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摩托車與存在論 1

大家好，我是阿杜。
在這裡發過幾篇小遊記，想嘗試全新的寫作方式，文極長圖極少。雖然違反現代快速滿足的網路社會，但這是我唯一能表達的方式。文章會以自己長年在日本和瑞士生活騎車的經驗為基礎，展開一連串的思考之旅，希望能帶給大家一些新感覺。目前以連載方式在自己的ＦＢ頁面Wheelie Co持續發表中。ＦＢ比這裡快兩篇進度，有興趣的朋友歡迎追蹤閱讀。
以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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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戶大學經營學研究所放榜的同時，真正最令我興奮的不是錄取的喜悅，而是對於跨上摩托車騎乘在日本道路的未來想像。這種為了自己興趣的期待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對交往四年多來一直陪在身邊的日本女朋友里恵就太失禮了。到日本攻讀研究所理當應該「解釋」成為了我們的關係，為了我們的將來。我想應該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的另一半把騎摩托車跟自己擺在同樣的地位吧。有時候藏起男人的浪漫也是另一種浪漫。第一手的放榜結果只有透過學校門口貼的小小公告能夠得知，在這個年代還真的像日劇裡一樣的運作。人在台灣的我們拜託了里恵的日本友人到現場拍下率取的報考號碼。兩個人在她板橋租的小小套房裡，靠著床沿緊緊地坐在一起。從友人傳來的照片裡仔細的對著每一個號碼。好像在尋找通往未來的藏寶箱密碼一般。
　　神戶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城市。主要幹道和電車線路都是東西向發展。北邊面向著名的六甲山，我所就讀的神戶大學就位在半山腰。山頂則是號稱日本三大「千萬夜景」之一的觀光名勝。南邊則緊靠著大阪灣。神戶市內的海岸線上除了有商船港口，海濱公園之外，還有許多人工島。有的島上滿是物流轉運中心，有的則是展開多家購物商場。被夾在山海之間的城市讓人感覺自然風光皆垂手可得。而在歷史上神戶則是明治時期外國人居住的治外法權區之一，因此留下了許多歐美風格的建築和相對包容外國人的文化。這裡是我在日本的起點，也是我兩年研究所生活的基地。
　　摳摳，摳，摳摳摳。聽起來有點微弱，似乎沒什麼力道的引擎聲。
　　我在日本買的第一台摩托車，９１年式的本田ＣＤ１２５Ｔ。

　　這台車是９０年代前後日本派出所警察巡邏時的標準配備。別名「Ｂｅｎｌｙ」，取自於「便利」的日文發音，在當時是一台名副其實的商用街車。雖然排氣量只有１２５ｃｃ，但由於採用雙缸引擎，再配上兩根全段拋光的排氣管和厚重的黑色塗裝金屬前後土除，讓整台車的視覺效果非常有重量感。像個便當盒一般大的儀表俗氣滿點，絕對名列在我以後的改裝清單裡
　　賣車的店家是在大阪郊區一家專賣二手摩托車的小車行。燈光有點昏暗，店裡停放著五十台上下的二手中小型日廠摩托車。這些藏車的年式說老不是真的很老，卻也跟新款車扯不上邊。老闆看上去是一位四十歲前後的中年技師，穿著乾淨的灰色工作服。我試著跟他閒聊幾句想打聽一些推薦的小跑路線，老闆只是簡單的搭上幾句就走向一張鋪著透明壓克力板的鐵製辦公桌，抽屜打開時金屬的摩擦聲讓我起了點雞皮疙瘩。他慎重的把行照和保險等必備資料放進一個大小剛好的夾鏈袋，連同車鑰匙禮貌的交到我手上。夢寐以求的日本購車過程好像不是那麼夢幻，但是也沒有什麼值得抱怨的。
　　我把車慢慢的牽到店門口，打開ｇｏｏｇｌｅ　ｍａｐ查好路線準備開始我在日本第一次的上路。騎出了車行巷口右轉進入主幹道。輪胎緊緊貼著地面，這種感受好似理所當然卻又陌生。服貼的感受來自於平坦的道路。有些路段看顏色明顯是重新補過的路面卻跟舊的路面完全沒有高低差。與其說是平坦，幾乎可以說是滑順。理論上輪胎貼著路面轉動本當是理所當然，但是伴隨的陌生感想必是來自於在台灣顛頗道路騎乘的經驗吧。經過三十分鐘的車程進入了大阪市區，車流量的增加拖慢了車速。隨意變換車道的汽車幾乎不存在。三不五時的會看到摩托車在車縫中推進，但多數遇到了畫實線的車道就會緩緩地躲回車流裡。倒不是只純粹因為日本人道德感超群，而是交通警察確實會取締這類的違規，而且在日本行車違規不是只有罰錢了事。每次違規都會依法記點，超過一定點數就是吊銷駕照了。當然吊銷駕照後還是有恢復的機制，但是恢復的難度會隨吊銷的次數越來越高。總之大部分的摩托車騎士不會拿地上的實線跟自己的駕照做賭博。
　　或許因為是新入手的摩托車，也或許是因為第一次在日本上路騎車，我全部的專注力都放在車況和路況上。少了多餘的思緒，車就是車，路就是路，我的身體只是在時間和速度裡移動的其中一個要素。沒有基於自我的解釋，就只是騎車上路，不多也不少。
　　我一直不是很喜歡規劃騎車路線這件事。如果說是因為自己喜歡自由放浪就太做作了。可以的話當然是想跑一些漂亮又舒適的道路。懶惰才是真正的主因。再加上摩托車的旅行總是會發生許多「意外」，事前再多的規劃往往都是白忙一場。每一個摩托車愛好者應該都可以寫出一長串自己經驗過的「意外」清單。舉例來說，早上起不來，到目的地還想繼續跑，途中拍照拍太久，電系出問題無法電發，迷路，汽油見底‧‧‧有一定騎車經驗的人都知道意外一點也不意外。對我來說只要有個隨意的定點作為東西南北的指標就夠了，剩下的就交給當下的興緻吧。
　　這次的計畫只有一個地名，就是朝著兵庫縣當地摩托車愛好者的人氣小跑定點「砥峰高原」前進。來回大約２５０公里，一切順利的話天黑前回家應該不是問題。早上九點從神戶市灘區的留學生寮出發。輕輕按下電發鈕，點根菸剛好滿足五分鐘熱車的等待時間。出發後向北騎了一小段時間，住家和車流量明顯的開始減少，「市區」比我想像的小了許多。輕鬆地擺蕩進入六甲山區後溫度也開始些許的下降。９月初秋的季節騎車，一件薄外套配上一點點的涼意正好舒適。這裡的山路大致上都是緩灣，倒是陡峭的坡度讓我的ＣＤ１２５Ｔ顯得有些吃力。不只是起步要靠高轉速撐，三檔也只能騎到時速５０公里上下。今日醉翁之意不在酒，迅速地越過觀光勝地的六甲山轉入「有馬街道」。這裡是日本屈指的有馬溫泉所在地。溫泉街獨特的磚地和兩旁的旅館特別有日本的風味。六甲山沿途舒適宜人，有馬街道充滿溫泉味，沒錯，這就是日本啊！我對日本自以為的認識只維持到轉入下一條國道４２８號為止．．．
　　突然間連綿的稻作田地開始出現在眼前，單向雙線的寬敞道路旁沒有便利商店也沒有來往的行人。這裡不是什麼觀光景點，就單純的是一條提供當地居民生活動線的國道。在進入國道４２８號幾公里後看到了一家咖啡店，奢侈的坐擁擺滿花草樹木的庭院。再隔幾公里出現了一家個人經營的棒球訓練工作室。田野之間零散的存在各種服務的店家，這樣的景象持續了好長一段路。這才是日本！我很興奮，甚至像個傻子一樣在安全帽底下笑了出來。因為摩托車帶領我第一次真正的走進在地，平淡無奇卻和大城市完全不一樣的空氣。我慢慢的把摩托車騎向路邊，盡可能地貼著田地停靠。不是為了拍美照，而是想拍下４２８號國道的標示，以免以後忘記了這條應該永遠不會忘記的道路。

　　中午草草的在一間蕎麥麵店用了中餐再次跨上摩托車轉進國道１７５號，道路四周都是一兩層樓高的木造獨棟住宅，看上去並不是特別的豪華，但同等大的土地如果放到神戶市區每間都變豪宅了。一路向北再接到國道４２７號和４２９號，有時出現不知名的小溪陪我前進，有時是一台汽車寬的陰涼林道，偶爾對向會遇上幾台獨自上路的摩托車騎士。這裡已經不再有田地，只剩山中成群的蚊子不斷的迎面撲上安全帽面罩。騎了好一陣子之後遇上了小有名氣的「銀山湖」，淡墨綠色的銀山湖湖面被佈滿深綠色樹林的矮山圍繞著。據ｇｏｏｇｌｅ的情報顯示，到了冬天因為下雪的關係銀山湖四周的矮山都會因為積雪而變成一片銀山。環顧四周看不到除了道路以外的任何人造建物，沒有遊客中心也沒有眺望景色的觀景台。就單純的只是一面平靜的湖和一台摩托車。果然不錯，這才是日本！除了住在周邊城市的日本在地人和像我一樣無所事事的留學生以外又有多少人會騎摩托車來這奔馳呢？所幸在路邊停下稍顯疲憊的ＣＤ１２５Ｔ引擎。四周沒什麼蟲鳴鳥叫，就只有因為微風而發出的樹葉摩擦聲。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半，天色開始有轉暗的跡象。嗯．．．看來今天是到不了目的地的砥峰高原了。一邊在心裡呢喃著，還是漫無目的的繼續向前騎了一段路。直到一個雜草叢生的廢棄平交道前才發現自己迷了路。左顧右盼了一下，車子跟我都同意今天應該就到此為止了。回到我那五六坪大的學生寮時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了。如果你也熱愛騎車，你一定也有騎車時看到某個不起眼的景象卻牢記那瞬間影像的經驗。今天的終點，平交道就是那個瞬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