常常會貪戀地使勁吸一口。
對於盤裡的菜,卻總是夾一筷子嚼兩下皺皺眉頭,抱怨我做菜的手藝不好,和那個人相比,差得遠。
她常會提起那個人,那個人的聲音,那個人的手,那個人的床,甚至那個人甩菸頭的樣子。都是些隻言片語,都是碎片。
我沒有見過那個人,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恐怕只有她自己見過了,那個人神祕得像是初春楊柳枝子上掛著的最後一點冰茬子。
我只覺得那個人於她一定很重要。
因為她每次提起那個人的時候,往往聲音變軟變愉快,然後又開始怔衝,像是一下陷入某種回憶。
晚上十點鐘,我開始修片,她開始接客。我從來沒覺著我更高階她更低階,都是工作,我們是一樣的,沒差,甚至她比我更高階。
我們是上下樓,所以戶型是一樣的。我躺在家裡床上的時候,常常會想她的客人是不是也是這樣,躺在她的床上。
她給我看過一張她跟別人的照片,很被她珍愛的樣子,存了許久,略微發黃,不太清晰。照片裡她旁邊的人是個女人。那女人打扮中性,看不清面孔五官,可我依然能清晰地認出那是個女人。
比她高一點,很瘦,利索的短髮,穿著牛仔短外套,右手的食指中指間夾著一根菸。
兩人倚在大紅的摩托車上,看樣子她很開心。散亂的長髮飄在風裡,她笑得像個瘋子。
她看了一眼照片,搖了搖頭,仰口灌了口酒。把頭偏到了一邊。任由幾把酒紅色的頭髮掉下來,擋住她大半張臉。
我燒好了熱水,擺上了酒杯。因為她說今天要來跟我講她的故事。
照片裡的那個打扮中性的女人看不清表情,可我覺著她看她的眼神一定溫柔。
“這是,那個人。”她說。“這是我們五年前的照片。”
“她是個攝影師,五年前,車禍,醒了之後不記得我了。”
“卻愛上了一個妓女。”
“後來的我,便也從了這行。不久後我知道,那個妓女死了。”
“她如今單身一人。”
“她就住在我樓上。”
樓下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