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中篇】殺人計畫 《貳拾壹》《完》

《拾壹》


峰舅和一夥人待在福伯的公寓裡頭。

以那個叫做阿南的人為首,正監視著他這個半人質。嚴格說起來峰舅也算是福伯組織內的人。他在多年前接受福伯的人情後,就依照他的指示照顧阿鳳長大至今。但現在峰舅開始疑惑了。他不知道福伯這一連串的動作到底想要做什麼。但能夠確定的是他有一股不好的預感。非常強烈。

峰舅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在其他人的監視下,將手機按下擴音鍵後放在桌上。好讓其他兄弟們在旁聽著所有的對話內容,防止峰舅透露不該出現的消息。這是峰舅必須遵行的新規矩之一。

福伯命令他們要好好看著峰舅,讓他繼續扮演好人質的角色直到事情結束。

「喂,峰舅。是我。」電話那頭傳來阿鳳的聲音。

「阿鳳。他們沒對你怎麼樣吧?」峰舅擔心著阿鳳。畢竟他無法了解現在的狀況。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樣的地步。福伯說的那一番話,以及福伯在毒品交易中插了一個現在正監視著自己的阿南。然後他們把阿鳳帶走了,說是要帶去殺人。殺所謂阿鳳的殺父仇人。

「沒有。」極度簡短的話語。

沉默了好一陣子。峰舅有些話想說,卻被眼前的狀況吞噬。身旁監視著他的兄弟全都將視線集中在他的身上,等著看他怎麼回應。他心想在話筒另一方的阿鳳那邊肯定也會是相同的狀況。

現在的峰舅沒辦法再去照顧阿鳳,他連自己都不太顧得了。峰舅和福伯的關係已經不如往常那樣,他可以感覺到這明顯的改變。

峰舅想說些什麼,但欲言又止,他必須和阿鳳說上些什麼,以只有他們兩人能夠了解的方式透露些事情給他。但阿鳳卻早先了一步。

「別擔心。我會救你出來的。」手機傳來阿鳳吐出的這一句話後,被一旁不耐煩的兄弟搶了過去。

峰舅和阿鳳的通話就僅此三句,至少他知道阿鳳還活著。

峰舅和他們一同坐在電視機前,電視正播放著早已不知放過多少遍的喜劇電影。

兄弟們開心地看著,但峰舅沒有任何一絲輕鬆的心情。他的心一直懸掛在阿鳳的身上。福伯會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理由。而那個理由絕對不會是個好的理由。

在福伯的命令下,峰舅被二十四小時地緊迫盯哨。不管走到哪都會有個小混混跟隨在他後頭。就連峰舅要去上個廁所也是不能關門,完全掌控他的行動。

肯定是有問題的,峰舅如此想著。不然福伯不會做到這樣的地步。他一定要想辦法在事情發生之前搶先一步聯絡到阿鳳才行。雖然他還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但他必須找出辦法警告阿鳳。

晚上又來了通電話,一夥人照慣例地圍在峰舅的四周。按下擴音鍵的手機又躺到了人群中央的桌子上。一個沒有見過的號碼。

「林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的是一個年輕女性陌生的聲音。一夥人都顯得有些疑惑。有些人低頭私語發出些猥褻的竊笑。

「我是。」峰舅冷靜地回話。

「這裡是醫院。」峰舅的心臟瞬間揪了一下,不好的預感。「您父親病危了。請馬上趕來醫院一趟。」真如他所想的靈驗了。噩耗。

峰舅從眾人強抓他的手中不斷掙脫,一路硬闖進福伯所在的辦公室。

福伯見狀掛掉正講到一半的電話,命其他欲將峰舅拉出房間的人退下。

「有什麼事?」福伯露出冷冷的表情,似乎在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現在的身份要有些分寸。

「福伯,請你答應我一個請求。」福伯知道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情,他做了個手勢要峰舅繼續說下去。

「我要去看我父親。」接近冰點的聲音。

福伯眉頭一皺,他的直覺仍舊是相當精準。

「醫院傳來病危通知。」峰舅的聲音有些哽咽,他正壓抑著自己不要釋放出太多的情緒。「我爸快死了。」

福伯神情沈重地點了一根煙,叼在嘴中半餉。他正思考著,他是可以十分輕易地拒絕他,以現在的情況。但心中仍有個罣礙使他無法即時拒絕。

「沒辦法。」三個簡單的字從他的口中冷冷地吐出。伴隨著一口煙。兩人間的空氣似乎結了凍。

峰舅的眼神瞬間透露出無法掩藏的怒氣。

「我爸,就快死了。」峰舅加重了語氣。 福伯沉默了一會兒。

「現在這個時刻...我無法答應你。」似乎有那麼一個瞬間福伯看似就要答應了,但他最後還是下此決定。 一個兄弟敲了敲辦公室開著的門。

「福伯。時間到了。該走了。」 福伯心煩地捻熄尚未抽完的煙。起身穿好外套準備離去赴約。他看著低下頭的峰舅,注意到他正緊握著的拳頭似乎正在顫抖。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像冰塊一樣的無情。

然而峰舅的內心正不斷燃燒起來。對於福伯的怨恨,對於自己無能抵抗的怨恨。充斥在他的心內。

就在福伯準備離開之際,峰舅像是靈魂被抽離軀殼般地跪到地上,他的額頭緊貼著地板。峰舅下了跪懇求著。不發一語。

福伯站定腳步看了看。不,他不能就這樣讓步。他不能讓他的計畫冒上任何風險。

福伯視若無睹地從峰舅的一旁繞了過去。

「給我好好看好他。」福伯出門前只對著在一旁的兄弟留下這一句話,便逕自離去。 峰舅不為所動,在福伯離開辦公室後仍跪在那。他幾乎緊貼著大理石地板的臉是極度扭曲的表情。地板不斷被染濕,因而轉深的面積一直擴散。
《拾貳》

稍微解了禁,至少現在阿鳳可以在這個房子裡頭四處走動。或許是那次酒後一伙人算是聊開的關係。

他們兄弟一群人又打起了麻將,似乎這是他們唯一的消遣。那響亮的碰撞聲一直重複著,室內飄散的檳榔氣味使阿鳳感到厭煩。於是他便走到了客廳的陽台,關上落地窗給自己一些清淨。

阿鳳抽起煙,或許現在是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時刻。接著他們就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而地點十分近。就在他們所在處的樓下。

正當阿鳳要開始試想那時的情景,他聽到樓下傳來了講話聲。 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黑暗的庭院當中,正在講著電話。阿鳳定眼注視著,不久便適應了黑暗。

阿鳳認出那個已經刻印在他腦中的臉孔。是他。他們所要殺的目標。他的殺父仇人。 這個夜晚沒有蟲鳴。阿鳳能聽見幾乎他所發出的任何一絲聲響。四周的空氣十分沈重。

阿鳳想著要是這時候他手上有槍,一定對著樓下的那個人猛開。扣下扳機直到子彈全部都擊發出去。殺了他。然後事情就可以結束了吧。一報殺父之仇,再去把峰舅解救出來。但阿鳳現在只是在二樓的陽台看著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看著他。

「你他媽的忘了當初我是怎麼幫你的嗎?喂?喂...操!」龍叔在一股怒氣中掛上了電話。 阿鳳和他現在近在咫尺。現在是殺了他最好的時機,卻沒有辦法動手。些微火光,然後升起一縷青煙。龍叔就那麼地站在那足足把一根煙抽完。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阿鳳像隻老鷹一樣兩眼直盯著他,卻失去了翅膀。他什麼都不能做。

阿鳳舉起手,做了個手槍的姿勢朝他開一槍。碰。目標轉過身。他趕忙將手收回,深怕被男人看到自己方才的動作。 男人踏上通往室內的階梯前和阿鳳對上了眼。四目相交。他瞪了我一眼,充滿不屑的眼神。單純的看阿鳳不爽的眼神而已。 男人消失在阿鳳的視線當中。

媽的,畜生。我一定要親手將他斃了。阿鳳心想。

就快了。他的死期將至。他絕對要在男人的腦上開個洞。
《拾參》

福伯回到他的辦公室時已經是隔天早上的事情。當他踏進門時峰舅仍然跪在那,一樣的地方維持相同的姿勢沒有變過。

「我們想把他拉起,但他還是又跪了回去。」負責看守的兄弟面有難色地向福伯稟報。雖然峰舅現在是半人質的身份,但沒有人敢對他動一根寒毛。

福伯坐上高背的辦公椅。眼睛直盯著著峰舅許久。他的罣礙使得他動搖了。

手中沒有抽上一口的煙,已成了灰色崎嶇的柱子,在福伯回過神時崩塌下來。

福伯召喚他的親信阿南。阿南來到門口處停下。

「你陪他去醫院一趟。有事我會再吩咐你。」福伯答應了峰舅的請求。

原本像座雕像的峰舅在聽到福伯的話後活了過來,他的眼神中充滿感激之情。

峰舅想要站起身,卻因為久跪發麻的腳而又癱軟了下去。福伯要阿南扶了他出去。峰舅走出門前,向福伯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福伯只揮了揮手要他們趕緊離去。

辦公桌上的相框內是一個中年男人的黑白照片,和福伯有幾分神似。

那是福伯死去的父親。福伯盯著那張照片。這些年行走在江湖將他磨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但他還是心軟了。他還是有著他的罩門。

福伯整理好思緒,拿起電話撥了號。正事還是得進行,不能有一絲耽誤。

「是我。時候到了。」 阿南開著車載峰舅前往醫院。峰舅坐在副駕駛座,一路上望向車窗外不發一語。

外頭正下著雨,雨刷摩擦玻璃發出的聲響使得峰舅感覺像是自己的心正在被刮著。

車潮受到天氣的影響顯得有些緩慢。峰舅感到了矛盾,他想要趕緊去醫院,卻又不敢太早抵達面對即將出現在他眼前的事情。

峰舅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自從昨晚的那通電話之後就沒有任何其他從醫院來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現在狀況到底如何。

他們搭乘的車輛彎進了醫院的大門。峰舅下了車三步併兩步地走向熟悉的樓層,一路往病房趕去。

峰舅的腳步聲在走廊上迴響著,他一步步地接近父親所在的病房,心臟也隨著距離的縮減而緊縮起來。

充滿消毒藥水氣味的醫院峰舅只聞得到死亡,他深深懼怕著那是從他父親的那間病房裡頭擴散出來的。他的腳步在不知不覺中一直加快。他要快點。但愈加接近那間病房,他的腳步卻又慢了下來。恐懼和膽怯的枷鎖。

敞開房門的病房前峰舅停下了腳步,他急於知曉父親的狀況。但他知道他自己必須做好準備。最壞的打算。

峰舅深呼一口氣,幾乎是閉著眼地走入裡頭。

峰舅看見自己的父親仍躺在以往的那張病床上。他可以看清他的面容,並沒有被他懼怕看見的白布所覆蓋。

峰舅緩緩走近。父親尚有一口氣。他佇立在那許久,直盯著眼前這個曾在他回憶裡頭有說有要的人。

護士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見峰舅的背影,顯得有些氣憤。

「你父親已經處於彌留狀態了。你昨天就應該...」護士原先想責罵峰舅一番的話停了下來,她隱約聽到從背對著她的峰舅那傳來微弱的擤鼻聲。壓抑著悲傷的訊號。

護士有些愧疚地轉身離去。

峰舅在他父親斷氣之前,都在旁一路陪著他。
《拾肆》


「是。是。我知道了。」雄哥簡單地回覆後掛上電話。他的臉色嚴肅。在場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等著聽他接收到什麼樣的指定。開打前的寧靜時刻。

雄哥轉身面向大家,用眼睛掃過了所有人一遍。

「福伯說今晚行動。」 阿鳳雖然明白這時刻總會到來,但還是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氣。

自從得知今晚就要幹下殺人的那一大票後,大家的話便不多了。

平時的閒聊或有一句沒一句的惡劣玩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唯一比較沒有受到影響的是身經百戰的雄哥。但他卻也沒能找到人可以跟他泰然自若地閒話家常。

老鳥和菜鳥的差別在這就可以看得出來,前者似乎早已經置生死於度外。

晚餐菜色特別豐盛。

雖然他們不是死刑犯,但這也有可能成為他們的最後一餐。

大魚大肉擺滿整桌,甚至有些是菜盤和菜盤疊在一起。雖然也有啤酒,但每個人都節制地喝著。

實在是異常安靜。安靜得令人發寒。通過喉嚨下肚的咕嚕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一桌人圍在已經剩下空菜盤的茶几旁,等待最後一個人放下筷子。

雄哥率先舉起酒杯,不用說什麼話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這場筵席是阿鳳有生以來最不想結束的,就算和他同桌的是真正的道上兄弟。他明白自己稍後要去做的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裝滿啤酒的杯子被高舉著,阿鳳也如此跟著做。他們現在算是戰友,有著共同的目標。攸關生死的共同命運像一條無形的繩子綁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乎乾啦!」由最有資格帶頭的雄哥發號施令,所有人一同仰頭將手中的啤酒喝得一滴不剩。

這不是慶祝,而是某種程度上的餞別儀式。並對名叫做命運的神祇默默地祈禱著。不成功便成仁。

他們只能選擇殺人,或是被殺。他們每一個人,在即將面對的死神跟前都是平等的。

阿鳳和雄哥在客廳的陽台上抽著煙,正等待那個最佳時刻的到來。

福伯打來的下一通電話就是開始行動的指令了。其他不在這屋子裡頭的人似乎正在做著監視的事情。

樓下的房間透著光亮,照在庭院的水泥地上。有時會有屋內的人影晃過。阿鳳感覺此刻距離他們是如此近。他們的獵物正在樓下。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就是無止盡的開槍。 「你知道第一次開槍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嗎?」雄哥冷冷地開了腔。阿鳳沉默地看著他。不等阿鳳開口雄哥便自問自答地接了下去。「眼神。對方的眼神。當他們被逼到絕境的時候。那種無助,以及無止盡的求饒。心只要一軟,便無法扣下扳機。然後他們瞬間又充滿了仇恨,就這樣肚子上多了一個洞。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軟了。」雄哥笑了一下,就像是在說著一件童年時候的趣事一樣。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中的第一槍就是年輕的時候心太軟了,幸運的是沒有擊中要害。接著我便像是發了瘋一樣地將子彈全打在那個人身上。你必須要清楚記得。不是你奪走他們的命,就是他們會要了你的命!」雄哥所生活的世界已經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冷血的男人,人們口中真正的殺人不眨眼。

雄哥一口氣將剩餘的煙抽光,不等阿鳳有任何回應。便轉身走進客廳。

阿鳳又再點起一根煙。就像去搶劫毒品交易前一樣,他想試圖安撫自己的心情。手卻又開始顫抖起來了。他幾乎快抽掉了一整包。但這時候不抽或許以後就不再會有機會了。 阿鳳無法停止。好像在藉此感覺自己活著,正在不斷地呼吸。即使他的喉嚨已經發乾,一股反胃湧上,他還是一根接一根地點燃。

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充斥著滿滿的槍和鮮血,各種比阿鳳往常還要暴力上許多的行為都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超級暴力。鮮血。死亡。鮮血。死亡。都是這類的東西一直在他腦中打轉著。然而即將要面對的卻也還是同樣的事情。無法擺脫。

那個目標阿鳳確實是想殺的。這又和以往為了生活所需要做的事情有些不同。太多太多事情。複雜。峰舅在他們手裡。復仇。活下去。 煙沒了。阿鳳的心臟受了尼古丁的影響比往常更大力地跳動,身體跟著那節奏微微前後擺動著。有些不舒服。胃在翻騰。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接著要做的事情,早早壓過了一切。

阿鳳回到房內,成了電視機前沉默的人群其中之一。電視上正播放著槍戰戲碼的香港電影。一連串的槍響,一個接一個不知名的臨時演員中槍倒地。然後鏡頭就這樣被帶了過去,回到主角的鏡頭上。

阿鳳忽然感受到那些躺在血泊中的人十分渺小。就算他們死了也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甚至從來沒被提起過。但那都是一條條的人命啊!不過不會有人在乎的,而他自己就像是其中一個。不到三秒鐘就結束殺青的臨時演員。

阿鳳試想了一下自己告別式的場面,如果自己有的話,前提是不會被埋在某個砂石場裡頭或是沉入大海。會有什麼人來呢?第一個問題他便難倒了自己。自從開始跟峰舅一起討生活後便沒什麼朋友,或許會是場孤獨的告別式。

假設他在槍戰中不幸身亡了,那還會有告別式嗎?他並不清楚,因為在他看過的電視新聞中並沒報導過那些無名小卒最後的下場。生前是人人厭惡的惡棍流氓,死後社會或許連替他辦後事都會嫌浪費或麻煩吧。

電話響了。阿鳳從想像中被拉會現實,好像自己又活了起來,但也有可能在稍晚就會死去。

電視被關掉。雄哥接起電話。短暫且簡單的單方面下指令,雄哥頻頻點頭,然後電話掛上。

「準備一下。」未等雄哥說完,其餘的每個人都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麼事發生。「辦事的時候快到了。」

龍叔、阿吉以及一個沒有看過的男人正坐在客廳中的沙發上談著話。一名小弟在旁奉著茶。

那名男人雖然同樣散發著黑道兄弟特有的氣味,他身上穿著的深色無袖背心卻繡著刑警兩個字。如果將那件衣服拿去,他看起來的確和兄弟沒什麼兩樣。刑警和兄弟只有一線之隔。

「阿龍。找人的事情就交給彥哥吧。他最近高就了,做起事來便會方便許多。」阿吉在一旁說著。叫做彥哥的刑警滿臉微笑。「再怎麼擔心也沒有用。到時,就得麻煩彥哥多多幫忙了。」

阿吉說話的模樣極為恭敬。這些年來他在各勢力的夾縫中求生存,必須和警方維持良好的關係。那面具他已戴得十分習慣。

「好說好說。要是能讓龍叔和家人重逢,那也算是功德一件。況且,好朋友不就應該要互相幫忙嗎?」朋友,以互利維持關係的朋友。「吉兄之前幫了我不少,也是該回報一下的。這樣才會友誼長存嘛。」彥哥喝完手中的茶,婉拒小弟幫他倒上另一杯。

「該有的資料我都記下來了。差不多是時候該回去。從局裡出來已經好一陣子。剛升任就被人說話那就不好了。你說對嗎?」彥哥站起身,好像是給自己聽地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是啊。你說的沒錯。那麼就萬事拜託了!」阿吉起身準備送他出門。

「別急,先借個廁所。」彥哥神氣地朝廁所走去,好像他真的是什麼大人物一樣。

彥哥離席後,龍叔的表情顯得有些不悅。和警方維持良好關係,那麼就得出賣其他人,甚至偶爾得不惜犧牲自己的弟兄。龍叔覺得這樣的事情髒得很,早已罔顧兄弟的道義精神。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條子關係這麼好了。」龍叔的口氣有點諷刺。

「阿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然你想為什麼我現在可以不用擔心福伯那幫人呢?他們勢力這麼大...」阿吉見龍叔無心在聽,他腦袋裡頭的觀念還停留在二十五年前。孰不知現在早就變了,是個唯利是圖的年代。旗下的兄弟為了錢出賣自己老大的事情早已不是新聞,錢才是老大。

阿吉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解釋。喝光茶,嘆了口氣。
《拾伍》

峰舅剛送走父親,任由醫護人員將不會再醒過來的身軀推走後,來到門外。正講著電話的阿南一見到他後便立即掛上電話。

峰舅發現阿南是刻意避開不讓他聽見對話內容的。不好的預感。

「回去吧。福伯說剩下的組織會替你處理。」看來峰舅的特權在他父親一逝世後就馬上被解除。他現在的身份仍是半個人質。

峰舅覺得事有蹊蹺,他腦中的警鈴已經響起。

峰舅和阿南離開醫院時天已經黑,雨也停了。

阿南開著車,峰舅無精打采地坐在一旁。他的思緒被抽空了。腦袋裡頭只裝著跟父親有關的事情。

峰舅從很久之前起已習慣看著父親躺在床上的樣子,他腦中現在浮現的卻是父親生龍活虎的模樣。但他卻被送了走。上了一列通往另外一個世界的列車。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雖然腦中的思緒已被佔據了一大半,但峰舅還是發現了阿南的異狀。他注意到阿南的餘光不時地放在他的身上。峰舅刻意將眼神眼神別過,直盯著窗外。

他的父親離開了,福伯不再有支使他的把柄。他清楚地明白現在要擔心的是自己的安危,憑著身為兄弟的直覺。

車子緩緩地在路上開著。不是回去福伯辦公室的方向,反而朝山區開去。峰舅更加確定自己的設想將會大大可能地成真,幾乎是確定。

「不是要回去嗎?」峰舅依然看著窗外,他明知故問。 「福伯交代了一件事情。要先去辦。」這答案使得峰舅肯定了自己的第六感。

他們轉入山上的一條產業道路。

車燈照著隨著山風搖曳的高聳芒草,像是迎賓一樣地綿綿不絕。

燈光觸不到的地方則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甚至起了霧。整片天空像是壓在車頂一樣。

廣播收訊不良摻雜著沙沙聲響。不知開了到底多久,好像還在一樣的地方一直前進。 他們沉默了好一陣後,到達一塊較為空曠的平地。一棟破舊的工寮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阿南將車停下。

「你等我一下。」阿南下了車,走進工寮。過了一會兒裡頭亮起了微弱的光火。

峰舅打開車窗抽煙,外頭的空氣已經比平地涼上不少。他的鼻腔中充滿自然的氣息。或許以後父親住的地方也會是這樣吧?被一片大自然包圍。在夜晚的時候就這樣孤伶伶地一個人。這台車就像是一副鐵製的棺材一樣,而自己正在體驗父親即將進入的那種新環境。

峰舅緊盯著屋子窗上的人影,他以準備好隨時都要展開一場搏鬥,即使自己手無寸鐵。

「喂。過來一下。」阿南在工寮的門口呼喚著峰舅。 峰舅下了車隨他走進裡頭,地上的木板早已年久失修,每踏一步便會發出快碎裂的聲響。阿南站在一個用帆布蓋起的東西前。

「你搬那邊。」阿南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他們兩人費了一番力氣才將那個重物搬到後車廂前。

阿南要峰舅搬的那頭先進去,並指使他一個人將物品安放整齊。他自己先放了手,並點起了一根煙。

峰舅做著他被吩咐的事情。阿南默默地從外套中掏出一把預藏的手槍。小心翼翼地瞄準峰舅的後腦。

峰舅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他感覺到背後的異狀。一個轉身攫住他拿著槍的手,並一腳往阿南後膝蓋的關節踢去。

阿南來不及反應順勢跪在了地上,峰舅用力地朝手肘上的關節打去,一把搶過了槍。他向後退了幾步,將槍口反指著剛才想要了他命的阿南。

「這一切到底怎麼回事?」峰舅反過來佔了優勢,他那幾下確實擊中要害,到阿南能順利地站起來還有些時間。

「哼,你不需要知道。」 一聲槍響。阿南口中的煙掉落到了地上。他的大腿上被開了一個洞。汨汨鮮血流出,將地上的泥土被染成了更深的顏色,而且不斷地擴散著。

「你們到底想對阿鳳做什麼!」峰舅大聲地吼著。阿南則放聲大笑。

峰舅用槍托狠狠地打了一下那發出笑聲的嘴。阿南咳了幾下,痛苦地淬出一口血沫。峰舅將槍口抵著阿南的額頭。他隨時都可以取阿南的性命。

「快說!」峰舅顯得十分焦躁。

他這幾天莫名其妙地扮演著人質的角色。以往的敵人轉為友方最後又成了敵人。多年前就開始資助他父親醫藥費的福伯現在則是要將他滅口的幕後黑手。

峰舅現在明白自己成了一顆已經沒有用的棋子。但卻不知道這盤棋到底在下什麼。他沒有任何一絲的頭緒。他急於知道所有的事情。不顧一切。

他的父親稍早已經離開了人世。只剩下阿鳳還在他們的手上,他視為己出的乾兒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後顧之憂了。

阿鳳一定是被設計要去幹下什麼事情。得救出他才行。峰舅的腦中此刻是這樣想著。但他一直想不透的是福伯設這局二十五年了,不至於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僅僅只為了要阿鳳去殺人。殺手用錢隨便買就買得到。這背後肯定還有什麼內幕。

阿南拉著受傷的腳往後一坐,手往口袋伸去。

峰舅又開了一槍,這槍擊中了他伸入口袋那隻手的手臂。阿南像是只被蚊子叮了一下,繼續原本的著動作,從口袋中拿出東西。一盒煙。

阿南無法舉起他被擊中的那隻手了,於是他用另外一隻手將煙盒接過,單手拿出一根煙叼在口中並點起火來。

「現在應該也差不多了。」雖然阿南像是已經被廢了的人,他的語氣卻平淡地令人感到訝異。

「你說什麼差不多了!」峰舅急壞了,肯定有什麼他並不知曉的陰謀。

「你的乾兒子阿鳳啊。他啊,現在應該...」阿南話說到一半便開始放聲大笑,像是瘋了一樣。「應該...哈哈哈...」他無法停止,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峰舅氣憤地又朝他開了一槍,他認為不管到底是什麼事情,時間肯定很緊迫。

這槍打中了阿南的肩膀。阿南痛苦地叫了一聲。然而瘋狂的笑聲很快地又掩蓋了一切。

兩個像是死刑犯的人的對決。阿南身中多槍,峰舅則是被下了滅口令。兩個人在各自的眼裡都必須死。而現在峰舅佔了上風。

阿南詭異的行徑使得峰舅開始緊張起來,他必須趕緊問出些什麼。 峰舅用力地將槍口往阿南大腿上的傷口戳去。深入傷口的槍管頂著了硬物,是骨頭。峰舅轉動著槍柄,發出了像在攪拌什麼肉餡的黏答答聲響。

阿南發出一陣哀號,峰舅停下動作給他回話的機會。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還想不清楚嗎?嘻嘻嘻...」阿南的臉混雜著詭異的笑和痛楚,極度扭曲著。「他現在...就準備要去殺他親生老爸了!」

阿鳳的親生父親還活著?而阿鳳現在竟然正要去殺他?

峰舅回憶起當年受福伯資助,以照顧他友人的遺子做為條件,且千叮嚀萬交代絕對不可透露這惡耗給孩子知道,怕是傷害了孩子。

福伯那時就像是一個大善人一樣地降臨,直到了二十五年後他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場陰謀。恐怖的陰謀。被利用了。他,以及阿鳳都被利用了。

一股熱氣直上了峰舅的腦門。

「阿鳳現在在哪?」峰舅幾乎是用吼的。

「你現在知道有什麼用嗎?反正他在辦完事後也會被幹掉,你是要去幫他收屍嗎?」 峰舅一腳往阿南的那張嘴踹了下去。接著不斷踢著。鼻樑。肋骨。然後是脾臟。一次比一次更大力。阿南俯臥在地上,嘴中不斷溢出混著口水的血。峰舅一把揪起他的頭髮,他的臉孔早沾滿了血。

「說!」

「你要是真的那麼想去幫他收屍。那你就去吧。」阿南用盡最後的力氣,朝峰舅的臉上啐了一口。他放聲大笑。 一陣霧襲來將兩人包圍。掃過滿山滿谷芒草的山風中,帶來最後一聲槍響。

峰舅坐在駕駛座上,他以所能的最快速度在山路上奔馳著。他用從阿南那奪來的手機撥打電話給阿鳳,在這山中卻一時收不到訊號。他焦急地丟下手機,腳用力地往油門一補。車前頭的引擎發出了更大的吼叫。

還得快點。還得再快點。

輪胎在轉彎時發出刺耳的聲響。峰舅一路上猛超車,縱使那樣的速度已經讓他心生恐懼,卻沒有減速的理由。

他要去阻止阿鳳。必須要去。
《拾陸》

開第一槍的是雄哥。

雄哥一個人先走到了庭院的大門前按電鈴。一個小弟前來應門,門才剛打開他的腦袋就開了花。

雄哥帶頭衝了進去。阿鳳和剩下的人們緊緊跟在後頭,跨過第一具屍體朝裡頭的大門直奔過去。

穿過庭院就是一道直通房子裡頭的鐵門,他們所要殺的人就正在那裡頭。

在廁所裡頭馬桶座上的彥哥聽見槍響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他冷靜地聽著,默默地伸手從腰際掏出了一把手槍。

雄哥和阿鳳他們一行有四個人,每個人身上都佩帶一把黑星手槍。彈匣內都裝了滿滿的子彈,足以來一場上得了新聞頭版的火拼了。

房子裡頭的人聽見槍響,在雄哥他們趕到前就將迅速地將鐵門鎖了上。

外頭的人們在緊閉的門口聚集,屏住氣息地聽了一下裡頭的動靜。

雄哥吩咐著另外兩個男人就定位準備掩護。阿鳳則和他站在門的兩側。

兩個男人照著雄哥說的放低姿勢在毛玻璃的窗戶下等候。

雄哥比著倒數的手勢,快速地朝門鎖開槍,兩旁的人同時朝裡頭盲目射擊。雄哥一腳把門鎖被破壞的鐵門踹開後身手矯健地躲回牆後。他露出半個頭朝裡頭看,一槍在距離他臉龐不到十公分的牆上開出一個彈孔。

「媽的!」雄哥將頭縮回,他緊靠著牆。「差點就沒命了。」 雄哥將其中一個男人叫了過來,在他耳邊簡短地說了些事。並要窗戶下的另一個男人準備朝某個方向射擊。

從他們開始入侵這間房開始槍響便沒有停過,似乎所有人都是看到黑影就開槍。

短暫的準備後阿鳳他們的攻擊再度開始。

靠近門的那個男人衝了進去,躲在鄰近門的一座沙發的後面。沙發的表皮上多了幾個孔,毫髮未傷的男人朝著敵人的方向開了幾槍。

對方的一個男人被擊中,發出痛苦的哀號。但接著而來的槍聲讓他的聲音嘎然停止,一槍打在他的喉嚨上,男人摀著傷口的手不斷噴出血柱。他在不久後便倒了下來。

雄哥同樣地迅速衝到了沙發後,他的動作十分敏捷好像自己身體裡頭戰鬥的血液正沸騰著。

阿鳳仍站在門口,每發槍響都使得他緊張地縮退一些。

雄哥從低矮沙發的側面看了看情勢然後迅速射擊。聽到了槍枝掉在地上的聲音。又一個男人被擊斃。看來他們這幫侵入者漸漸地佔了優勢。

在窗戶毛玻璃外的那個男人鼓起勇氣地抬起頭,想看清楚裡頭的狀況。

一顆子彈飛了過來。他的腦袋被開了個洞,從貫穿的洞裡頭噴出些紅色的液體。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對雄哥他們而言剩下三個人。

不知道另一方還有幾個人。雄哥小心翼翼地看了下狀況,卻沒發現剛才斃掉一個人的槍手。他要另外一個男人前去查看一下。

男人起先不願意,在雄哥朝他對準槍口的威脅下才不願意地低姿勢往前。連同一陣線的人都威脅,恐怖的男人。

離開沙發的男人躲到了前處不遠的櫃子後頭,側著身盡量避免身體露出。雄哥催促著他繼續往前進。但他已成了目標,身旁四處多了不少彈孔。

男人才從躲藏處踏出幾步,便被一個從通往裡處門口迅速竄出的男人擊中好幾槍。他跪倒在地。手中拿著的槍仍朝天花板扣了一發,但很快那具身軀就失去了生命力。

侵入者又少了一個人。現在只剩下雄哥和阿鳳。

雄哥換到沙發另一邊看了看,在通過那具新鮮的屍體更往前的地方,一片櫃子上的玻璃面正倒映著那個殺了兩個男人的槍手的身影。

對方蹲踞著,並沒發現雄哥注意到他。雄哥把阿鳳叫了過去,命他對著那個方向掩護開火。自己則從另一側放低姿態繞去,朝發現已晚的槍手連開了好幾槍。肯定是斃命的,雄哥十分了解槍戰時刻必須確定至對方於死地的生存法則。

雄哥確保行進路線暢通後喚了阿鳳過去。

兩人看著往裡處躺了一具屍體的走廊比手畫腳。他們小心地朝裡頭前進。

雄哥走在前頭舉著槍。阿鳳也同樣地在後跟著,手微微地顫抖。

日前阿肥在他眼前被處決的事和現在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滿地的屍體和像是地毯的紅色鮮血。這就是戰場,而他是心驚膽顫的菜鳥。

阿吉從裡處的其中一個房門冒出,手中的槍擊了幾發。雄哥在看見他的同時也開了槍。

兩人幾乎同時中彈。雄哥的腹部中了兩槍,鮮血開始冒出將衣服染紅。

阿吉的身體則倚靠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拿槍的手被擊中,他剛才拿著的槍則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雄哥方才開了不只一槍,且彈無虛發。然而阿吉似乎只受了輕傷,正準備拾起地上的槍反擊。阿鳳看見了,在破了洞的白襯衫下是黑色的東西。防彈背心。這年頭黑道似乎沒有什麼東西是弄不到的。

「他媽的!」雄哥一手撫著傷口,一手持續朝阿吉開槍射擊。

雄哥所受的傷確實給了他不小的影響,他的槍法開始飄忽不定,開槍的間隔拉長。雖然子彈通通打在阿吉的防彈衣上,但那也使得他無法順利地撿起槍。

雄哥屏住氣,眼神頓時發起狠,像是鎖定獵物的老鷹那般,在阿吉的手指甫碰到槍柄之際一槍貫在他的眉心上。

一道難題解決,但雄哥也受了重傷。

「他媽的!」雄哥連罵髒話的力氣都少了許多,他盡量忍著痛楚指使阿鳳朝深處走去。他靠著牆喘氣。雙腳慢慢地軟了,蹲坐在廁所的門前。

目前仍然有能力殺人的只剩下了阿鳳。

在走廊的盡頭有三個房間,其中一間阿吉剛從那出來。

阿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朝裡頭探了探。沒有人。另外一個房門通往廚房,裡頭照樣空蕩蕩的,發著一股腐爛廚餘的味道。

阿鳳看著眼前最後一道被關上的這間房門。那個他們要殺的人,他想要殺的人,就在那裡頭。

阿鳳一腳踹開門,他所能看到的範圍沒有動靜。窗戶開著,窗簾微微飄逸。逃走了嗎?他心想。

早埋伏在門一旁的龍叔冷靜地把槍舉起,瞄準著大約頭的高度。龍叔打算一槍解決對方。

龍叔看見阿鳳舉著槍的手緩緩從門後伸出,就只差一步了。

阿鳳就只差一步了,但這時他的餘光瞄到人影,在龍叔即將扣下扳機之際他身體往後一降,原本該是頭部的木門被開了一個洞。阿鳳本能反射性地開槍,子彈擊中龍叔的手,手中的槍掉落在地。

龍叔失去了武器,向阿鳳身上撲去放手一搏。兩人扭打成一團。

龍叔熟練地將手指卡進了扳機後方,如此阿鳳便無法開槍,他的威脅就少了一大半。 情勢逆轉。龍叔半跪在阿鳳胸膛上將他壓制在地,充滿力勁的手指深深陷入他的喉頭。龍叔眼神中的殺意正熊熊燃燒著。

對方可是經驗豐富的道上兄弟啊,如此下去到時候喪命的可會是阿鳳。他不斷扭著身體掙扎,他感覺到所能出的力氣愈來愈少。

黑暗。開始在阿鳳的眼中出現。他使出最後的一絲力氣掙扎,從腳部抽出預藏的刀子,一連往上頭的龍叔刺了好幾刀。

龍叔的手被刺中,掐著阿鳳的手指鬆開了。鮮血伴隨著龍叔的叫喊出現。阿鳳趁機一把將龍叔往旁邊一推。對這時的他而言顯得十分吃力。

得分出勝負了。阿鳳搖晃地站起身,手槍緊緊地握在手中。勝利女神看來選擇了他。 龍叔倚靠著牆吃力地將自己撐起,方才阿鳳的反擊使得他身上已多處受傷,腿上和手上都是,鮮血不斷滴落。

阿鳳感覺到力氣開始慢慢恢復,他將槍口直直地對著龍叔的眉心,一雙眼睛直直地瞪著他。他的殺父仇人就在眼前,手無寸鐵。他只要扣下扳機就可以輕易復仇了。

你知道第一次開槍最困難的事情是什麼嗎?眼神,對方的眼神。雄哥曾跟他講過的話這時在他腦中浮現。

此刻的龍叔失去了搏鬥時充滿殺氣的眼神,他已有赴死的心理準備。

龍叔笑了,好像那些知足闊達的老人們的眼神使得阿鳳開始有些疑惑起來。好像就這樣把眼前這個人殺掉是天大的罪惡一般。

不對。殺父是不共戴天之仇。阿鳳必須得把他殺了。更何況峰舅還在福伯他們手上。不殺他,他和峰舅都得要喪命。他清楚福伯不可能會再多給他任何一次機會。

眼前的這個男人對他而言有許多非殺不可的理由,不能因此就心軟。阿鳳深呼了口氣,眼睛直直地盯著,槍口沉穩地對準。他開始在心中默數準備開槍。龍叔則盡可能直挺挺地站著,迎接死神的到來。

峰舅開著車趕到,門口圍著一群看不怕死正看著熱鬧的民眾。峰舅對空鳴了一槍,人群像是老鼠般地朝四處逃竄。

峰舅一股腦地衝進室內。滿地屍體及紅色的血。家具上到處是彈痕。殺戮不知已經發生了多久,或許還有機會。或許自己還是有機會可以阻止阿鳳。 峰舅在走廊處看見坐靠在強邊的男人。雄哥早已失血過多喪失了意識。峰舅往走廊的盡頭跑去。

在廁所裡頭的彥哥感到外頭似乎已經平息,他輕輕地推開門時正看見峰舅跑過的身影。沒見過的男人,肯定是對方的人。他打開槍的保險,跟了上去。

阿鳳心裡頭數著。三。對方剛才正要把他自己給幹掉。二。對方是殺了他親生父親的人。一。不殺他,死的就是自己,還有峰舅。阿鳳的眼神瞬時充滿了殺意。手指抵上扳機。

「阿鳳!住手!」峰舅警戒性地持槍出現在門口。阿鳳的動作卻已無法停下。

扳機被扣下。子彈擊發。硝煙冒出。彈殼落地。而很自然地,龍叔的額頭上多了個彈孔,他身後的牆濺上了一片血。勝利的紅色。

峰舅的出現讓阿鳳瞬時感到疑惑。

峰舅不是在被押在福伯他們手中當人質嗎?為什麼他要大喊住手?阿鳳尚未意會過來之際,幾槍貫穿了峰舅的身體。從廁所走出尾隨在後的彥哥開的槍。

峰舅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開始染紅。一股火湧上阿鳳心頭。他蹲下看了看仍有氣息的峰舅。阿鳳吸了口氣。他要報仇。阿鳳的腎上腺素開始發揮作用,血液像是快沸騰了一般。

在走廊的彥哥踏著小心翼翼的腳步緩緩向前,但他未料到阿鳳突然從門後探出身。阿鳳的動作過於迅速,一連往彥哥身上連開了好幾槍。彥哥彷彿被打了洞的果醬瓶,流出黏答答的紅色汁液。

彥哥的身軀倒地。槍戰落幕。

阿鳳緊抱起峰舅。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和他相依為命多年的峰舅氣息漸漸微弱。

「快走。我對不起你...」峰舅使盡最後的力氣擠出這句話。斷氣。

阿鳳摟著峰舅的手顫抖著,他的衣服跟著染紅。

手上沾滿了血。峰舅的血。耳邊響起了漸漸接近的警笛聲,他不清楚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他知道若不趕緊離開,被警察抓去的話,峰舅的死也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阿鳳放下身體仍舊溫暖的峰舅,身上沾滿了大片的血跡。他隨手抓起一旁椅子上原本屬於龍叔的黑色皮衣,將拉鍊拉至頂處遮蓋底下充滿犯罪鐵證的衣服。

阿鳳從廚房那頭的後巷翻牆離去。

無可避免地經過門前時,一旁已經圍聚了些看熱鬧的民眾。

趕到現場的警察正驅趕著這群不知死活的人們。警車上的紅藍警示燈不停地閃爍,警方的對講機中充滿緊張氣息的話語。

阿鳳走向人群的反方向。消失在盡頭的黑暗之中。
《拾柒》


阿鳳走在熱鬧的夜市當中。在人潮裡他彷彿和其他人們是相同的。然而他方才不久才剛犯下足以駭人聽聞的殺人事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阿鳳試著去理清頭緒。連日來他一直處於極度的困惑當中,一波接著一波不停地來襲。毒品搶劫計畫。被福伯抓了去。得知殺父仇人。以峰舅做為人質。交換條件是殺人看似天賜良機的補救機會。只剩下他一人存活的槍戰。突然冒出的峰舅以及他那一句住手的含意。身體不斷湧出鮮血的峰舅。

先前的疑雲尚未解開,現在又更烏雲密佈了許多。腦袋阻塞。脹大。無法思考。

阿鳳從夜市的攤販那買了一身廉價的西裝褲和襯衫準備做為替換。他隨手取來的外套下甚至還掩著那把黑星手槍。他似乎能感覺到衣服正散發著血的腥味。

阿鳳提著剛買好的衣物離開了擁擠的人群,較為新鮮的空氣使得他清醒過來許多。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該去哪。他得找一處地方落腳才可以。

他把成了屍體的峰舅撇在那了,想起這事伴隨而來一陣鼻酸。他已經沒有理由回去找福伯。那個殺父仇人現在也已經不在人世。他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阿鳳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他試圖找個不顯眼的地方投宿。商務旅館太過危險,且需要辦理身份證件的登記恐怕會暴露自己行蹤。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熟識的人,也沒有家可以回去。現在他真正地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好像自己隻身到了人生地不熟的異國,只是身旁人們說著的是自己熟悉的語言。

街上的人潮開始逐漸減少,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再這麼下去就連在路上走都會是極大的風險。警察一定正在瘋狂地展開調查。

他彎入不知名的巷弄,四周都是老舊的建築物。一盞早已不太明亮的旅社招牌出現在他的眼前。

阿鳳在門口向裡頭瞄了瞄,坐在櫃台處的是一個看似老態龍鍾的老人。他決定到這試一試。而且不管再麼樣,他也已經累了。不只身體,心理上的操勞也讓他處於疲乏的狀態。他需要好好地休息一番。

阿鳳鼓起勇氣走向櫃台。

「我要住宿。」阿鳳率先掏出外頭所寫的住宿費用,盡量避免不必要的對話。

「你說什麼?你要休息還是住宿?」櫃台的老人聽力似乎已經不太靈光了。

「我要住宿。住宿。」阿鳳提高了些音量,指了指桌上擺著的鈔票。

老人緩緩地戴上老花眼鏡,收起桌上的錢仔細地一張張數了數。他看起來視力也快不行了。

阿鳳正慶幸著。老人卻拿出了寫著住宿登記簿幾個大字的冊子。

阿鳳的心涼了一半。他不想冒上太大的風險暴露自己的身份。正當他想裝作找不到錢包沒有證件,以此好央求老人讓他投宿時,他摸到了那件原本不屬於他的皮衣口袋內有個硬物。一個皮夾。

阿鳳索性將裡頭的身份證件抽出,遞給老人。

老人取過證件,看了看身份證件上的照片,再制式性地看了看他,便開始在簿子上緩慢地寫上扭曲的字體。 矇混過了。阿鳳在等待時顯得不耐煩,一心一意只想早點離開。他拿到鑰匙便快速地上樓,打開屬於那間鑰匙的門。

門甫開便撲來一股霉味,廉價的旅社房間用聞得就可以分辨出來。

窗外透進的微弱燈光照出了床的輪廓。阿鳳小心翼翼地關上門,並確認自己把門鎖好後。一股腦地往床上躺,很快地便昏沉睡去。

阿鳳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再去想了。

阿鳳醒來時天色才剛亮沒多久,他仍覺得疲倦,卻無法再睡著。

在床上翻滾了一陣後就起身前往狹小老舊的浴室。單單用水泥鋪成的粗糙地面,浴缸的表面是用許多小磁磚拼貼而成,上頭烏黑的垢好像已經黏了幾十年。

阿鳳選擇打開蓮蓬頭,以忽冷忽熱的水沖洗著身軀。他不斷地搓洗,手臂,腹部,從他身上流下水好像都成了鮮紅色一樣。然而卻好像有種黏答答的東西一直無法乾淨地刷去,留在他的每一吋肌膚上。他覺得疙瘩。

距離退房還有十分充裕的時間,他換上昨晚在夜市買的廉價衣物出門。沾滿血跡的上衣已開始慢慢呈現褐色,比需得儘早處理掉才行。

阿鳳來到附近的早餐店,點了比他往常食量還要多上一些的份量。現在不吃豐盛一點,搞不好之後就沒有機會了。他從隔壁桌那拿來份報紙,還沒仔細看時便聽到電視新聞播報傳來屬於他的社會頭條新聞。

昨日晚間北市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槍戰事件,目前已知有九人死亡,其中一名為剛升任不久的刑警。現場彈痕累累宛如戰場,已知有一人在逃。警方目前朝仇殺的方向偵辦當中,並呼籲社會大眾若見到可疑人士盡快和警方聯繫... 畫面上出現一張男人的大頭照,是昨天向峰舅開槍的那個男人,他是個刑警。阿鳳腦中的警鈴大作,殺了警方的人他們肯定會佈下天羅地網來追捕他。

接著是一個政府高官在許多麥克風前奮力抨擊著他,昨晚唯一存活的倖存者,說是要盡快將他這種社會上的敗類繩之以法之類的。

阿鳳回頭見到報紙上的頭條也是同樣的槍戰事件。大大的照片上是那名在門口就被雄哥擊斃的兄弟的腳,一旁是已經乾涸的血跡。幾個警方正站在他的身旁,手裡拿著不知名的鑑識工具做著他們的工作。門口圍起黃色的封鎖線。

阿鳳知道裡頭有什麼樣的景象,他昨天就在那,並且還殺了兩個人。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自己正安然地坐在早餐店裡頭,沒有人知道他就是警方正在追緝的兇手。

阿鳳開始閱讀那篇幾乎整版面的報導。內容不外乎對於犯案動機的猜測,周遭住戶聽到的案發經過。

唯一讓他心一震的是警方現在獲得的線索是他,逃犯在廚房裡頭所遺留下來的血腳印。

這時阿鳳才驚覺全身上下的衣物全都換了,唯獨忘了腳上所穿的這雙鞋。這可不太妙,以現在的鑑識科技以及警方的能力而言,要找出他的身份只是遲早的事情。

他馬上結了帳,到附近的運動用品店買了一雙便宜的球鞋。

回到投宿的房間後阿鳳整理起所有的物品。他將染了血的衣褲鞋子用報紙包起來。他拿起那件隨手取來的皮衣,想起裡頭有個皮夾。

打開皮夾,裡頭有幾張千元大鈔,這夠他幾天生活所需。他再翻找裡頭還有什麼可以能夠利用的東西,兩張出乎意料的臉孔使他頓時失去了血色。

那是一張全家福的照片,一對夫妻面帶笑容,女人手中正抱著一個嬰兒。男人是那皮夾的主人龍叔,阿鳳昨天親手殺了他。女人卻是阿鳳的親生母親。

對,那張照片和阿鳳所擁有的,母親遺留下的那張全家福唯一差異在於男人的臉是清楚的,是龍叔。

阿鳳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初這張照片在他的認知中只有他一人所有。福伯那裡拿出的第二張已使他不可置信,上頭有著陌生的親生父親。現在竟然出現了第三張,而他父親的臉又成了昨晚親手所殺之人。

每一張都不一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阿鳳翻過背面,上頭題有一行短短的字: 願金盆洗手早日歸來。

底下題名者是春梅。阿鳳親生母親的名字。

這張照片是真的吧?有他母親的親筆字跡。

那福伯那裡的那張照片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假的?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昨晚所殺之人,不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了!

那時不知怎麼脫離福伯掌控的峰舅出現,以及他所喊出的住手。也便有跡可循。但是他還是開了槍啊,而且在他父親頭上開了一個致命的洞。

阿鳳試著說服自己這瘋狂的想法,他不願接受自己殺了他的親生父親的這個想法。

阿鳳發現和照片同層內有一折泛黃的紙,他緩緩地打開,手不斷顫抖著。

信。眼熟的字跡。春梅。母親的屬名。

是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不會的。絕對不會。

一股火將阿鳳腦內的思緒燃燒殆盡。緊握的拳頭直打在硬梆梆的水泥牆上。他使盡全力,大喊。

破舊的牆上留下許多血印子,他跪了下來。他確實是這樣做了。

阿鳳殺了親生父親,就在昨晚。同樣的在昨晚,他也失去了將他一手養大的乾爹。

阿鳳的淚不斷滴下,在地上聚成一攤。他的思緒也開始有了些脈絡。

是誰指使他去殺了他的親生父親並說這是天賜良機?是誰把他和峰舅抓了過去?甚至連毒品交易都可能是個局?

這全都指向一個人。他彷彿可以在那攤淚裡頭看見他自己的眼神。一股殺意。全部指向一個人的身上。

這一切一定都是他搞的鬼。

他要去把他給殺了。殺福伯。

阿鳳來到河濱的一處偏遠角落,他把一裹用報紙包著染上血跡的衣物點了火。

他直盯著那張有他們一家的全家福照片,上頭的母親和父親正開心地微笑著。

最後一眼。照片在那團火中開始一角一角地被吞噬。上頭的人全成了灰。

微暗的天色中火光搖曳,阿鳳面無表情。

他完完全全地孤獨。和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再有牽絆。
《拾捌》

阿鳳在街上晃著,腦中不斷盤算該怎麼去將福伯殺掉。不久之後警方肯定就會鎖定他的身份,或許已經知道了也不一定。他的時間只會越來越少,事情也只會更加棘手。

然而這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情,他現在只有一個人,福伯有一整個組織的人在保護著他。

一把沒剩多少子彈的黑星手槍,一把刀。要怎麼去對付滿屋子的槍。

那時他和雄哥一夥人殺到那間屋子裡頭時狀況是那麼地慘烈,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幸運存活下來。一個人對抗那麼多人肯定會是飛蛾撲火的行徑。

阿鳳盡量不去想他親手殺了親生父親以及峰舅在他懷裡死掉的那一刻。那會使得他無法冷靜思考,他必須先避開那些情緒好好想出復仇的計畫。

他想不到任何辦法,但這卻沒有一絲一毫動搖他要報仇的決心。他與福伯的不共戴天之仇是不可能這麼輕易就被磨滅。現在的他彷彿只為了這件事情而繼續生存下去。

阿鳳坐在堤防旁的樓梯上抽著煙,絞盡腦汁地思考著。

一台雙載的機車從阿鳳面前經過,他認出了機車那上頭正是在福伯那看過的人。該死。他現在還沒有任何準備。

機車上的兩個兄弟也認出了他,在不遠處調頭迴轉過來。

阿鳳感覺到濃厚的敵意,起身離開。福伯肯定是下了滅口令。 阿鳳走在前頭,那輛機車保持著同樣的距離在後頭緩緩地跟著。他們都知道互相的存在。後頭的兩人正等待著適當的下手時機,他們的衣服下肯定藏有手槍。

阿鳳轉過了幾條街巷,腦中不停打轉著對付他們的方法。

他惦著在自己外套下的那把手槍,搞不好待會就得使用上。除此之外只有一把刀。

對方有兩個人,共同乘坐一部機車。不管怎麼樣正面衝突對阿鳳非常不利。不知不覺阿鳳卻已經走到了人煙較為稀少的地方。

後頭的兩人似乎聞到了一絲可以準備下手的氣息,開始慢慢逼近阿鳳。

阿鳳看見一處圍著綠色鐵皮的建築工地,裡頭是正興建到一半的公寓。他打算奮力一搏,從缺了一口的地方躋身進去。

後頭的兩個男人也下了車,跟著進入裡頭。

未完成建築物充滿一股潮濕的水泥氣味,地上散落著許多雜物並且堆放著高聳水泥袋。

兩個男人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其中一個拿出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他們朝著一處可見的樓梯前進,手中掏出傢伙。兩把手槍。他們要至阿鳳於死地。

兩人走過一處雜物堆正準備踏上樓梯時,阿鳳從黑暗之中現身,一把刀深深地刺入其中一個男人的脖子後一轉。有韌性的東西被切斷的觸感。男人連叫喊都來不及便倒地。

另一人發現阿鳳後馬上舉槍瞄準,但槍舉不到一半,阿鳳便一腳重重地踹在他腹部上將他踹退幾步。這都是阿鳳在短短地時間內率先想過的,他必須維持他的優勢,待在暗處。

阿鳳趁機躲回黑暗當中,伺機而行。敵明他暗,這是他所能把握住的優勢。假設對方關上唯一的照明,他一定會試圖逃跑。然而對方是不可能會讓他有這種機會,這也造成了他們的劣勢。

剩下的男人警戒地觀看了下他的同伴。看來已經沒有救,沒有動靜的身軀仍舊從脖子上的傷口汨汨地流出鮮血。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照明用的手機,緩緩地後退至牆角使得自己不至於背面受敵。他屏氣凝神地觀看四周。阿鳳的身影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邊去。

男人平舉著槍,手指輕抵在扳機上頭準備隨時擊發裡頭的子彈。

阿鳳的身影從格局後的牆壁閃過,跑上了樓梯,男人跟著上了去。

二樓的格局十分空曠,男人並沒有看見阿鳳的身影。唯一的路就是再往上一層去的樓梯。

男人躡手躡腳地一階階往上,充滿碎砂石的工地在他腳下發出聲響。不久便到了三樓的門口。

三樓便是頂樓了。男人在門口準備好易於攻擊的姿態,一股氣地探身出去朝天台看了看。外頭黑壓壓的一片,微弱的光下仍舊是一片空蕩。

沒見到阿鳳的身影,或許他從哪邊逃走了。男人放鬆姿態前去圍牆邊,伸出頭往街道的兩端望了望,路上沒有任何行人。這裡位於稍微偏僻的地方,其他建築離男人所在之處尚有一段距離。

阿鳳早攀上了建築物的頂端,隱身在水塔旁。他像個狩獵者一樣靜靜地聽著,等到聽見男人的腳步聲後才緩緩探頭出來。他看見男人正背對著他,注意力正集中在即將撥打出去的電話。那個想要把自己給做掉的男人,那個他一定要先一步下手解決掉的男人。對現在的阿鳳而言,取一個人的性命並不會太困難。以往的恐懼早被復仇的烈火燒得一乾二淨。

阿鳳見機不可失,倏地從樓梯上方的水泥平台上跳了下來,直逼向感到驚訝的男人那去。

男人舉起手槍想要瞄準,但阿鳳更快一步地一個勁地朝他身上撲了過去。男人的背部撞向後頭的水泥牆,不小的衝擊使得他發出痛苦的叫喊,手中握著的槍滑了出去。

阿鳳高舉起拳頭想狠狠地往被他壓在下方的男人打去,然而男人出手的速度比他快上一截。著實的一記擊中阿鳳,他痛苦地往後倒去,手直摀著緊縮到快無法呼吸的喉頭在地上打著滾。

男人急忙站起身朝阿鳳走去,往他身上連踢了幾腳。阿鳳痛苦地悶喊,然而一個轉身,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手槍,那個男人剛才丟失的那把手槍。

男人一愣,兩發子彈毫不猶豫地擊發,阿鳳已經完全了解生存的法則。男人的臂膀和大腿被中了彈向後跌去。阿鳳故意留下活口。

阿鳳奮力站起身,仍有些搖晃。但勝負已揭曉,他手中握有勝利關鍵的唯一武器。 血不斷冒出的男人眼神充滿仇恨,攤在牆邊緊盯著阿鳳。他現在連起身走路都已經有些困難。

掉落在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阿鳳慢慢接近,不忘一邊對準著那個男人以防他再有動作。阿鳳按下通話按鈕。

「事情辦好沒?」電話那頭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阿鳳默不出聲。

「喂?聽到沒?快回話啊!」是福伯的聲音。

「下一個就是你了。」阿鳳的聲音十分冷靜,帶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阿鳳一槍不偏不倚地打在那個男人的額頭。一時之間他已經感到開槍對他而言已經並不那麼地陌生了。

阿鳳讓那聲槍響確實地傳到電話的那頭後,便沒再說任何話地掛上了電話。他彷彿聽得見福伯在咒罵些什麼。

警告,血淋淋的警告。或著更明確點說就是宣戰。

阿鳳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白。他的腦中又浮現出親手殺了父親的那一刻,他被設計而鑄下大錯的那一刻。這仇一定得報。讓他雙手沾上鮮血的仇恨。

在電話另一頭辦公室裡的福伯憤怒地將手中的話筒摔了出去,一旁的兄弟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著,各各顯得膽顫心驚。

「你們辦事是怎麼辦的?我這些年來白養你們了嗎?怎麼會拿一個黃毛小鬼沒轍!」福伯站起身朝面前的兄弟們指著鼻子大罵。

「福伯,先別生氣啊。」

「還敢叫我別生氣!還敢叫我別生氣!」福伯一巴掌一巴掌地往開口的那個男人臉上打去,巴掌聲響亮得連在辦公室外頭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男人只是默默地承受,連抬頭看福伯一眼都不敢。「他媽的這事情要是傳到道上去了,你們叫我以後面子要往哪裡擺啊!操!一群飯桶!」

福伯坐回他的辦公椅上,空氣中仍充滿濃厚的火藥味。不只沒抓到人,甚至還有兩個兄弟被殺了。

福伯似乎有點太小看了阿鳳。而現在的阿鳳確實也成了福伯不小的威脅。

失去所有親人的阿鳳看來已經視生死於度外,什麼不顧一切的瘋狂舉動都可能幹得出來。福伯清楚這樣的亡命之徒是最為危險,畢竟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再失去。黑道對於威脅他人之類的事情是在行不過,但是面對一個瘋子便沒有任何籌碼。

福伯想了許久,這期間沒有人敢有任何動作或說任何一句話。全部都等待著福伯一個人的發落。

「就這麼辦吧。」福伯像是自言自語地開口,他跳過所有思考過程直接說出了結論。 但一伙人全聽得一頭霧水,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做。

「福伯,那麼我們要做什麼呢?」一個兄弟在其他人的逼迫下膽怯地開口問。

「什麼都不用。他會現身的。」福伯像是回到了平常的冷靜。「他肯定會現身。」

不管阿鳳現在了解他的陰謀到哪種程度,福伯清楚的是阿鳳的目標只有他一人,所以他肯定阿鳳一定會自個兒找上門來。

與其花過多的人力到外頭搜尋,不如準備好一切來應付即將到來的亡命之徒。況且從警方那邊得到的內幕消息,阿鳳的身份已經被鎖定。只是沒有透露給新聞媒體知道罷了。黑道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資訊系統。只要暗中推上一步,或許警方就可以解決掉他。但他還是希望能夠親手將他推入痛苦的深淵,他有十足的理由,等了二十五年的理由。

「把你們的傢伙統統準備好就是了。」福伯放聲大笑,底下的人全都一愣一愣的。

現在就等著阿鳳來自投羅網了。況且論道行而言,肯定是福伯高上一籌。他可不是省油的燈。
《拾玖》


阿鳳在同一間旅社的房間頭苦思著那個福伯肯定也清楚的事情。他只有單單一個人,對方則有滿屋子的兄弟和槍。

雖然在同樣的地方停留太久會增加風險,但他在一陣掙扎後還是又付了一天的房錢。 假若貿然行動,阿鳳肯定是以卵擊石,搞不好在門口就會被打成蜂窩。

他將所有的東西擺在床上細數。三把黑星手槍,其中兩把是昨晚他從那兩人身上取來的。子彈總共十六發,剛好可以裝滿兩個彈匣。那把伴隨他許久的軍用刀,從他和峰舅開始出來混的時候便已經帶在身上的。

除此之外是同樣在昨晚取得的手機,裡頭有著可以聯絡到福伯的電話。 床舖上零落地散著那些東西。在一般人以及不久前的他自己眼中那些看來已經足夠令人感到害怕。但現在對於即將要面對的事情而言顯然還缺上太多。

該怎麼做呢?阿鳳想破了頭,卻仍然沒有能夠解決這難題的辦法。他必須抓緊時間,身上的錢用得差不多了。

況且另一頭的警察肯定也正在追蹤他的下落。他短短的時間內就幹下兩件殺人案,警方肯定卯足心力在他身上。

阿鳳索性打開電視,出現的新聞畫面正報著關於他昨晚他又殺了兩個人的頭條新聞。新聞報導說目前嫌犯仍然不明,接著又是官員出來喊說世風日下,治安敗壞的老套話語。然而他對於自己又成了頭條新聞的目標已經無動於衷。唯一擔心的是這樣時間更加不足,警察只會更快一步地將他揪出。

阿鳳一連跳了好幾個新聞頻道,新聞台全都報著同樣的事情,畫面跟報導詞都幾乎一模一樣。好像他們都共用同樣的資源,這樣分成許多新聞台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覺得無聊便開始繼續轉台,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男人正拿著步槍開火的畫面。那是一個報導上個世紀經典武器的節目。要是能從哪弄到這樣一把槍應該就會輕鬆許多了。

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沒見過的號碼。

「手腳還挺靈活的嘛。開槍的感覺如何啊?尤其是朝自己的父親開槍。」福伯。他似乎可以看見那張偽善的臉。阿鳳知道那是故意激怒他的話語。他媽的。但是他卻無法冷靜下來。無法。

「我會殺了你。」阿鳳掛掉電話,另一頭福伯的笑聲似乎還在迴盪著。一定要把他給殺了,阿鳳的身體開始發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燃燒。

一個被稱做莫洛托夫雞尾酒的玻璃瓶狀東西出現在螢幕上,俗稱的汽油彈。那吸引了阿鳳的目光。

阿鳳的腦中靈光一現,這似乎是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可行性最高的物品。材料的取得並不困難,在民眾普遍以機車代步的地方要買上多少汽油都不是問題。

而在看了影片中完整的介紹之後也有了概略性的了解。阿鳳覺得現在的電視節目可真恐怖,好像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恐怖份子或是像他一樣準備幹下更大一票的人。

阿鳳打定這個主意。他騎著昨日從那兩人手中得來的機車到加油站加滿油,並在附近的五金行買了手動幫浦。接著再買了一手玻璃瓶裝的啤酒。

阿鳳回到房間裡頭,一口接著一口地灌下啤酒。

他將空瓶注滿汽油,瓶口用浸濕過汽油的布條塞著。一步步照著他在電視上看到的步驟製作。不久從廢玻璃瓶搖身一變成了恐怖份子或游擊隊愛用的汽油彈便在他面前排成一排。

阿鳳直盯著那映著深褐色光澤的易燃物品,他剛飲下的酒精使他開始感到暈眩,心中的憤怒開始燃起。他平躺在床舖上,懸掛在天花板的吊扇像直昇機的螺旋槳一樣不停旋轉。

腦中不斷升溫的是仇恨。至今他在福伯的欺騙下所做的事情。使他的雙手沾滿鮮血的事,甚至沾滿了自己所愛的人的血的事。

阿鳳開始想像屆時要用哪些極其殘忍的手法折磨福伯。用刀將他的手筋和腳筋全挑斷,或是從腳開始到頭狠狠地、緩慢地痛毆他一頓。甚至在他臉上劃一刀,然後將他臉上的皮慢慢剝下來。阿鳳要他痛不欲生,似乎自己正聽到福伯發出各式各樣的慘叫,甚至開始為此覺得興奮起來。

為了親生父親。為了峰舅。為了他自己。報仇。

偏遠的山區角落燃起火光。

阿鳳剛擲出的汽油彈成了一團火冒出陣陣黑煙,他正在做最後的準備,測試自己親手土製的武器。

阿鳳所製造的汽油彈看來可行。一切都準備就緒。他的腦中浮現起將一切燃燒的幻想。用業火燒盡一切,許多黑色的人影帶著焦黑的臉在火中亂竄,將他們燒得連骨灰都不剩。

他的母親早已是一團灰,然而峰舅和他的父親不知道會被怎麼處理。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讓復仇之火燒盡一切。

就快了。

阿鳳刻意地挑選,招手攔下了許多台有深色玻璃窗的計程車。

他從福伯所在的房子前頭經過數次,總故意佯裝著正在找路要司機放慢速度,藉機觀察他即將要隻身殺進去的地方。

那是棟老舊公寓的一樓,庭院也改裝成了停車場。

鐵捲門敞開著,裡頭停了兩輛車。穿過庭院後是大片的拉門,裡頭的沙發上坐著些許兄弟。

並沒看見福伯的身影,想必他應該是待在他的專屬辦公室裡頭,坐在那張高聳椅背的辦公椅上。

門口總站著一個兄弟,左顧右盼地注意周遭。看來福伯肯定下令加重了戒備,等著歡迎他的到來。福伯知道他肯定會去的。

阿鳳回到旅社的房間後仔細地思考著,他的身上穿戴所有要殺進去時會用到的物品好事先習慣一下。

要殺入重重警戒的福伯所在處實為困難。看來最為適合下手的時候便是福伯剛回到家中下車的那一刻。

門口一人,最多加上車上滿滿的兄弟們。一共六個人。總會好過要進到滿是兄弟的屋子裡頭。

但那時間肯定是非常緊迫,應該不出一分鐘。甚至更短。

要在短時間內把福伯他們統統都殺掉似乎比登天還難,但那卻是阿鳳目前所能想到最好的時機。

手中兩把槍,十六發子彈。一把軍用刀。後來做出的四瓶汽油彈。如果能在門口解決,這麼算起來倒是綽綽有餘。但終究那還得萬無一失才行。

電視上的新聞傳來一陣消息,警方公佈他們已經鎖定了嫌犯的身份,正在全力追緝當中。兩則殺人案件,何況他還殺了一位刑警。 阿鳳覺得他的時間並不多了,他必須早點行動。
《貳拾》

天空降下了陰雨。

阿鳳一個人躲在街角的行道樹後抽著煙,他的衣服已經濕濡。他在這埋伏已經好一段時間,他並沒有辦法知道福伯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遠遠地看見福伯搭乘的那輛車轉進這條巷子。他丟下煙,走向福伯將要回到的那棟房。

他一步一步向前,車子漸漸和他拉近了距離。然後又再超過了他,從他眼前轉進那即將濺滿血的車庫。

阿鳳距離那個看門的兄弟只剩下三步。兩步。一步。

阿鳳的手伸向外套下藏在腰際的槍,這樣的舉動在兄弟眼中是十分明顯的攻擊訊號。他必須十分迅速。

阿鳳的指尖才觸及冰冷的槍身時,負責看門的兄弟早先一步冷不防地向他開了一槍。 被看穿了嗎?阿鳳倒在地上,鮮血不斷冒出。

福伯的臉出現,帶著鄙視的笑容。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似地。

福伯大笑起來,一旁的人遞給他一把手槍。一眨眼槍口便直對著阿鳳,他想要掙扎卻毫無辦法使上任何的力氣。

就要這麼結束了嗎?福伯扣下了扳機。

阿鳳驚醒過來。他滿身汗涔涔地坐在床上,床單已經濡濕了一片。

四周一片昏暗,他不知從什麼時候便睡著了。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滴,手直摸著在夢中被打中的地方,彷彿還正發著痛。太過真實的惡夢。

阿鳳到浴室沖著冷水澡,想要洗去仍留在身上的感覺。在這個季節裡頭過於冰涼的冷水讓他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要是真的成了夢中的那個模樣,可就玩完了。

阿鳳感覺到了一絲對於死亡的恐懼。在即將動手之前彷彿信心全失。不管怎麼壓抑,他會在那喪命的念頭不斷冒出。

但他卻不得不去做。事到如今都已經這個地步,他的親人都死光了。

福伯也執意要將他斬草除根。唯一的方法就是他早先一步將他殺了。

阿鳳直盯著流入排水孔的漩渦思考許久。深怕事情的發展不如他所預期。深怕他的惡夢成真。

阿鳳早早就來到了那個街角等候,外套下的腰際插著兩把槍。身上的斜背包裡頭則是裝滿汽油彈。這天對他而言或許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但令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時他卻十分平靜,跟他父親死前的眼神一樣,似乎對一切都已經坦然面對了。

為了不讓自己的臉顯露出來,他戴了一頂壓得低低的鴨舌帽。阿鳳並不清楚福伯什麼時候會回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等著。

然而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有時會見到福伯那裡的兄弟們來來回回地經過。他必須緊繃著神經留意四方。只要一有閃失被發現,那麼便會功虧一簣。

況且現在警方也鎖定了他,好像總是有許多雙眼睛正盯著他。講著手機的上班族女性、停下機車手上拿著披薩盒的外送人員、甚至提著鳥籠出來溜達的老頭,都有可能是警方喬裝的人馬。

福伯的座車在街角出現了。阿鳳認得那車型和車牌。他和計畫中的一樣開始朝福伯的公寓移動。他開始轉換心態,殺手的心態。他要將一切會動的東西都殺光。

福伯的車超越了他,阿鳳的餘光瞄到車裡頭只有兩個人。一個小弟開著車,福伯正坐在後座。

這對他而言有利不少,如此在門口需要解決掉的只有三人,包含福伯在內。順利的話事情可以更輕易地解決。

隨著愈加接近福伯的公寓,阿鳳身體中那股充滿仇恨的血愈加沸騰起來。距離看門的兄弟只剩下一小段路了。但他還不能拔槍,得要更近一些。他全身的肌肉開始緊繃,腳步在不知不覺中稍微加快。

接下來就等福伯的車轉入車庫,一切就要開始了。一場血淋淋的戰爭,而阿鳳期望的是一場屠殺,他要將他們都殺光。

然而就在這當下,兩台鳴起笛的警用機車從後頭追上,攔下了福伯那輛車。似乎是因為剛才他們在路口紅燈右轉。

福伯的車停了下來。兩名警察下了車走上前,敲了敲車窗的玻璃。

該下手嗎?如果就這樣拔槍對著玻璃窗裡頭的那張臉猛開,勢必能夠輕易地將福伯幹掉。

現在多了兩名警察。礙事的傢伙。如此貿然行動的話只會讓事情更加難以收拾。但如果不出手,下次肯定就不會有這麼容易殺掉他的機會。

阿鳳掙扎著。他必須下重大的決定,然而他並沒有時間可以思考。他無法思考。 開槍?還是放棄? 坐在車子裡頭後座的福伯離他愈來愈近,開車的兄弟正跟警察周旋著。他看見了福伯的耳朵,他的側臉開始清楚,以及他對警察鄙視的眼神。

阿鳳距離他的仇人福伯已經剩下不到三公尺的距離。

就在阿鳳走到距離福伯最近的那一刻。時間彷彿凍結了一般。該死。天殺的福伯,就他媽的正在他的眼前。

整個世界就像是慢動作播放一樣,然而四周的聲音都被抽空。沒有鳥叫,沒有警察和兄弟的對話,剩下的只有他自己的心跳,以及他眼中的福伯。

扣下扳機吧。就算有警察那又怎麼樣。 阿鳳想起他之前早已殺了一個刑警,現在再多殺上兩個也是沒什麼差別的。反正他終究會死,但在死之前他一定要殺了福伯。他要直接朝福伯開槍。通通都殺光。

阿鳳直盯著福伯,就在他準備掏槍之際,他撞上了離開崗位前往福伯那負責看門的兄弟。

整個世界瞬間又回到了正常的速度運轉著。

福伯的身影被那個上前處理的兄弟完全遮蓋住。

被撞到的兄弟無意的咒罵已經引起了警察的注意。阿鳳反射性地趕緊別過頭向前,他不能被發現,不能被警察發現,不能被兄弟發現。

從房子裡頭走出更多兄弟往警察處聚集,阿鳳不得不放棄。

他埋頭快步向前走,深怕自己在這時被發現。等到他回過神來時已和福伯的車拉開距離,兄弟們正和警方大吵著。

天大的機會稍縱即逝。

憤怒充滿阿鳳的腦袋,他怨恨自己到一個極點。他怨著自己沒有早一步衝上前開槍,就算自己死了也沒關係,至少在死前他可以親手將福伯給幹掉。

阿鳳兇惡的眼神嚇得經過的路人都退避三舍,離他離得遠遠的。此時的他正顯現他從龍叔那傳承到的霸氣,以及無法掩蓋的怒火。好像要把每個看見的人都殺光似的。

阿鳳走進間便利超商買煙,他需要東西使他冷靜下來,他需要呼出他的怒火。收銀台前排隊的年輕人聽著耳機搖頭晃腦地嬉鬧著,他想將他們都殺光。

巡邏的員警在店外頭的巡邏箱前停下,阿鳳緊張地隨手抓了一旁的雜誌起來佯裝看著封面,遮掩住他的臉。要是這時候被發現蹤跡,那麼一切就玩完了。

輪到他結帳,正要簽寫巡邏單的警察接到通電話正在講著。他丟了煙錢,想趕緊離去卻被店員叫住。

「先生,那本雜誌還沒付錢。」 阿鳳發現手中的那本雜誌,會意過來,他這時不能引起任何太過令人注目的事情。

阿鳳問了價格,丟了過多的金額之後連找的錢都不拿就匆忙離去。離去時警察仍背對著他講著電話。

媽的!早知道當時就開槍把他給做掉了。

阿鳳回到旅社的房間後開始後悔。他緊握著拳頭,握著的是滿腔怨恨。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而流出血來。

就算是死了也沒關係,當時應該要開槍的。開槍。開槍!開槍打爛福伯他媽的那張臉!阿鳳他所憎恨的仇人現在還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在他戒備森嚴的堡壘裡頭喝著茶。

阿鳳不斷地搥打著浴室裡頭的水泥牆,甚至用頭猛撞。他的額頭上湧出一絲血,橫畫過他極為扭曲的臉。

阿鳳認清這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確實是失了手。

而現在警方掌握住了他的資訊,或許他的畫像或是不知從哪取得的照片正在警方手裡流傳。他的風險增添了不少,要繼續行事下去十分困難。

阿鳳瞄見他無意買回來的雜誌封面,是一個打扮得奇形怪狀的樂團主唱。封面上說那是龐克風,剃得只剩下頭頂中間三指寬的頭髮染了詭異的綠色,搭上一副太陽眼鏡。或許連那個人的爸媽都無法依封面上的照片認出那是他們的兒子吧。

這個辦法或許可行。走到了這一步阿鳳已經幾乎無計可施。如果只是戴著壓低的鴨舌帽和口罩遮掩,這反而會讓他行跡看起來更為可疑。

但如果將自己弄成封面上的那付德行,那麼應該還會有一絲機會才對。況且,他還沒聽說過哪個龐克造型的兄弟。警方應該也無法聯想到才對。

阿鳳認為他的時間應該也所剩不多了,警方可能很快便會找到他的藏匿處。他這次一定要取福伯那條狗命。他決定就這麼一試。殺人的龐克頭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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