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連載】:【殘天闋.第一卷】明月映刀鋒 --高容(連載中)

第六章 琴刀破敵

魔界「靈峰」山巔,白梅茫茫、漫天飄雪,幽靜密林中,微光穿映,點點灑落在一座雅緻的木屋上,屋外立牌寫著「聽梅小築」,窗紙上映著一清瘦身影,直是一幅天地暮雪、清香隱客的圖畫。

屋內傳出平和的聲音:「你受傷了?」

九狐兒立在梅樹林外,與木屋相隔數丈之遙,手掩雙目,無奈笑道:「嘿!什麼事都瞞不過先生,傷在自己絕技下,再沒什麼比這更窩囊了。」

「那是誰這麼有出息?哈哈哈!」蒼勁的笑聲破空傳至,來人猶如巨鷹迴翔,轉瞬由點變大,落在九狐兒身後,氣勢豪邁威武,正是白海青。

九狐兒倏地轉身,呸道:「大哥幸災樂禍的笑聲真可恨!」

白海青又朗聲大笑,才呸道:「你真是不改狐狸多疑本性,老哥是關心你,哪裡是幸災樂禍?不過我更有興趣的是,誰這麼有本事破了咱狐王的離魅瞳術?」

九狐兒柳眉一揚、挑釁道:「是個持刀的小子,初出茅廬,可身手絕不在大哥之下。」

白海青也不在意道:「活了這把年紀,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九狐兒施施然往地上大石一坐道:「若我說那小子是臭老道的徒子徒孫呢?」

白海青也往地上大石一坐,面不改色道:「那就找一日較量較量!」

十二年前菊香村那一戰,是白海青心頭不可抹滅的傷痛,除了折損一名兄弟外,直到今日幽鬿主君還不言不語、宛如活死人,就是拜若水所賜。九狐兒輕易就慫恿武功最高的鷹王替自己出頭,向風小刀討回這口氣,心中得意,便興沖沖說起涂山擒狐之事:「那日,我本在追查雲夢大沼的線索,居然撞見無間賊子想設圈套擒拿我!」

白海青重重一拍大腿道:「媽巴羔子!無間島果然都是卑鄙小人!」

九狐兒得意笑道:「嘿!我九狐兒是何等人物?比狡詐,誰比得過狐狸?我一眼就識破了他媽巴羔子的詭計,少不得要將那憋了十二年的鳥氣一吐為快!」

魔門封閉十二年,對眾魔來說無疑是一口傷心傷肺、悶到不行的氣,白海青恨不能自己遇上他們,大聲道:「不錯,要讓老子遇見,定打得他們落花流水!」

九狐兒續道:「我正痛快地用蛛絲把他們都給串起來,誰知千算萬算獨漏那小子!」

白海青奇道:「你方才說是無間小賊,怎又關臭老道徒兒的事?」

九狐兒忿忿道:「小子也在那兒,我真是看走眼啦,以為他是個老實頭,想不到他也狡猾得像狐狸,我才會傷了眼,後來我急使絕招逃脫,豈知玉小賊早率人埋伏在櫻雨亭,正當我在櫻花林中逃得快沒氣時,恰遇上那個被欺侮的小姑娘,她雖是無間島人,心眼兒倒不壞,看在我為她出聲的份上,為我掩護,我才能脫身。」說罷為自己九死一生吁了口長氣,他不知小蝴蝶已死,又道:「大哥,咱魔界恩怨分明,她眼下有一個小彩蝶印,你下回若遇見她,可別殺錯人。」

白海青點頭道:「我記住了,見到臉蛋有彩蝶的小姑娘,就放她一馬!」

九狐兒搖頭嘆道:「這一來,連雲夢大沼的線索都斷了!」

屋內人道:「少君今日要你們來這兒,正是為了商議雲夢大沼之事。」

九狐兒道:「說了這會兒話,先生還不請咱們進去喝茶嚒?」

屋內人道:「小舍脆弱得很,還是等鷹王怒氣消了,再請進吧。」

白海青長身站起,軋吱一聲,座下大石霍然碎裂成屑,九狐兒雖目不能視,聽聲辨形,已知發生了什麼事,搖頭笑道:「大哥,看來活了這把年紀,也沒讓你的火氣消滅些。」

屋內人又道:「你錯了,倘若十年前,你一提臭老道,那巨石立刻就成粉末兒,鷹王內勁蘊斂綿長,造詣更甚往昔。」

白海青冷哼道:「當年一敗塗地,十二年還不知長進嚒?」他大踏步往前,忽見梅樹橫左移右、瞻前行後,一剎那,小屋似更遠了。

白海青倏地止步,疑道:「上次不是從『生門』進嚒,怎又換了?」

屋內人道:「時局不靖,老夫總得多變換幾手,以策安全,鷹王莫急,我這就為您開陣。」

九狐兒悠然道:「我早知先生諸多花樣,還是一動不如一靜,免得白費力氣。」說罷輕身一掠,已到白海青身邊。

白海青道:「你這『梅林四德陣』——『枝橫』、『影斜』、『曳疏』、『傲雪』四陣取自易卦中元、亨、利、貞四象,暗合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每日每時反覆變化,非但弄得外人頭疼,連自己人想喝口茶都麻煩,信不信那天我把你的樹全劈了!」語畢,梅樹竟似嚇得生了腳,向兩旁迅然逃開,分出一條幽靜小道,白海青和九狐兒一飛一竄,已至門口,身後梅樹又自復合。

「呀!」一聲,木門緩緩開啟,屋內人道:「鷹王、狐王還請見諒,老夫是傷殘之人,總得多條保命之道。」二靈王進屋後,木門也自闔上。

屋內陳設簡單,藏書豐富,梅香浮送,對內力高深之人,梅瓣輕輕飄落之聲不絕於耳,果是迎合「聽梅」之意,此屋最精雅別緻處即在窗紙微透,上有奇妙白雪浮印,從內透窗望去,無論何時,外邊的草地、樹梢、花瓣等各式景觀,皆似覆上了一層薄薄白雪,堂前正中懸掛一大幅獨人踏雪尋梅的潑墨山水畫,畫上題字:

「昔時與君共芳豔,今日離人孤影單,遠山聽梅醉七夜,猶勝浮生數十年。」況味寂寞蕭索,頗切合主人之名——單人離。

昔年江船之上,以雙腿贏得賭局的少年如今已位居魔界術師,年屆四十、削瘦白淨、短髭羊鬚,身著藏青長袍,原本清和的目光更多了分堅毅與寧定,他正伏首案上、振筆疾書,案旁一童子垂首侍立,見有來客,即轉至後方備酒。另有一老婆子面皮垂皺,但形貌慈藹,眼神溫潤,一身深綠花襖衫,安靜坐在右側竹椅,頷首笑道:「老婆子拜見二位靈王。」

九狐兒笑道:「哈!先生料事如神,連大夫都幫我備好了,竟請得夢婆子下山來。」

單人離停筆抬頭,微笑道:「少君出關那日,命我夜觀星象,適巧看見狐王夜星黯淡,再察你命盤,見羊刃逢劫煞,便知你有血光之災,遂延請夢婆下山為你療傷。」

白海青嘆道:「少君閉關二年,終是出關了。」

九狐兒仰躺長椅上笑道:「夢婆,有勞啦。」

「老身這就開始了。」夢婆伸出瘦骨嶙峋的手,輕撫九狐兒眼內眥頭外一分的「淚孔穴」,她全身漸漸泛起七彩虹光,流轉不息,這虹光順著掌心也緩緩過渡到九狐兒臉上,九狐兒感到一縷縷如絲熱氣,細細鑽入眼中密佈的血脈,雙眼逐漸溫熱,實是說不出的舒服。

夢族乃是魔界中極稀少的一族,不過數百人,卻都有醫治傷病的靈能,他們只要將自身精元注入患者傷處,即可使人痊癒,若傷病太重,避免耗損太多精元,會由多名夢族人聯合醫治,因他們是魔界重要的後盾,故從不涉足江湖,此「精元治癒神術」惟獨不能解毒,但解毒可仰賴蛛王。

「唰!」一聲,堂中巨幅地形圖落下來,蓋了踏雪尋梅圖。

單人離右手一拂,精燦燐粉飄了過去,沾在東西南北四處,將其中主要勢力都以晶亮文字顯現出來。他推著木輪椅緩緩移身而出,道:「這是東海、西漠、南沼、北原、中州各方勢力分佈圖。我天燎原將暖化崩毀的問題,在幽鬿主君時已開始浮現,才有聖嶽峰一役,可惜主君大功未成就身陷網羅,暖化卻日益嚴重,再這樣下去,我子民將無立足之地。」

九狐兒疑道:「不是還得二十年,凍原才會融盡嚒?」

白海青道:「二十年已足夠,明年陰月,少君迎娶聖女,天下盡在囊中,還有何懼?」

單人離目光一掃二人,沉聲道:「事怕萬一,那日我夜觀星象,祭祀闇月聖神垂卜天機,驚見卦象呈現『鬥宿值日不吉良』,『鬥宿』是北方首宿之星,有『天廟』之稱,對應的就是少君之位,此星出現,表示『婚姻祭祀不吉昌,三年之內有災殃』!」

九狐兒聽事情不妙,急道:「先生別再叨唸那聽不懂的咒文,快說人話!」

單人離道:「簡言之,明年少君婚事恐有變數!」二靈王同聲驚愕:「變數?」

九狐兒失聲道:「難道幽鬿主君的事將要重演?」

白海青臉色鐵青,低喝道:「你胡說什麼!聖女所在,有四妹把守,豈容閃失!」

九狐兒一時情急,誤觸魔界私密禁忌,忙轉移話題:「既有變數,為何不就這麼封閉魔門,靜待明年陰月之時?」

單人離搖頭道:「這本是最簡單的法子,但變數來自魔界內部,就算繼續封閉魔門也未必有用,更何況無間趁主君受困,故意以除魔大會為餌,引誘我軍赴戰,少君明知是陷阱,也執意要赴會。」

九狐兒笑道:「刑老鬼可打錯算盤了!如今少君神功已不在主君之下,這回定有好戲可瞧!」

單人離點頭道:「少君日夜苦修,就是為救回主君元神,如今他閉關而出,神功已至第六重,是無法再等待了。」

白海青道:「只要殺了刑老鬼、剷平無間,還怕攻不下中州!」

單人離道:「無間最大的支柱為無間七子,背後尚有無欲派、無邪門撐腰,又連結中州各大幫派,勢力遍佈極廣,要連根拔除並不容易,十二年前我曾說中州不管怎麼敗弱,總有一息尚存,這卦象至今未變,這也是天數使然。」

九狐兒嘆道:「闇神早已指示唯有少君和聖女順利成親,魔界才真有一統天下的可能,與先生卦象不謀而合,所以無論如何,我們定要全力成就少君婚事。」

單人離道:「要解決天燎原暖化,除了攻打中州,其實還有兩個法子。」

白海青急道:「既有方法,你還賣什麼關子?快快說來!」

單人離啜了口茶,才道:「第一,在我反覆究查下,終於得知天燎原的暖化流失,肇因正是巫祆教的不滅天火!」

九狐兒道:「天火是巫祆的信仰盼望,千百年能狂燒不滅,是因其聖物『不滅火種』,如果我們要奪取火種,必會引來激烈反抗。」

白海青道:「打就打,憑我五靈族大軍,還怕小小巫祆!」

單人離指向西方,解釋道:「巫祆教乃是西漠最大勢力,教內金、紅、綠、白、黑五色衫軍各有所職,金衫軍素來掌教,擅於政務、深孚民望但無軍力;紅衫軍則是護衛教主的禁衛軍,與金衫軍淵源深厚。綠衫軍司對外征戰,雖軍士最多也最勇猛,卻離教權核心最遠;白衫軍主祭祀玄術。黑衫軍又稱『影子軍』,無聲無形,只能從影子辨別他們所在,極難對付,是巫祆教最大的利器,但無論誰當權,他們都只擁護現任教主,不參與爭鬥。十二年前綠衫雖奪權成功,但金衫長久掌教,勢力根深蒂固,即使聖日使已讓出教主之位,紅衫軍仍暗中支持前教主,綠衫軍只能聯合白衫來抵制金衫、紅衫的聯盟,巫祆因此內鬥嚴重。我們不管是聯合或對付其中一方,必會引來對頭敵人,若貿然出兵奪其聖物,更會令巫祆團結起來、甚至聯合無間,雲夢大沼也將趁勢崛起,屆時我方腹背受敵,將陷萬劫不復。」

白海青其實也知不能魯莽行事,只默然點頭。單人離又道:「這第二個法子,多年來我翻遍《奇魔祕典》,終於發現『焱漠冰湖』這地方藏有一寶物『寒冰珠』,可支撐凍原三十年,這樣就還有五十年時間再另尋解法。」

白海青道:「既有此物,那還待說?動身去取便是!」

單人離搖頭道:「此事未必比攻打巫祆教容易,根據典籍所載,焱漠冰湖地勢奇異,一半熱漠一半冰湖,我們並沒人可承受得住那冷熱交迫的煎熬,何況湖裏還住有兇獸『赤首朋蛇』。」

九狐兒嘆道:「自從藺什郎走了後,蛇族一脈凋零,至今蛇王人選未出,否則倒可和那赤首朋蛇鬥一鬥。」

白海青拍案站起道:「我是五靈王之首,自然由我去!」

單人離搖頭道:「多年來,我和少君一直找不到焱漠冰湖,更何況,此刻主君受難、邪魂又存異心,魔界正逢危急存亡之秋,鷹王乃我軍棟樑,怎可輕易冒險?」

白海青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究竟打算怎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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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狐兒驚道:「慢著!先生剛才說什麼?你說邪魂存了異心?」

單人離指向南方,續道:「南疆的雲夢大沼本是叢林毒沼,只有巨蟲野獸出沒,近日出現的這支新興勢力對平凡百姓煽風點火,又悄悄併吞各門派、擴張版圖,手段十分陰毒詭祕,不容小覷,最重要的是他們——」他頓了頓,目光湛爍道:「勾結邪魂!」

「勾結邪魂?」白海青和九狐兒驚訝得幾乎同時跳起來。

夢婆手一抖,忙道:「狐王莫動,此刻正是關鍵!」

九狐兒只得頹然躺下,忿然道:「邪魂竟敢勾結外人?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白海青精光一湛,冷哼道:「單人離,你和少君早知道這事了吧?」這等重要之事,自己竟被矇在鼓裡,身為五靈王之首的他,自然不是滋味,但他更擔憂的是接下來的發展。

單人離道:「鷹王休怒,從狐王傳回雲夢大沼的一點消息開始,我方駐那兒的探子已日夜監視,所以才得知邪魂與南疆勾結,事情緊急,未及通知。」

白海青精光湛厲,怒道:「『未及通知』還是『不願通知』?你該知道少君脾性!」

單人離道:「少君個性雖不若幽鬿主君強悍,但你應相信他能權衡輕重。」

白海青冷哼道:「我當然相信他!我只怕他年紀尚輕,不知『人』心險惡、誤信『人』言!」

九狐兒見白海青竟氣憤到拿單人離的人魔身份做文章,怕雙方起衝突,故意臉色一慘道:「三面外敵環伺,再加上內憂,唉!我們真是困難重重!未知先生有何妙計?」

單人離道:「唯今之計,還是只能先對付無間島,其關鍵就在——將邪劍閣!」

九狐兒一拍扶把,笑道:「我明白了,將邪劍閣近日要運一批專對付咱們的兵刃前往無間島,以應除魔大會所需,只要把它劫了來,便大大削弱無間兵力。」

單人離卻搖頭道:「不!少君以為,我們該利用這批兵刃設下一箭雙鵰之局!」

白海青和九狐兒面面相覷,道:「一箭雙鵰?」

單人離道:「少君吩咐,此刻需賣個關子,二位不妨暫浮一大白,待天晚時分,一切自當見分曉。」

此時小童端酒盤而出,尚配有酒食,單人離斟酒相敬,二靈王卻無心應酬,他也不在意,只逕自吃喝酒食。

白海青雖感不耐,但知道單人離不會再多說,乾脆獨自喝悶酒,一杯接一杯,但覺屋內光影變幻極為緩慢,直是度時如年。

九狐兒卻十分好奇,因為幽鬿受困,四靈王從小看著少君長大,初時雖曾指點他武功,但少君天賦聰穎又日夜苦修殘天闋,後來修為早已勝過他們。而單人離乃魔界第一術師,素有「掌中千里」之稱,向來輔佐少君打理一切事務,這回卻像少君親自運籌帷幄,不知他計策是否也已青出於藍?

一縷山雨欲來的詭譎氣氛在小小木屋中流轉,窗外落梅聲清晰可辨,挨到日暮西山,白海青連喝酒也無味,索性在屋中踱來踱去,一想到即將掀起的風暴,沉寂已久的戰將,心頭的熱血便逐漸沸騰,過得多時,終轉星光滿天。

「報!」梅樹林外喝聲傳至,三人心中突地一跳,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地,由邪隱領軍二萬!」

單人離拿酒杯的手一抖,杯中玉漿波光搖曳、飛濺出一、二滴。

白海青見單人離臉色蒼白,心知不妙,喝道:「怎麼回事?邪軍為何大舉出動?」

單人離卻只雙眉微皺,靜默不答。

九狐兒也急道:「邪魂究竟遇上什麼危難,咱們不需援手嚒?」

傳報又至:「另一方三人,二男一女。」

白海青和九狐兒聽見對方只三人單挑兩萬邪軍,驚得說不出話來,都想如此厲害對手,究竟是誰?

單人離也大感奇怪:「怎又多一男子?」又問屋外探子道:「除了蘭亭主人和画兒姑娘外,二公子也出戰嚒?」

探子回報:「沒有滅魂二公子,是一名刀手,來歷不明。」

單人離一回首,見白海青精光如刃地瞪著自己,九狐兒若非雙眼受傷,只怕也要用瞳術逼自己說實話,正要開口解釋,白海青霍地拍案站起,身形一閃,一把揪住他衣領,睚眥牙裂地暴喝道:「原來今晚便是邪魂向蘭亭香榭出手之日?你卻叫咱們在這裡枯等?你安的什麼心!」右手揚起,掌風凌厲,幾乎就要落下。

在白海青利如萬刃的掌風籠罩下,單人離長袍鼓動,全身皮肉如要綻開,疼痛得幾乎窒息昏去,但他眼神平和,凜然無懼,只掙扎著自懷中拿出一玄鐵令牌,這令牌上頭鑄著闇月聖神圖像,正是魔界主君的「十三天令」,他費盡力氣道:「少君有令,不得輕舉妄動!」

白海青一見令牌,身子劇震,遲疑半晌,終將大掌緩緩放下,鬆了單人離衣領,向後猛地一推,忿忿道:「他要少了一根寒毛,我定將你碎屍萬斷!」

聽著二人爭執,九狐兒本來雪白的面容,更白得無一絲血色,恐懼擔憂齊上心頭,向來機智的他,腦中只紛亂無比。二靈王空有一身本事,面對十三天令,無言復無奈,只能等待,漫長的等待卻比凌遲更煎熬。



浮沉海岸,綠光熾亮,眾心浮動。

孤焰一拂衣襟,灑然坐下道:「君子不以惡絕交,小侄願贈一曲以斷恩義。」他指撫箏弦,輕輕撥弄,琴聲緩緩傳了出去,有如游絲隨風飄盪,低旋婉轉、幽柔淒迷。

「浮沉海,遙記當年情義,狼煙今日無盡,招兵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悲故友,豈末路?英雄美人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離魂,狂歌痛飲,來訪『桃源』處——」

長吟聲伴隨琴韻而出,娓娓訴說著當年結交之義,又隱含勸他們離去,來日重歸「桃源」再續情誼之願,既慷慨激昂又悵然悲壯,一字一音敲觸在眾邪內心深處,令他們心生悵然、百感交集,忽有一邪魂轉身飛去,欲逃離戰場,眾邪魂看有人先動,也起身跟隨,兩個、三個竟至一串,在漆黑的夜空劃出一道道綠色亮光!

「誰敢走!」大軍後方的黑衣蒙面女子飛身掠出,長手一揚,滿天花瓣有如雨霜飄飄,一沾到逃離的邪魂,立刻如一顆顆小火彈啪啪啪地爆炸開,邪魂連慘叫也來不及就碎散消失,女子出手狠辣,一下子殺了數十邪魂,其他邪魂驚駭得不敢再逃,黑衣女子才退回邪隱身旁。

孤焰無視其間變化,逕自彈琴,風小刀則一直目不轉睛盯著下方情況,卻驚見崖下生出異象,邪魂所佔的淺灘依舊泛著大片青綠光芒,海水卻因倒入魂飛魄散精,隨著琴聲波瀾跌宕,逐漸漫成一片湛藍之光,藍綠相伴,幽幽月色下,宛如琉璃海般,美得驚心動魄!

風小刀居高下望,自是看見浮沉海起了變化,可邪魂就站在岸邊,反倒不知海水已變了色。

邪隱見孤焰以琴聲打動邪魂臨陣脫逃,怒極大喝:「你別再弄什玄虛!」一聲尖厲長嘯,命令邪魂大軍發動,數百條邪魂奮不顧身搶攻上崖。

「鏘鏘!」孤焰輕指一撥,箏絃如弓弦、氣勁如萬箭,雄渾射出,攻頂的邪魂立刻就被音波震碎,化做光點飛散消失,曲韻卻未受影響,依舊如泣如訴、哀衿不亂。

孤焰對風小刀道:「我本欲好言相勸,如今看來,只能請風兄弟出手相助,此事十分凶險,會有性命之虞。」

風小刀見邪隱枉顧道義,本是談判之約,卻帶了大軍圍殺,非置孤焰於死地不可,激起心中義憤,道:「咱們本是一條船上,月大哥但吩咐無妨!」

孤焰微笑道:「那麼,我們就再琴刀合鳴一曲。」談話間,雖不斷有邪魂飛身衝上,但他指拂不休,琴聲連綿、氣勁不歇,邪魂也就難以逼近分毫。

風小刀忽心領神會,明白孤焰計策,大聲道:「不錯,就來一曲『風雨滅邪魂』!」當即掣刀飛身而下,刀風過處,威勢凜凜,邪魂盡煙消雲散!

風小刀甫一落地,邪魂立即聚湧而上、圍得密不透風。他薄冰左掃右劃,宛如千百道銀雪鋒芒銳不可擋,邪魂一貼近就散做光點飛離,但上下左右、四面八方的邪魂就像無窮無盡的蜂群拼命飛撲過來,不一會兒,風小刀已被包圍在蜂巢中心,可容身處越來越小,青色光圈則越圍越厚。

風小刀知道支撐越久就越有希望退離險境,在群邪圍攻之中,刀法猶見冷厲,一招一式快而不亂,幸而無欲刀法本就輕盈沉定,並非如一般刀法強悍剛猛、劇耗真力,面對如潮水般的攻勢,能持續甚久。

群邪見他武功厲害,始終無法近身,邪佬吾一聲令下,大喝:「右軍為主!伏軍為副!」邪魂忽然陣形移轉,不再只是隨意攻殺,左側邪魂在一旁不停擾亂,讓風小刀分心,右側邪魂則猛烈攻擊他右肩、右臂、右腕,另有一批邪魂專攻下盤,他們見風小刀以右手持刀,只要能咬得他右臂不能揮灑或雙足不能移動,刀勢自然緩下。

画兒道:「公子,我去幫忙!」她手持長劍,飄然下崖,身影未落,邪魂已飛身截殺,她舞動長劍,使出一招「沅芷禮蘭」,白虹交錯,劍花飄逸清靈,宛如月光下盛綻出朵朵蘭花,凌厲復優雅。

她雖年輕嬌小,下手卻十分狠辣,每一朵蘭花盛開之時,便是成串的青色光點散亂消失,不多時即殺出一道缺口,她身形一晃,快如閃電地護在風小刀身側,二人相背而立、聯手制敵。風小刀得画兒之助,刀光大盛,登時將丈餘內的邪魂盡數逼退。

琴聲陡變,如數具琴箏同時彈奏,極盡繁複變幻,漸漸轉為高亢激昂,宛如氣象萬千、波瀾壯闊的驚濤巨浪,一波疊上一波、越疊越高。

這一交戰,邪佬吾已分辨出画兒雖然狠辣,武功終究較弱,若能先除掉她,風小刀就獨木難支,大喝一聲:「各個擊破!」眾邪立刻集中前鋒軍,以自殺方式不斷衝湧入兩人中間,雙方激戰許久,邪魂終於破開空隙,將兩人沖散開來。

画兒咬牙獨抗百多邪魂,她使招「芳蘭當庭」,長劍向下一盪,炫起平地火光,如滿庭燦爛,將伏地偷襲的邪魂盡數震飛開去。

邪佬吾見她未護住上盤,立刻從空中俯身撲下,對準她肩臂一口咬落!

風小刀一驚,迴刀劈向邪佬吾,只聞二聲慘呼,一聲蒼啞、一聲嬌喝,登時邪佬吾魂飛魄散,画兒肩上血噴如柱,她手臂頓時變得十分沉重,揮舞再不靈活,眾邪就如聞到獵物鮮血的野獸般,怎肯放過這大好機會,瘋狂圍上她。

画兒大是氣惱:「早知邪魂最會攻擊肩、臂、腕處,以削弱對方攻勢,我偏偏著了道,就算喪命,也要為公子多爭得一刻時間。」她奮力使招「翡翠蘭苕」,劍光轉如蘭瓣飄揚、落花片片、滿天清光,劍勢雖仍十分凌厲,但她失血已多,漸感視線模糊、手臂麻木無力,揮出去的每一招都逐漸遲緩。風小刀想衝過去相護,無奈敵人太多,一時間也靠近不了。

崖頂之上,眾邪也是密密麻麻地飛身環繞在孤焰四周,個個齜牙裂嘴、低嘯呼喝,卻不敢躁進,群邪遮蔽了大半夜空,令星月黯然,天地間只餘森森青寒之光。

琴韻鏗鏘交疊、殺氣騰騰,疾如兩軍交戰,音階盤旋而上、連綿不絕,越見慷慨激烈。

画兒剛抵擋住空中俯殺者,眾邪又低伏咬她下盤,画兒躍之不及,雙腿被咬,一個踉蹌就要摔倒,若真滾跌落地,眾邪群起撲殺,神仙也難救,風小刀大駭,卻是援手不及!

電光火石間,數十邪魂竟是魂飛魄散、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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煉符,去!」數十道三昧真火向邪魂猛烈燒去。

路瀟遙兩手不停,嘴上也不停,得意道:「小師叔,這麼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

風小刀既驚喜又擔憂,道:「你怎來了?」

路瀟遙嘻嘻一笑,道:「我不來,要是你喪了命,誰保護我?眼下你又欠我一次!」

二人師出同源,首次合作,直是默契無間,瞬間又逼退邪魂數丈,但邪魂蜂聚蟻集、前仆後繼,轉眼又將三人團團圍住,猛攻不已。

路瀟遙暗自著惱,後悔來淌這個渾水:「唉呀!路瀟遙啊,你真個多事,好好客棧不待,幹什麼這麼好奇,就算要看熱鬧,躲在山崖後就可以,充什麼英雄好漢,現下自己也被困住了,下次千萬別這麼多事,唉!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見爹娘呢,怎還有下次?」他手上星符不停,心中哀怨倒也沒停過。

琴聲扶搖沖天,金戈交擊,殺伐之氣撼動天地!

風小刀知道時機已到,急傳音路瀟遙誅殺邪魂之計,路瀟遙如見曙光,大喜道:「小師叔,我給你掠陣吧!」他雙手一揮,射出五面小旗,在地上排出五行陣列,黃旗居中應土坐鎮,另外青、白、紅、黑四色小旗分據東、西、南、北四方,圍繞在三人外面,各是木應青龍、金應白虎、火應朱雀、水應玄武。

路瀟遙喝道:「天地玄黃,界分陰陽,居收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納,急急如律令!」雙手結印,催動五行生剋變化,五色旗幟交織出五色光芒沖天而上,將三人圍護在中間,只留天際門戶仍開。邪魂一觸線芒即灰飛煙滅,卻仍洶湧而上,狀甚瘋魔,不一會兒,五色線芒越變越弱。

琴音越盤越高,越轉越急,如十面埋伏,蟄伏破出!

邪魂忽然發覺三人頭頂未有線芒保護,轉瞬飛身而上,從空撲殺——

「鏘!」琴音攀上至高處,宛如珠玉碎裂之聲,數丈高的巨浪霎時舖天蓋地而來!

風小刀喝道:「遙兒,小心!」

路瀟遙連忙托住幾乎不支的画兒,邪魂不知浮沉海岸為何再度驚起濤天巨浪,心中駭然,風小刀和路瀟遙卻是熱血沸騰,鬥志正盛,二人相視一笑。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風小刀無欲刀法應聲開展,前一曲琴刀合鳴,他只是暢意舞刀,此刻生命交關,他自是運上十成功力,陽和之氣激盪全身,接著收於一心、匯聚成束,透過薄冰豁然衝出,這磅礡刀氣迴旋不殆,竟將這波巨浪推化為一片片水霧,綿延數十丈!

路瀟遙再結法印,左手一收,白、紅、黑三色小旗跳回掌心,右手一揚,喝道:「三方盡納,只行東風,急急如律令!」青色小旗如箭向西疾飛,團團海風跟著旋轉,從東吹向西方的邪魂大軍,藉東風相助,這片水霧無遠弗屆地飄散出去,又綿延數十丈。

浮沉海天地間的水氣全飽含了魂飛魄散精!

「啊啊啊!」一聲聲邪魂驚呼哀號,死也無法置信這突來的巨變,琴聲驟然由高處轉落,一片蒼涼肅殺之意隨巨浪滾滾而來,「轟轟!轟轟!」驚濤聲中夾著遍野哀鴻,慘烈無間,令天地也為之動容。

邪隱一直在後壓陣,見風小刀等人命在頃刻,並不急於出手,此時驚覺不妙,已然不及,一聲悽厲大叫:「你……你好狠毒!」只留餘音繚繞,再無聲息。

僥倖未沾到魂飛魄散精的邪魂,早嚇得魂飛魄散,四處飛竄,剎時逃得乾乾淨淨!

漸漸琴音轉為哀淒蕭索,似是嘆息哭泣,又似嗚咽悲鳴,令人悽惻酸苦,又如細雨綿綿,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終至萬籟俱寂。

三人在如此激烈打鬥後,又逢巨浪衝擊,都累得頹然坐倒,驀然間,一黑影凌空撲下,對著三人撒落大把花瓣,風小刀知道那花瓣其實是厲害暗器,急忙縱身而起,冷鋒橫掃、刀捲殘花,瞬間將滿天花瓣掃盪落海,海面頓時炸起無數光燦奪目的火花。

黑衣女子有如輕煙鬼魅,素手如影、掌法蕭然,一瞬間已從四面八方進擊,風小刀卻是更快,一掃一劃都能抵擋住對方殺招。黑衣女子忽地揚手一擲,對路瀟遙和画兒射去花瓣火彈,二人大吃一驚,但疲累得近乎癱軟,對方暗器又快,實在來不及躲避!

風小刀硬是於空中調頭、俯衝相救,將花瓣全掃入海中,卻聽得背後風聲驟響,女子掌勁已追隨而至,風小刀薄冰寒光向後一閃,逼退來人,兩人乍合倏分,凌空又交換數招。

路瀟遙忽大叫道:「她不是邪魂!」

黑衣女子冷冷瞪視風小刀一眼,即向後飄掠,消失在蒼茫夜色中。這銳利又嬌媚的眼神令風小刀心中突地一跳,明明感到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路瀟遙埋怨道:「小師叔,你哪裡惹來這麼厲害的對手?」

風小刀忽見刀尖沾惹著碎花瓣,隨手拈起,竟是名菊「風飄雪月」,一時陷入沉思:「莫非這女子也曾到北桑瓦子觀賞歌舞?她究竟是誰?」並未聽見路瀟遙詰問。

画兒見路瀟遙氣鼓鼓,忙解釋道:「風少俠是見義勇為,幫咱們的!不知公子怎樣了?」她心懸孤焰,想縱身上崖,卻是腳下一軟、幾乎摔倒,忽感暖流入體,身子輕飄起來,原來是風小刀扶了她如輕燕掠去,路瀟遙也尾隨而上。

三人到了崖頂,大吃一驚,只見孤焰俯在琴箏上,手摀胸口微微顫抖,這方銀色長箏琴裂絃斷、血跡斑斑,他微一抬頭,慘然笑道:「辛苦了……」忽然喉頭一甜又嘔了口鮮血,臉色蒼白得幾乎已無生息。

風小刀箭步衝上道:「月大哥,我先為你運功療傷。」

「不!」孤焰和画兒同聲而出,風小刀和路瀟遙大是愕然,画兒強忍住淚水,手忙腳亂的拿出一顆藥丸,顫聲道:「公子!公子!快服『醉生夢露』!」

孤焰和酒吞服後,臉上終慢慢回復一絲血色,画兒吁了口長氣,柔聲勸道:「公子,你已三番兩次給這些傢伙機會,是他們咎由自取,你莫再傷心,身子要緊。」

孤焰點點頭,苦笑道:「我倒不如妳這小丫頭看得開。」他勉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是又吐了口鮮血,氣息漸漸沉重。

画兒道:「咱們得找個地方讓公子歇息,他服了醉生夢露,會昏睡的。」

風小刀忙背起孤焰,道:「回一品軒客棧去。」

画兒滿懷感激道:「風少俠,謝謝你了。」

孤焰一瞬間已昏昏睡去,風小刀感到背上之人呼吸若有似無,一長一短、十分冰冷,不禁暗自憂心:「月大哥能彈琴引浪,內力深不可測,可氣息為何如此奇怪?」舉凡內功越深厚者,氣息越勻長和暖,像孤焰這般情況,若非奇人異象,便是走火入魔!



靈峰山巔,梅覆如雪,林中小屋燭光熒熒。

過得一時辰,林外傳聲又至:「報!」

單人離沉聲道:「說!」

「浮沉海一役,邪軍大敗,二萬邪軍只餘二千潰逃,邪隱葬身其中,對方又多一人,四人全身而退!」

九狐兒驚魂未定,支唔道:「先生,邪魂去掉近二萬?」

白海青大聲喝斥:「莫仗著你是少君的先生,你最好給出個交待!」

單人離吁了口氣道:「此次是邪魂勾結雲夢大沼向蘭亭香榭出手!本是雙方約談,不知為何邪魂竟背信帶大軍前往……這是次壞的結果,中間出了什麼問題,我一時還想不透,看來我魔界真斷右翼了。」

白海青冷哼道:「你想不透,還有誰想得透?不如我告訴你,最壞的便是連蘭亭香榭都葬身浮沉海!」

單人離不理白海青語含譏刺,伸手入懷,摸出一錦囊道:「少君有令,如果邪魂出事,便交密令予你。」

白海青不待單人離交託,夾手奪過密令,氣沖沖向外走去,一開木門,眼前梅樹林交錯成一片,似亂無章法,又似暗路叢生,正是「梅林四德陣」,他大袖一揮,袍風轟然呼嘯,無堅不摧,「喀喇!喀喇!」聲響,面前數排梅樹齊身斷折,切口整齊,他竟是將這氣出在梅樹上了!

白海青正要大步離去時,右旁忽橫出一巨大梅枝,有如粗松當胸擊來,他以摧枯拉朽的指勁霍然抓去,「碰!」粗幹從中剖裂,斷落地面,竟回復成細小樹枝,白海青無暇驚疑,左側巨大梅枝又已橫掃過來,兩旁的梅樹速向中移,填補空缺且越擊越快,向他頭、頸、臂、腰、腿各處不停掃打。

白海青正自氣盛,催掌連發,他爪力雄渾,當者披靡,片刻間腳下已堆疊數矗梅枝,他心知已觸動陣法,卻不知此陣最奇詭處在於常人眼見巨幹來襲,必然拼命反擊,但其實這是一種將細枝放大成粗幹的幻眼術,如此滿山遍野的梅樹,枝椏萬千,終將耗盡人力氣。

梅林四德陣乃依天之五常為軸,亦即乾土為本、四季為綱而巧妙佈置。

「枝橫陣」合「元」象,取春雷使天地萬物滋生之意,若觸動陣法,千百梅幹將會穿土破出,使闖陣人腳下無可履平地,每一步落下,皆會被刺身亡。

「影斜陣」合「亨」象,取夏雨令萬物舒展之意,四面八方的梅枝會伸長粗壯,到處掃打擊刺,令闖陣人防不勝防、劈不勝劈,不多時便氣虛力空,或被擊殺而亡。

「曳疏陣」合「利」象,取秋風使萬物各得其宜之意,梅樹前後左右挪移,有乾坤顛倒之亂,使闖陣之人尋不到真正出路,迷亂其中,無法脫逃。

「傲雪陣」合「貞」象,取冬雪令萬物永存之意,梅瓣旋舞如雪,片片如暗器,可滿天割殺意圖從空中來去陣法之人,萬瓣籠罩下,即使身如捷鳥,插翅也難飛。

四象配合,天羅地網,任憑本事再高,也無可抵禦!

白海青身影如鷹迴翔,初時十分悍勇,但樹幹永無止歇的擊來,他每每開出生路,轉瞬又被逼退回來,數十招之後,他氣勢已緩,眼前卻仍是一片茫茫無際的梅樹林,他怒極大喝:「單人離!信不信我轟塌你老巢!」正想飛天而去。

屋內卻傳聲道:「鷹王稍安勿躁,少君就是怕你衝動,才讓我約你至此,此處天圓地方皆有陣法,遁地有枝橫陣,飛天尚有傲雪陣,不如鷹王暫息怒火,回屋中聽我一言。」意即他早算出白海青會怒不可遏,才用梅林四德陣將其困住,就算向天飛去也無用。

白海青只得回轉屋內,忿然坐下,拍桌喝道:「我看你放什麼屁!」

單人離道:「鷹王、狐王請想,邪魂勾結外人,其心已異,與其說我斷去一臂,倒不如說雲夢大沼同時也斷去盟軍。」

白海青怒道:「你當我傻子?這個道理我不明白?難道只有你這『掌中千里』才有腦子?要我就斬草除根,直接摘下邪問、邪官兩個老傢伙的腦袋,看看裡面究竟裝些什麼?」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不錯,此刻不除邪魂,後患無窮,斬草除根,方是上策。」

白海青譏誚道:「嘿!這就是你的一箭雙鵰?射向自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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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人離嘆道:「自然不是,此局乃雲夢大沼所開,我方不得不下注,邪魂趁少君閉關之時勾結外邦,意圖奪位,雲夢大沼也正好利用邪魂消滅蘭亭香榭,無論浮沉海結果如何,雲夢大沼都不吃虧,甚至可說是最大贏家,接下來少君自得做莊開局!」

白海青叱道:「你別什麼事都推給少君!」

單人離深知十二年前那一戰,白海青自責甚深,對幼君更有一份疼愛歉疚之情,緩緩道:「你如此關心少君,他豈會不知?他命你靜待在此,就是不希望眾人有什麼損傷。」

白海青傲然道:「你自己怕死,便老躲在這兒,我靈族自古誓死效忠魔界主君,他就是一句話要我的命,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還怕有什麼損傷!」

單人離懇摰道:「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何況少君最看重的就是魔界子民,他怎可能讓你輕易喪命?」

白海青心中一軟,語氣仍硬:「我就是擔心他跟幽鬿主君不一樣,做大事者不可這般婆婆媽媽,若要棄車保帥、方成格局,有何不可?」

單人離微笑道:「無論如何,少君也不會視五靈王為棄子。」

九狐兒見白海青語氣和緩,忙陪笑道:「值此關頭,自家兄弟萬不可亂了陣腳、徒傷和氣。」他口裡說得輕鬆,但心中對浮沉海一事還驚疑未定。

此時夢婆終於醫治完成,插口道:「狐王視力已糢糊可辨,初時畏光,十日內不可移動,之後就會慢慢復原。」

九狐兒拍額慘叫道:「十日不可移動?那不是要我的命嚒!」

單人離道:「夢婆,今日之事莫要告訴妳主子,以免她掛懷。」

夢婆微笑道:「老人家耳朵聾了、腦袋懵了,轉個身,啥事也忘了呢!」便欠身告辭、蹣跚離去。

單人離沉吟道:「十日?狐王,這次你可撿個便宜,我只得代你去趟巫祆教了!請撥出二十名狐軍隨我前去。」

九狐兒心想單人離向來足不出戶,這次卻要親自出馬,可見事情頗不尋常,問道:「先生要去巫祆教辦什麼事,我才好點出合適人選。」

單人離道:「此次前去,是要逼巫祆交出不滅火種,他們若能聽從,就最好不過。」

九狐兒笑道:「先生當真說笑,要他們讓出聖物,那是絕無可能!」

單人離微笑道:「所以這二十人要在西漠中散佈消息,說巫祆若不讓出火種,魔界就要攻打他們。」


九狐兒驚道:「不是說暫不宜強攻嚒?」

單人離道:「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又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九狐兒學起老學究搖頭晃腦道:「所以咱們這次不攻城,只伐謀?」

單人離微笑道:「不錯,這二十人還需散佈另一消息,說劍閣近日會運一批可滅魔界的神器前往無間島。」

九狐兒道:「少君是想利用巫祆奪走兵刃?但除魔大會在即,巫祆也可等著無間重創我們,不需急於出手。」

單人離道:「我魔門關閉已久,無人知道虛實,這些細作需大肆渲染我方實力,造成西漠人心惶惶,再向金衫軍獻計若能得到這批兵刃,對他們將來奪回教權有莫大助益,如此一來,金衫聖日使必會暗派紅衫軍前來,因為是暗自調派,不能動用多人,但出馬者盡是精銳。另外,巫祆教主怕生民怨,被金衫趁機奪權,也會派人奪取兵刃,他若堅持不出兵,將盡失人心,巫祆內鬥會更嚴重。」

九狐兒捬掌笑道:「此招甚是高明,若巫祆教捲入兵器之爭,折損的又是菁英部隊,於我們將來奪取不滅火種大為有利,而且不費一兵一卒,即令巫祆為我方排除兵刃危機,無論如何,巫祆、劍閣、無間三方人馬必有結怨損傷,刑無任萬萬想不到,他用來對付咱們的利器,反被我們所用。」此刻只恨自己為何雙眼受傷,不能參與其中。

單人離沉聲道:「如果安排妥當,那就是二桃殺三士,而非只是一箭雙鵰!」

九狐兒道:「那三士該是無間島、將邪劍閣、巫祆教?」

單人離諱莫如深,搖頭道:「不,將邪劍閣只是鑄刃名家,近日武學人才凋零,並非是首要目標,此三士是巫祆教、無間島和雲夢大沼,只不過,陪葬的是邪魂,所以我方損失也不小。」忽嘆道:「倘若今日在浮沉海情勢不是如此,少君是不用此計的。」

九狐兒半真半假地驚駭道:「嘖!少君一出手,便要一舉折損三方最強勢力,順道除去內憂,真是乾脆俐落,是誰說他婆媽?」他雖目不能視,仍朝白海青處望去,搖頭嘆道:「江湖啊,從此腥風血雨!」

單人離向白海青微笑道:「只不過還得請鷹王按下怒氣,聽從密令所囑,調一隊人馬於適當時機至『百仞谷』。」

白海青精光一閃,沉吟道:「百仞谷?那兒可是邪魂的老巢!」

百仞谷過海即是無間島,魔界為防無間來攻,特派邪魂駐守該地。

單人離點頭道:「離百仞谷半里遠的『千磯灣』,正是劍閣與無間交接兵刃的地方,屆時那兒必是各方勢力齊聚,情勢複雜,才需鷹王親自出馬。」

屋外忽然梅影婆娑、枝葉搖曳,許多梅樹前後左右地行進,顯然有訪客來到。

單人離道:「貴客是誰?」聲音傳出屋外,來人不再前進,梅樹也停了下來。

屋外來人道:「小婢蜜奴,奉二公子命令,前來邀先生品茗,不知先生何時得閑?」

白海青和九狐兒頓時臉色不善,都猜想單人離和滅魂為何要約見。

單人離微一皺眉,暗嘆滅魂手段的確高明,他該是有精心培養的探子,得知三人密會於此,就故意派人前來相邀,好讓白海清和九狐兒疑心自己與他有所密謀。

單人離斷然道:「若是一般品茗敘舊,請見諒老夫近日就要出一趟遠門,恐要辜負二公子盛意,若有大事相商,宜請示少君裁定。」

蜜奴像早已知道單人離會拒絕,恭敬道:「二公子特別吩咐,先生此刻若不方便,就等先生遠門回來,再敘情誼。」即行禮告辭。

九狐兒知道對一名小婢追問無用,至於單人離已斷然表態,更無再說之理。白海青心中不悅、冷哼一聲道:「如今邪魂損傷慘重,餘下被滅是遲早之事,按理說內部變數已除,明年喜事應該再無問題!」

單人離點頭道:「鷹王說得是,我再重啟祭壇垂卜神示,希望會有好消息。」

單人離偕童子去備祭壇,白海青使傳音入密予九狐兒道:「非我族類,其心叵測,你最好在隨行二十人中安排眼線。」

九狐兒愕然傳音:「你懷疑先生?這些年來,他可是鞠躬盡瘁,又將少君視如己出!」

白海青傳音道:「今日之事怎麼解釋?蜜奴又為何而來?當年尹無豔那賤婦不也背叛了主君,才導致三無派知道九天玄葫可禁錮主君元神一事,單人離半人半魔、不可盡信,至於二公子的身份嚒……哼!兩人勾結,那是大有可能!總之,咱們絕不能再出半點岔錯。」

九狐兒傳音道:「關心則亂,你或許多慮了。」

白海青傳音回道:「各方敵情本由你狐王一脈打探,為何他派自己的探子進駐雲夢大沼,而咱們全然不知情?無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對於此事,九狐兒心中也生疑,遂點頭答允,見單人離已至屋外整備祭壇,兩人就不再傳音交談。

單人離命童子以東西向安放神案、南北向置香燭,又於案上擺放六茶、六酒,案旁以竹嵩去枝留尾,立掛九燈,分列四方,案上擺放一式「二十四山」羅盤。

子時一到,單人離開始施術,敬獻闇月聖神三茶、三酒之後,雙手連結法印,手指一道金光注入羅盤,唸道:「天做羅盤星引路,道法生光,雲開月明,九星飛泊,七星點津,急急如律令!」盤上指針快速旋動,忽然羅盤中心生出一道光束衝向天際,輝映夜空中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等北斗七星,指針直到繞過七圈後才搖搖晃晃地停下來,最後遙指夜空中的貪狼星。

單人離面色沉重,再敬三茶三酒,結第二次法印,唸道:「二十八星宿,東宮蒼龍、西宮白虎、南宮朱雀、北宮玄武,天之四靈,為我護界,以正四方!」左袖一揚,打向九燈,「啪啦!」一聲,八燈盡滅,九燈只餘東方首燈仍亮,天際繁星襯著幽幽月光,尤以東方群星拱月最為燦爛,又似與月爭輝。

白海青和九狐兒見單人離面色越來越凝重,幾乎要出口相詢,卻又不敢滋聲打擾,再過許久,單人離頹然往後一靠,閉目緩緩道:「貪狼桃花事紛紛,角宿值日不非輕!」

此言一出,二靈王雖不能全解,也能猜個七、八分,心下登時冷了一半。

單人離嘆道:「角宿星乃東方七宿之首,對應的是少君,但同時存在兩顆星,就好像蒼龍生了兩角,那是互別苗頭、鬥殺沖尅的大凶之象,卦意是『祭祀婚姻事不成』,要得天應之力,需少君、聖女二人成婚時祭禱闇月聖神,但此卦看來,成婚、祭祀二者皆不宜——天命難違!」

白海青臉色陰晴不定,沉聲道:「又是內部變數?」

單人離點點頭道:「是。」

白海青悶哼一聲,冷言道:「現下我可離去了吧!」

九狐兒自然明白那哼聲是何意,他們並不懷疑卜問結果,卻開始懷疑所謂的「內部變數」正是單人離自己!

單人離恭敬道:「鷹王要走要留,除非是少君之令,老夫絕不敢妄加左右,只請鷹王莫忘密令所囑。」語畢,梅樹林已敞開一條羊腸小徑。

望著白海青飄然離去的身影,單人離沉吟道:「蒼龍兩角……」目光深遠,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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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義結金蘭



風小刀三人經此大戰,皆十分疲累,好容易回到一品軒,安置了孤焰,路瀟遙叫上整桌酒菜,準備大快朵頤一番,見画兒仍愁眉不展,再也按捺不住道:「画兒姑娘,妳先別擔心,除非妳家公子立刻就喪命,否則妳不先祭飽五臟廟,哪來力氣照顧人?」

画兒雖滿身傷痕,倒只是外傷,想起孤焰內傷沉重,苦著臉道:「公子已經很久沒發作,這次倒挺厲害的。」

路瀟遙雙手高舉,枕著頭道:「倒底怎麼回事?咱們冒險殺敵的也沒啥事,他不過彈彈琴,就傷成這樣,說出來聽聽,大家好有個計較。」

風小刀雖覺這個師侄說話有些魯莽,倒不無道理,問道:「月大哥可是彈琴抗敵、心力交瘁,為何不讓我為他運功療傷?」

画兒沉吟許久,一咬牙才緩緩道:「公子不是因為耗盡心力,是因為……今天殺太多人了!」她看二人面露驚詫,又續道:「公子自小身有痼疾,具體是什麼狀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若傷心難過就會發病,嚴重者就像今日這樣嘔血不止,幾乎喪命。」

風小刀奇道:「這是什麼怪病?還是練功走火?難道便無法可醫?」

画兒續道:「他若發作得厲害,需服醉生夢露鎮壓,這藥會讓他昏睡,心緒自能平靜,痛苦也就舒緩下來,公子自知如此,長年修身養性,平日總是淡定自若,波瀾不驚,其實他已有多時未再服用此丸,要不是這次邪魂實在鬧得太過份了,公子是不會大開殺戒的,可他殺了這麼多人,想必十分心痛。」

路瀟遙斜眼睨視風小刀訕笑道:「若說大開殺戒,真正的劊子手可是小師叔哪,月公子何需這般內疚?」此話不知是褒是貶,風小刀甚覺尷尬。

画兒忙道:「不一樣的,勢況危急,若不是二位少俠仗義相助,咱們都會喪命,可公子原不想殺人,只想和他們好好談談,那邪隱三兄弟終究是老爺的八拜之交,也算看著公子長大。」想起孤焰兀自昏迷,眼中不捨之情油然而生。

路瀟遙瞅著她取笑道:「妹妹長得靈秀可人,又這般體貼,月公子定十分疼愛妳。」

画兒被他說中心事,滿臉通紅,連耳根子都發燙,瞟了風小刀一眼,低頭道:「路少俠千萬別胡說,公子對我只是主僕相待,我……」不禁幽幽地道:「我怎配得上他?他心中早有人了,他和小姐可是命中注定、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誰也比不上,只是,小姐本身就能治百病,對公子的病仍是束手無策。」

風小刀看著她滿身傷痕,始終掛念孤焰,小蝴蝶那溫婉又令人心碎的倩影黯然浮現心頭,忽生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她對月大哥一番心意,卻不得償,原來天下有情人皆是一般傷心,可她尚能天天見著月大哥,而我……」

画兒見風小刀並不取笑,才微微抬頭道:「四年前,公子救我一命,又授我『蘭陵沉香』劍法,我自是該報答他,絕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這套劍法是他專為小姐所創,可小姐不愛舞刀弄劍,才便宜了我。」她露出俏皮神色,悄聲道:「公子為小姐畫了一幅像,不如我把畫給你們瞧瞧,你們可別對他說!」

風小刀雖覺不妥,但路瀟遙已高興道:「好啊!好啊!瞧瞧而已,又不會壞,有什麼緊張,咱們定然不說。」風小刀實感好奇,也不再反對。

画兒從袖中拿出一小卷軸,邊攤開道:「公子雖不曾拿出來看過,但總把畫像帶在身邊,片刻不離身,若不是他昏迷,由我保管,你們也無這眼福。」

畫卷緩緩開啟,風、路二人一時目瞪口呆,臉上泛紅,片晌說不出話來,眼光卻移不開半分,畫中女子霓羅雲裳,柔情綽態,眼波流轉,栩栩靈動,似正對他們輕顰淺笑。

畫旁題數行小字,筆緻瀟灑,就如蘭亭香榭的題字一般:

「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行飄飄兮若流風之迴絮,膚皎皎兮若太陽升朝霞,容灼灼兮若芙蕖出綠波,絲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氣芳藹兮若微谷之幽蘭,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這詩用來讚美畫中女子深得其味,只不知是作畫之人情深藝精,還是真有如此佳人?①

路瀟遙嘆道:「你公子怕是把心中仙子畫了出來,世上怎能有這樣的美人?」

画兒搖頭道:「起初我不經意見到畫像時,也這麼想,後來公子才跟我說了點有關小姐的事。我多想看看她,但小姐居地不是尋常人可去,何況我是外族人,更無緣得見。」

路瀟遙暗忖:「難怪小姑娘落花有意、流水卻無情,可那清靈純真的氣質倒有三分相似!月公子怕是移情作用,才對小姑娘特別好。」他猛地用肘子撞了一下風小刀,促狹笑道:「小師叔,這般小仙女可是教天下男子都夢寐以求呢!」

風小刀平生所見女子雖不多,也知道嬌媚無倫、讓人一擲千金的菊仙歌已是豔冠群芳,但畫中女子不僅天姿秀容,更有一股不沾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無人能及,想起滅魂的絕世風采,孤焰的寧靜飄逸,再到這仙靈佳人,只覺天下俊美人物竟都在蘭亭香榭,不禁讚嘆道:「原來月大哥也是重情之人,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這般人物。」

画兒聽他稱讚孤焰,歡喜道:「公子總說『冷眼看世情、熱血酬知己,若非如此,何來之別?』他對外人冷淡,卻最看重自己人,這回他心病復發,不就是念著叔父輩的舊情?他雖在外奔波,仍時時掛念小姐,心中所盼,就是和小姐隱居蘭亭香榭。」

風小刀問道:「可蘭亭不是早在十年前就建好,而且是滅魂二公子居所?」

画兒道:「公子當時取名蘭亭,是因為小姐喜愛蘭花之故,它初建時金碧輝煌,確是二公子居處,但明年公子將迎娶小姐,就命人打理成花團錦繡的模樣,好作為新婚居所,公子多年心願終於可以得償了!」她臉上漾起喜悅微笑,就彷彿是自己如願以償般。

風小刀想道:「他二人確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美眷,唯獨月大哥身上沉痾未解,總是遺憾,我得盡力尋到法子才是。」

三人之中,風小刀和画兒各懷心事,只有路瀟遙仍是高興吃喝,天下沒有比死裡逃生這事兒更值得慶祝了,想到明日依舊鮮衣怒馬、仗劍江湖,心情便十分暢快。

只是人生不如意事偏十有八九,一品軒只剩一間房,自然得讓給孤焰主僕,風小刀和路瀟遙借了馬廄歇宿,這讓向來愛潔淨的路瀟遙十分無奈。風小刀問道:「遙兒,你一直跟在我身後?」

路瀟遙理直氣壯道:「誰教你不讓我跟著!我只是好奇你要做什麼,又怕你不回來。」

風小刀不解道:「那我為何都沒發現?」他自認若有人跟蹤數日,就算是高手,都難瞞過他耳目,何況只是這個小毛頭。

路瀟遙得意道:「嘿!我無邪門有追影術,只要在你身上施個天涯海角符,再用山海奇形圖追蹤,隨時可知道你個把月內的行跡,等知道你落腳何處,我再追上即可,不過,一個月後,符術自然消失,需得重新再下。」

風小刀一楞,不知何時被下符,轉念一想,已然明白:「是千日醉?」

路瀟遙點點頭,老氣橫秋地道:「小師叔,你江湖經驗太淺,這樣很容易被人下毒啦、下蠱啦、自然還有下符,幸好有我這老江湖陪在你身邊!」

風小刀瞧他稚氣的臉卻倚老賣老,不禁好笑,拱手道:「敢問少門主何時幫我解符?」

路瀟遙認真搖頭道:「這可不行,要是你忽然丟下我,我上哪兒找人?」

風小刀見他因心底不踏實才耍這小詐,笑道:「那一個月後,我會提防再次中招。」

路瀟遙嘟噥道:「我在你身邊,不也幫了你嚒?」他拿出一黑符,手指速寫其上,叨叨自語,然後指尖捻了燭火,將黑符燒為灰燼。

風小刀好奇問道:「你又做什麼?」路瀟遙委委屈屈道:「我用『千里傳音符』寫家書給爹娘,告訴他們這兩日裡發生的事,他們定會心疼遙兒。」

風小刀這才知道原來他從鬼門關轉一圈回來,倍覺思念雙親,不禁心生愛護,大力摟住他削瘦的肩頭,溫言道:「小時候我可扮猴子逗你,又像搖娃娃般抱著你、唱曲哄你睡覺,你全忘了,就只記得我揍你屁股,以後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小師叔說,知道嚒?」路瀟遙微微一顫、怔怔望著他,風小刀笑道:「放心吧,在路師兄未到前,我不會丟下你的。」

路瀟遙雙頰一下子火紅起來,連耳根子都紅透,低了頭喃喃道:「原來你人這麼好,這樣很容易被人利用的,」旋即嘻嘻一笑,往旁躍開,雙手比劃,大聲道:「不過不打緊,我會幫你照看著,任何妖魔休想逃過我的『無所遁形符』!」

風小刀聞言頗是感動,卻不知路瀟遙心中暗道:「小事幫幫可以,大事可千萬別再強出頭了,不然這小師叔易招麻煩得很,你小命遲早休矣!」

路瀟遙在兩柱之間,凌空懸了一方八卦圖形的辟邪長巾,輕然一躍,橫身臥於巾上,以手支頤、晃來盪去,道:「我睡上頭,你在下面看守。」

風小刀也躺在舖好的草席上,仰頭問道:「路師兄、蘇師姐為何沒和你一道前來?」

路瀟遙道:「他們去追查綠水太師父和無邪門祕鑑『五命術譜』的下落,才叫我獨自上路,晚些便來會合。」

風小刀奇道:「五命術譜?」路瀟遙不耐煩道:「是啊,本來是太師父帶在身上,可他失蹤了,祕鑑自然也失落,我知道你又要問何謂五命術,就是連命、敵命、催命、延命、計命五術,是我無邪門至奇的術法,咿呀,說了你也不懂,我可累了!」說罷又用百害不侵符的綠光將自己圈護住。

風小刀見他各種寶貝都從小白背包取出,問道:「你這背包忒小,能裝這麼多東西?」

路瀟遙道:「我這『百寶乾坤袋』可裝百倍多的什貨,東西放入後,就照原形縮小,拿出後自會恢復原狀。」

風小刀突發奇想道:「倘若將人放入也會縮小嚒?」

路瀟遙咕噥回道:「偏你這麼多怪念頭,不可放入活物,否則要筋折骨裂,哪還有命在?」語音含渾不清,已是昏然欲睡。

風小刀未見過無邪門許多花樣,好奇地起身過去,卻見到路瀟遙在綠光圈中緊緊懷抱小白背包,曲身而眠,面容純真可愛,宛如嬰兒在母胎中安穩香甜,一瞬間竟已呼呼睡去,頓生疼惜:「他從未吃過半點苦,我不好好保護他,還讓他隨我險些喪命,我這個師叔真是不應該。」

深夜中宵,風小刀雖十分疲累,反是輾轉難眠,隱隱覺得有許多事想不明白,他不知殺父仇人是否真命喪浮沉海?暗助邪魂的黑衣女子是誰?殺小蝴蝶的兇手真是九狐兒嚒?想到狐王雖行蹤飄忽,難以打探,但應可在除魔大會相遇,才覺得此事稍有眉目。

他心思煩燥,乾脆起身修習上善清心咒,練了半個時辰,果然沉靜下來,忽想到這上善清心咒或許可治孤焰心疾,便迫不及待天亮。



翌日,天現魚白,風小刀起身至庭院散步,見孤焰已坐於涼亭之中獨自對奕,黎明曙光染得他一身霜白,直是飄逸出塵。

風小刀不禁想道:「月大哥雖只年長我一歲,卻像師父一般,有著出世高人的風采。」他趨前關心道:「月大哥,你身子好些了嚒?不需找名大夫嚒?」

孤焰道:「我已無大礙,只是數十日內不能大動干戈,否則會心脈爆裂而亡,這是陳年沉痾,只要不傷神就沒事,所以我最好是隱居山野、不理俗事,只不過,一入江湖無盡期,世事豈能如人意。」

風小刀想難怪他希望與神仙美人退隱。孤焰微笑道:「昨日若不是你們出手相助,我和画兒早已命喪浮沉海。」他安一黑子在棋盤的二、三路上,形成「陳橋兵變」之局,轉眼即要將一片白子圍困其中。

風小刀道:「幸賴月大哥智計,咱們才能脫險,只不過,有一事我不知該不該問?」

孤焰道:「你想問滅魂是否故意引你前去浮沉海,好襄助我誅殺邪軍?」他填一黑子攻入中土,逼白子放棄數子,以換取大片生路,是為「借刀殺人」之局。

風小刀道:「就算滅魂公子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無妨,我只想知道仇人是否真出現過?」

孤焰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你仇人情況如何,但我與你確是巧遇。」他微一沉思,又道:「我若真想與邪魂興兵鏖戰,會事先備好大批兵馬,不會獨自前去。當時我看邪魂來了千軍萬馬,原想用漂染過魂飛魄散精的巨浪殺敵,又因為看過你舞刀,知道無欲刀法可化巨浪為水霧飄散出去,才請你相助,這次若不能擊潰邪魂,他們定會大肆征戰,莫說我族人要遭殃,中州也無法倖免。只是這樣一來,卻累你斷了仇人線索。」

風小刀越聽越是佩服:「當時我只顧著衝出險地,月大哥所想實比我深遠許多,他來之前早備好脫身良策,浮沉海形勢奇特,平時就浪濤洶湧,選在那裡會談,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他是為蘭亭香榭和無辜百姓才大開殺戒,不費一兵一卒,即誅殺邪軍過萬,當真不可思議。」點頭道:「月大哥萬事想得周全,看來是我猜錯了。」

孤焰輕嘆道:「我殺了他們這麼多兄弟,他們定要復仇。」他再叩一黑子守住邊關,白子只留一條生路苦苦掙扎,頓成「背水一戰」之局。

風小刀忿然道:「邪魂不守信義,合該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定心有不甘還要再來,你身子不好,需多加留意,月大哥想去哪兒,不如讓我送你一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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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孤焰瞄了他一眼,從懷中拿出一封請帖,道:「我去無間參加除魔大會。」談話間,隨手落一白子在棋盤上,直驅東岸邊關。

風小刀喜道:「原來月大哥也收了帖子,咱們正好結伴同行。」

孤焰見他一心保護自己,微笑道:「我並不怕他們尋仇,此役邪魂主軍折損近半,已是元氣大傷,殘餘兵力不足為懼,邪魂之主尚有邪問、邪官,我心底實希望留一條生路予他們,只盼他們能清醒,莫再受其他勢力利用。」他白子一落,如單騎出關,突破重圍,黑子反而成了「飛蛾撲火」。

風小刀愕然道:「其他勢力?」忽靈光一閃,拍案道:「不錯,聽說魔門已開,他們定是受魔主指使,妖魔做事不擇手段,月大哥切莫再心軟!對了,昨日那黑衣女子難道是魔族,才不怕魂飛魄散精?」

孤焰眼觀棋盤,冷聲道:「那女子並非魔族,是邪魂勾結的另一方勢力雲夢大沼,此次四方較勁,邪魂是最大輸家,我也輸了一局,一局未分勝負,最大得利者自是雲夢大沼。」他黑子再落,乃「遠交近攻」格局,企圖斬斷白子沿線佈哨。

風小刀本以為只是蘭亭香榭和邪魂雙方對決,而且孤焰明明大獲全勝,如今才知其中原委遠比他所想更為曲折。孤焰又道:「邪隱雖好鬥,但向來信守承諾,此次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引我孤身赴會。」白子此時已內外聯成一線,形成「異地同心」。

風小刀心想三方是邪魂、孤焰、雲夢大沼,那第四方又是誰?是挑撥邪隱背信之人嚒?他越想越混亂,吶吶道:「月大哥,你叫我抽絲剝繭,我可不行,若要出力,儘管開口。」

孤焰停下手中落棋,黑子夾在修長兩指之間,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

風小刀見他雙眸亮似夜星,臉色卻蒼白如紙,忽想起昨夜所思,忙道:「對了!我所修習的上善清心咒對月大哥的病情或許會有助益。」

孤焰道:「這是你師傳絕學,怎可傳予外人?」

風小刀誠懇道:「武道本是用來行俠仗義、救人扶危,有何不可?」

孤焰忽嘆道:「小刀,我真盼你是我親兄弟。」他手中黑子欲回防,卻見城門失火、邊關失守,兩邊為難,情勢逆轉,剎時大勢已去。

風小刀望著孤焰眼底透出的感慨,又思及昨日生死患難,一時熱血上湧,昂聲道:「月大哥,不如咱們就結成異姓兄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相扶!」

孤焰劍眉微蹙,眼底露出幾許複雜深意,默然不語。風小刀一時窘然,道:「月大哥若不願意……」

孤焰霍地長身而起,大笑道:「得兄弟如此,夫復何求?」他往旁邊的竹叢隨手一捻,掌中已多了六根長短一致、切面整齊的蘆竹,內力微送,竹頂就升起縷縷輕煙,他分了三根給風小刀道:「咱倆就以這蘆竹為香,祝拜天地。」跟著底襟一擺、雙膝跪地,大聲唸道:「我月孤焰,今與風小刀義結金蘭,我為兄、他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利刃穿心!」說罷向天地拜了八拜。

風小刀見狀,急忙跪下,隨著孤焰唸道:「我風小刀,今與孤焰大哥義結金蘭,他為兄,我為弟,從此生死與共、患難不棄、福禍相倚,天地為證,如有違者……」誓言未畢,孤焰忽夾手奪過他的蘆竹插入泥中,道:「二弟,行了!」

風小刀一楞:「大哥……」他對孤焰雖未防範,但手中之物輕易被取走,也頗驚訝。

孤焰笑道:「我信你是義氣之人,何需託付天地?」

風小刀大是感動,怔怔地望著孤焰,半晌說不出話來,回神後,忙用力磕了八個響頭。

二人起身,孤焰見他兀自驚疑,微笑道:「修為高深之人,遇有威脅時,會本能地反抗,方才我取竹時,出手雖快,並不蘊內力,你心中坦蕩,未防範於我,身子又感受不到我內力威脅,是以長竹輕易被我取走,此時『無內力反勝有內力』了。」

風小刀細細咀嚼他話中之意:「無內力反勝有內力?大哥一點,我似想通了什麼,又似模模糊糊……」忽有感悟:「無欲心法『無勝於有』就是如此!倘若剛才是敵人偷襲,一直未蘊內力,直到與我相觸一瞬間,才勁力全吐,招式、氣勁方向全無法預先判斷,我怎能招架?內力吞吐自然若無,是『無』的至高境界,大哥所說暗合師父教導,只是我從前未能領悟,總以為全力施為才是高招……」

孤焰並不打擾他沉思,黑子雖敗,仍專注置落完最後一顆黑子。風小刀瞧這桌上棋盤生刦變化,反撲、收氣、共活、長生,劫中有劫,又有復生,甚是繁複,但最特別的是尋常棋盤只有黑白兩方,這棋盤的另二個角落卻有殘餘的藍、灰數子,桌側也擺了四色棋盒。

風小刀好奇問道:「大哥,那藍、灰二色棋子是啥用途?」

孤焰道:「此乃四色棋,即是四方棋子同時較陣。」

風小刀咋舌道:「四方?」他更想不到方才孤焰所下的各種棋局,實已暗合浮沉海四方勢力較勁的前後形勢。

孤焰又道:「只不過藍、灰二方早敗下陣來,最後仍只有黑、白對決,上回我藍子餘七子,灰子有一十二子,此回藍、灰各下十八子才敗。」

與高手對奕難,自己對奕更難,其中需克服不少心理障礙,就如人最大的敵人往往是自己一般,所以棋道高手常自己對奕,以省視棋路思考是否有誤,進而審視修身處世之道。

自己四方對奕,其中衍生的繁複變化更是以倍數計,若不能真正進入澄心明鏡、無私無我之界,極易顧此失彼,這也是藍、灰二方會早早敗下陣來的原因,藍、灰能多下數子,自是功力更深一層了。

風小刀只知棋子佔面越廣才越贏,但四方都是自己,如何斷定誰是贏家,問道:「大哥,你常與自己下棋嚒?」

孤焰道:「是,二弟要與我手談一局嚒?」

風小刀無奈搖頭道:「師父曾教過我,我盤盤都輸,他後來覺得無趣,便不顧我了。」

孤焰道:「幼時我先生也常與我對奕,不過後來他也覺得無趣,我只好自己下棋了。」

風小刀笑道:「哈!原來天下的徒兒都贏不了師父!但我瞧大哥棋藝高明得很,怎麼也老下輸你先生?」語氣中大有相遇知音之慨,孤焰只微笑不語,風小刀恍然明白,暗罵自己笨,尷尬道:「原來教你的先生早已不是你對手!」

孤焰微笑道:「黑白棋局致勝關鍵有二,其一是『廟算多者勝』,就是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

風小刀道:「永遠比對方多想一步?倘若你想了十步,他偏想了十一步,又如何?」

孤焰道:「那你就想百步,他想百步,你就想千步。」

風小刀奇道:「怎麼可能?如此一來,不就無窮無盡了?」

孤焰道:「你既知他要想十一步,為何不想第十二步?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倘若你真想不出第十二步,那這盤棋自是不用再下,認輸便是。」

風小刀一時愕然,心中咀嚼:「『非不能也,是不為也。』很多事當是如此——就像師父要我放棄殺父大仇,我真不能做到嚒?是我不願意啊!另外,即使我以命復仇,仍舊做不到,也實在無法強求……」忽覺得孤焰口中棋理隱有深意,「執著」與「捨棄」,兩造都是為難,好奇又問:「關鍵之二呢?」

孤焰道:「讓棋子聯成一氣以成『後勢』,圍殺對方致使孤立無援,要成此局,首先就要拔掉對方最倚賴的左右手,再網圍三面、只開一面,方能請君入甕。」

風小刀只道孤焰說的是棋理,不知他暗喻權謀策術,搖頭道:「可每顆棋都長得相同,怎知誰是王、誰是臣,誰又是最重要的左右手?」

孤焰點頭道:「二弟說得有理,人心難以逆料,表相並非真實。就好比剛才陳橋兵變之局,『王』未必能一直稱『王』,『臣』也未必一直服『臣』,成王敗寇,只一步之差就會翻盤變天。兄弟往往是最危險的敵人,而敵人更可能結義!所以不能一概論斷,須視當時局勢而定。」

風小刀心想:「大哥事事聰明,此言倒是差矣,從來正邪不兩立,敵人如何變兄弟?難道我還能跟妖魔結義不成?至於『兄弟是最危險的敵人』,那是因為他爹爹跟邪魔為伍,才令蘭亭香榭遭到迫害,他自然有感而發。」又問道:「那要如何拔除左右手?」

孤焰道:「凡人總有五隙可尋。」

風小刀道:「五隙?」

孤焰道:「自身之愛惡貪懼、上主之疑忌、同儕之妒嫉、下屬之怨懟、外敵之衝突利益,此五隙,總有一處可攻破。」

風小刀暗想:「大哥現在三方強敵環伺,他自要多多籌謀,我當日若跟師父認真學習棋奕,或許能幫著思量,如今看來,倒只能多出點蠻力保護他。」

孤焰瞧他眉頭都快蹙到一塊兒,又道:「二弟毋須費神,世事如棋局,總是變幻難度,自古至今,又有幾人真能勘透、一局定天下?」

風小刀看他不憂不懼、一派淡然,忍不住道:「有時我覺得你真像我師父。」

孤焰道:「你無欲刀法如此高明,足見尊師若水乃曠世奇人,我怎比得上?」

風小刀詫然道:「原來大哥知道我師承來歷!」他突然覺得孤焰的言行常令人驚訝不已,心中暗忖:「師父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就連宮姑娘乃無間七子之一,都不認得我的刀法,大哥卻一看便知,還用來對付邪魂,我這個大哥當真是見多識廣、高深莫測!」

孤焰莞爾道:「無欲刀法乃當世最精妙的刀法,大哥我還有些許眼識,但願你不是說我像他那樣白髮蒼蒼。」

風小刀笑道:「你自然比師父俊得多!」想到自己一心復仇,只勤修武學,其他雜學都不精,實愧對若水的博學多聞,道:「我的本事不及師父十分之一,他算是收了個笨徒弟,大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他若見了你,一定十分投緣!」

孤焰觀風小刀言行,已知若水乃淡然自得的修道高人,並不會教導徒兒為人處世須布局如棋,道:「我彈琴用來殺人、下棋用來算計,你師父未必喜歡。」

風小刀道:「師父最無拘束,他若知道你我結成兄弟,定歡喜得很。」

孤焰微笑道:「如此說來,我定當拜謁尊師,也讓你看看桃源。」

風小刀疑道:「桃源?」

孤焰道:「蘭亭只是我族在金華的分據地,桃源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路瀟遙忽從後方現身,拍手大喜道:「一聽名字,就知道是特別美的地方,月大哥,你可別忘了我,待除魔大會一結東,咱們便起程!」





(註①:「形婉婉兮若遊龍乘雲翔……人渺渺兮若在雪之一方」改自洛神賦,非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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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喜樂小城



風小刀一行人離開一品軒,東行前往無間島,經過幾里荒山野地,前方出現一座城池,孤獨地矗立在蒼蒼草漠間,城樓牌匾題字「喜樂小城」。

四人原要打尖,就趕了過去,甫踏進城門,街道上原本鼎沸的吵雜聲忽然一片安靜,所有人目光都射了過來,但見他們個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一雙雙無神的眼就像在凹陷蒼白的面頰上挖了兩個大大的窟窿,瞳孔深處藏著無盡的哀怨恐懼、憤懣敵意,彷彿風小刀四人侵犯了這幽暗的地界。

「躂躂躂!」拖沓沉重的足音從四面八方響了過來,竟是幾百個城民如潮浪般快速湧近,包圍住四人,他們眼中閃爍著一道道厲芒,彷如一群不知飢餓了多久的野獸,好不容易攫住獵物般,滿臉貪婪神色,口中不停發出濃厚急促的喘息聲,風小刀四人立地處越縮越小,一時無法前行,卻也不願貿然對尋常百姓出手。

一滿臉灰污的小童從人叢中鑽出,瘦骨嶙峋的小手搖搖晃晃地就去扯孤焰腰間玉飾,眾人見小童出手,再也不相讓,壯起膽子蜂湧撲上,瘋狂地想搶奪四人身上的任何物事。

「不得無禮!」畫兒護主心切,素手一拂,一圈真氣勁揚,已彈退周遭來人。

許多百姓倒飛出去,跌撞成一團,唉唉慘呼不已,卻開始互相怨怪怒罵,拳打腳踢地亂成一團,也有人拼命從群眾中掙脫出來,不管頭破血流,只發瘋似地匍匐爬向四人腳邊,去扯他們衣褲。

「唰!」一聲,畫兒長劍出鞘,白虹倏閃,劍光飄落處,眾人手腳盡噴出一篷血珠,她揚聲喝道:「再不走,就砍下你們手腳!」

群眾睜大眼瞪著四人,猶不肯放棄,忽有人爆出一聲大喊:「快通知金神娘娘!」眾人才開始拔腿逃跑,片刻間半個不留。

風小刀見那小童幾乎被踐踏在競相奔逃的人群下,一探手將他提了出來,小童眨巴巴地望著風小刀,嚇得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拼命掙扎,哭道:「大爺,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您行行好,饒了我,姐姐被賣到『極樂樓』,只剩小草子孤苦零丁的……」

風小刀將他安放在地,溫言道:「你姐姐為何被賣到極樂樓?你爹娘呢?」小草子含含糊糊哭道:「爹娘還不出錢來,跳井死了,趙大抓了姐姐去極樂樓抵債!好多姐姐都被抓去了!」風小刀拿了懷中銀兩遞給小童,小童破涕為笑,一溜煙地沒入窄巷之中,消失不見。

路瀟遙驚喊道:「你們瞧!」這偌大的城鎮,節比鱗次的屋宇,竟到處都是張貼白帖的喪家,悽悽惻惻的哭聲、鬥毆爭鬧的尖叫聲,從戶戶緊掩的門扉內不停地傳出,四人面面相覷,不知城中發生何事,但覺處處瀰漫著詭異悲涼的氣氛。

此城看不見半間歇腳客棧,也無借宿寺宇,風小刀只得上門拍打民房,屋內雖有人聲,卻無人願應門,只傳來聲聲呼斥,直到風小刀拍了第七道門,忽地「呀」一聲,殘破的門框一下子傾倒了半邊,在冷風中軋吱軋吱搖晃,攪動著噁臭的血腥氣息。

畫兒拾起地上蠟燭、打了火熠,燭光立刻亮滿了全室,空蕩蕩的屋舍內瀰漫著陰霉腐臭的氣味,僅有的一張木床靠在邊牆上,床上的被褥舖得整整齊齊,微微鼓起。

路瀟遙見連歇腿的桌椅也沒有,索性跳坐到床上,道:「這兒……啊!」他忽然像燒著尾巴的小貓般,彈跳起來,一溜煙地躲到風小刀身後。

風小刀一掀被褥,床上赫然出現兩具愁容滿面、捲曲彎弓的屍身,他們雙手緊握,口唇發綠,染有黑血,顯是服毒身亡,屍體已微微腐敗,從穿著看來,是尋常的農村夫婦。

孤焰瞄了屍身一眼,道:「瞧這情狀,是自殺的。」

四人到處探看,只見屋後樹林垂掛著一片上吊身亡的屍體、晃晃盪盪,當真令人毛骨悚然,路瀟遙道:「這裡的人要不哭喪臉鬧自殺,要不動手動腳地搶東西,當真古怪得緊。」

樹林深處,忽傳來一絲絲微弱的呼吸聲,四人循聲前去,卻看到一身披黑色風氅、清瘦枯槁的女子,帽沿低垂、遮住頭臉,趺坐於一塊平整的大石上,似等候著他們前來。

女子雙膝之上安放一具十三絃箏,琴箏通體血紅,散發著濃濃腥羶之氣,說不出的邪惡,更奇詭的卻是箏絃,雖像是烏黑的弦絲,但藉著細微星光,仔細辨別,卻看出竟是十三道極細的濃黑霧氣。

女子渾身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幽暗與神祕,喉間咕噥一聲,低低破啞道:「老身好心告訴你們,這小城只有一處可供膳宿,就是在西方一隅的極樂樓,各位若要打尖,可前往那煙花之地。」說罷,她忽地摘下了蓋帽。

殘弱的月光下,赫然映照出一張十分可怖的面容——那臉龐有著一道極深長的劍傷,從左額斜下右唇角,再延伸至頸下的衣襟內,因傷勢過深,以至於復原時,面上肌肉緊皺扭曲、駭人至極,可如此醜陋的容貌偏偏鑲嵌著一雙世間最明亮的眸子!

那清洌若幽潭、流轉如彩玉的秋波,是他們見過最美麗動人的眼瞳,然而眼底所蘊藏的卻也是最深沉、最哀慽的悲慟,只消與她對視一眼,就令人神魂俱傷、心肝俱碎!

女子沉默不語,似在靜靜享受著他們的驚嘆,半晌才以琴箏撐起顫抖細瘦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蹣跚離去,一邊發出乾啞的吃吃笑聲,一邊兀自喃喃道:「人沒有喜樂,沒有愛,就沒有盼望,沒有盼望的小城,嘿嘿嘿!就成了一座萬惡之城,活像個地獄囉!」她看來顫巍巍的身影,竟是一下子就消失於叢林深處。

孤焰心中突地一跳:「這雙眼睛……我見過!」他向來過目不忘,明明不識這醜嫗,她的眼眸卻似曾相識,可到底在那裡見過,竟是怎麼也想不起。

四人目送老婆子離去,心中均升起十分怪異的感覺,畫兒問道:「公子,這事咱們管不管?」孤焰深深凝注著那道背影,陷入沉思之中,並未答話,風小刀心底掛念那些被賣去極樂樓的姑娘,忙道:「既撞在咱們手裡,自然要管!」

孤焰回過神,道:「那把琴名為『碧血青魂』,箏體是九十九名童男童女鮮血凝製而成,箏弦則是束聚他們的怨魂成絲弦,因箏體是他們的鮮血,所以黑魂依附流連不肯離去,此琴煞氣甚重,據聞在數百年前,被一修道高人沉入南疆的深沼之中,不想今日竟然重現。」

路瀟遙插口道:「我曾聽爹爹說,只有至陰至暗的黑術,才能束魂成絲!」

風小刀不解問道:「黑術?」路瀟遙解釋道:「術法之中,蠱、降、巫毒之術乃屬『黑術』,與我無邪門以五行八卦、奇門遁甲為根基所發展的『明術』大不相同。」

孤焰道:「她特意告訴我們,是請君入甕。」

風小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孤焰早知道風小刀熱心熱血,明知有陷阱,定要去趟極樂樓,也知道路瀟遙必要跟隨,只得道:「那咱們就去開開眼界,只是大夥兒須萬分留心!」

風小刀道:「大哥身子尚未康復,這等小事,我獨個兒去去就回來。」

孤焰眼中閃著光芒,微笑道:「我自然要去,若無獵物,怎引得獵人出手?」

風小刀安葬了屍首,畫兒則妝扮成書僮,又剪一小撮青絲為路瀟遙黏了短鬍,改成小老頭模樣,免得他像娃娃逛窯子,裝扮完畢後,四人即動身前往極樂樓。

路瀟遙滿心好奇,興奮道:「小師叔,你從前去過青樓找姑娘嚒?」

風小刀從前可是過著苦行生活,連姑娘也沒見過幾個,但不想在這小鬼面前示弱,一時吞吐不答,路瀟遙卻是看了出來,故意大聲道:「什麼?你連紅紅、翠翠的姑娘都沒見識過?那可真白活了!好吧!本少門主就大發善心,將壓箱底的絕招都搬出,教你怎麼競出風頭,好搏得姑娘歡心,你可得多學著點!」

風小刀雖想過和小蝴蝶定許終身,但在若水這清心老道的教導下,對男女之事並不如一般年輕男子火熱,甚至只一知半解,見路瀟遙清稚的眼神配上色色小老頭的妝扮和口吻,實在好笑,故意扳起臉孔、擺起師叔的譜,肅然道:「咱們是去救人,你別胡亂惹事!」

路瀟遙笑道:「逢山開路、遇水疊橋,有你天下第一的刀法,配上我世間無敵的術法,再加上月大哥和畫兒,就胡鬧些,又怕啥?」

風小刀嚇唬道:「你小小年紀不學好,成天想著在花叢裡胡鬧,小心我再打你屁股!」

路瀟遙臉色霎紅,摀了臉又羞又氣跺腳道:「你、你、你又提!不准提!你答應了我,不准擺師叔架子!」他氣得胡言亂語,又叫嚷道:「你敢再提那件事,我就困你一輩子,再不放你出來!」風小刀見他如此羞惱,覺得煞是有趣,只哈哈大笑。

以喜樂小城的景況,會來尋歡享樂的,多是不知情的外地人或僅存的富豪,四人一抵極樂樓,立刻有幾位美貌小婢忙著迎客領路,四人進入大廳後,只見一片歌舞昇平、醉生夢死,彷彿憂苦的喜樂小城,全部的歡聲笑語都集中到這座小樓了。

掌樓的芳嬤嬤見他們一個是帶刀會家子,一個是舊衫書生,再加上小書僮和左顧右盼的輕俘小老頭,客套中帶著冷疏,滿眼橫來斜去地打量,她心中最喜歡的,自是腦滿腸肥的富賈商人,最不喜歡的,就是想以滿口真情換姑娘愛心的落魄書生,和動不動就提刀威嚇姑娘的江湖中人,恰巧這四人兩者皆中,直到孤焰遞出一錠金子,她才笑得胖軀亂顫,稱今日有特別節目,四人真是來對了云云。

芳嬤嬤領路在前,四人跟隨在後,這極樂樓雖不若水玲瑯富麗堂皇,但佈置精巧細緻,三合六院各俱特色,沿廊迴覆、穿幽透深,看似十分陰暗,其實處處以燭火點綴,映得四方彩暉,且散發不同迷魅香氣,反而更有一番朦朧曖昧的情趣。

芳嬤嬤眉開眼笑道:「今日咱們花樓有貴客大駕光臨,就是無間島大名鼎鼎的花四俠,所以老身特別從水玲瑯請來幾位名伎助興。」她朝孤焰媚笑道:「老身見月公子乃人中龍鳳,剛才特意和花四俠商量,人家他可是胸襟大度,欣然答應讓月公子同樂,別的客人可沒這福份!席間還有咱們城裡首富趙老爺的子侄趙燭,多點人才多些熱鬧!」青樓裡所謂的人中龍鳳,當然就是貪香好色的富家公子,她心中主意,自然是多點人才多些打賞。

路瀟遙暗暗咋舌,想自己逛窯子,竟會遇上花師叔,幸好已做別的妝扮,否則傳到爹爹耳中,定要被訓斥一番。

四人隨芳嬤嬤幾許轉折來到後庭院,只見前方一大片幽靜碧湖,湖岸一株油桐,枝葉橫陳茂密,桐花點點、不停飄落湖面,宛如白雪紛飛,湖心泊一畫舫,四周以燭火點綴,湖面圓荷瀉露、藕花飄香,十分詩情畫意。已有二男四女坐於畫舫飲酒吟詩、言笑晏晏。

其中一藍衫公子起身相迎,微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快請上船!」此人年過四十,腰間垂掛一柄墨綠色長劍,他身形中等,五官雖不特出,但眼神溫和清亮、風流倜儻,斯文又不失剛毅。世間男女,有人是相貌襯了氣質,有人是氣質襯了相貌,此人便屬後者。他引見身旁另一人道:「在下花無浪,這位是趙公子。」

趙燭年約二十,身形瘦小,面尖而黝黑,眼神飄忽不定,著紅底金繡衫,一身富貴庸俗氣,笑盈盈地招呼他們。風小刀四人上船,孤焰作揖道:「花四俠大名如雷貫耳,我等能與兩位同登雅興,實不勝榮幸。」

花無浪瀟灑揮手,笑道:「吔!今夜咱們只怡情養性,什麼江湖名聲、恩怨情仇,休要提起,免得褻瀆佳人,咱們那一點臭名聲,怎值得入姑娘玉耳?」

孤焰朗笑道:「花兄說得甚是!在下月雁,這是風三少,另一位是路遙,都是愛花之人,今日咱們只盡情享樂!」因畫兒是小書僮,不必介紹,只侍立於孤焰後方。

五位賓客圍桌就座,每二位男子中間相隔一名姑娘,風小刀和花無浪中間還留有一空位,幾位姑娘道出芳名乃是梅舞、蘭心、竹詩、蓮韻,皆是嬌豔如花、人如其名,不止花顏柳姿、仙容絕俗,各自為身旁貴客殷勤斟酒、剝果餵食,也是柔情媚態,服侍周到。

趙燭笑得合不攏嘴,風小刀倒頗不自在,幸而剛好少了一位姑娘,坐在他左手邊的竹詩,眼光晶亮,看出這風三少雖最英挺,卻是個老實頭,不會爭風吃醋,樂得只服侍孤焰,路瀟遙則笑臉盈盈,還不時朝風小刀擠眉弄眼,一副他可吃了虧的模樣。

花無浪賠禮道:「在下本來還宴請一位姑娘,不知為何到現在仍芳駕未臨,才讓風兄落了單,實在過意不去,不過美人總姍姍來遲,才教人更為期待。」

他身旁梅舞立刻嬌嗔道:「原來花四俠心中,咱們不是美人兒,才會早早坐在這兒讓人奚落,姐妹們,妳們說該不該罰?」

花無浪哈哈大笑道:「是我失言,該罰三杯!」他豪爽大乾三杯後,往梅舞耳畔吹氣,輕含了她耳珠一口,柔言道:「這可行了嚒?」只令梅舞羞得嬌軀酥軟,玉頰生春。

孤焰舉杯相敬,笑道:「花兄果然是憐香惜玉的好男子!我等實該好好學習。」

花無浪又道:「我不只憐香惜玉,也最愛結交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漢,難得大夥兒這麼高興,不如趁相等美人的空隙,來行個酒令,由月兄當酒令官,給大夥兒出個題。」

四女鶯聲燕語,紛然附和道:「好啊!好啊!讓咱們見識見識各位爺的才氣。」

孤焰眼光一掃眾女笑道:「好,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就出個題!」

梅舞忙吩咐道:「姐妹們,咱們只負責服侍公子爺,不准出言搶了他們的風頭!」

其餘三女皆掩嘴笑道:「咱們都聽姐姐的。」

孤焰拍額笑嘆道:「唉呀,四位姑娘都才貌兼具,在下正想聆聽金言玉語,豈知梅仙子竟拒人千里之外,不讓我等有此福氣。」

竹詩笑盈盈地瞅著他道:「月爺嘴真甜,哄得梅姐姐好歡喜。」

孤焰回過頭來,摟了她纖腰,凝視著她笑道:「她是梅仙子,妳自也是竹仙子,四位都美如天仙,我敬三杯,以示肺腑真心!」說罷也自乾三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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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詩見識男子無數,像孤焰這般俊美,眼神又這般清蘊者,卻從未見過,向來都是她教男子臉紅心跳,今日被這月爺一瞧,卻是不禁芳心怦然、玉臉嬌紅。

花無浪見狀,笑道:「我花無浪自命風流,今日得遇花間對手,實是人生快事,我要再乾三杯!」梅舞忙再為他斟上三杯酒,讓他和孤焰對飲。

趙燭忙道:「花四俠,說到憐香惜玉,我趙燭雖不是對手,可也是知音人,你下回入花叢,記得再找我!」

蓮韻嬌嗔道:「唉呀!趙爺,您還沒出這叢便想著入那叢,真教奴家好不傷心,是不是也該罰三杯?」

趙燭脖一縮,笑道:「是!是!我也來三杯!向蓮仙子賠不是。」馬上自罰喝酒,不過他慢慢喝,許久才喝完二杯,喝完後迫不及待地往蓮韻嫩頰吻落。

梅舞笑道:「趙爺酒喝得慢,親仙子倒利索,用的同一張嘴,差得可真多。」惹得眾人忍俊不住。

花無浪卻搖頭道:「你叔叔管得緊,要再像今日這般同樂,可不容易。」

趙燭不願在姑娘面前示弱,大聲道:「他那裡管得著我?他只管緊他的錢子兒!」說完忿忿地拿起他的第三杯酒一口喝光,到後來盡咳個不停。

梅舞笑道:「再喝下去,大夥兒都醉了,如何行酒令?」

孤焰道:「今日咱們有四仙子相伴,何等快活,酒不醉人人自醉,這酒令自然也不能離了仙子,」他頓了一頓,見四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臉色一板,故作嚴肅道:「這酒令規矩可聽好了,限得上下二句,不限字數,得含有自己的名和右旁仙子芳名,需在酒過一巡前說出,要切景合意,不可下流——」眾女意興盎然,瞄了身旁大爺,都好奇他們會如何形容自己名字,只聽孤焰忽笑道:「但可以風流!」眾女聞言不禁格格嬌笑,花枝亂顫,覺得他甚是風趣。

孤焰又道:「那自得有賞有罰,行得好的,酒令官賞他可讓仙子香上一口,行得差或行不出的,便罰三杯,不遵令者,就罰七杯,酒令大過軍令,不得有議!」說罷啪一聲,舉箸落定,當做拍板定案。

花無浪笑道:「出得妙!四仙子既由我邀請,就讓我占個頭采。」眾人稱好,只喝到第二杯,花無浪便吟道:「碧湖難映明月心,白桐差比『梅花』清。」不止「梅」、「花」二字皆嵌句中,景色描摹入詞,兼且盛讚梅舞一番,梅舞不待分說,笑盈盈地自動獻上一吻。

路瀟遙見蘭心素雅無塵,他黑溜溜的眼珠一轉,故作蒼老啞聲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蘭心』。」眾人一聽,鬨堂大笑。

花無浪捬掌笑道:「說得好!說得好!路兄一語雙關,無浪自嘆弗如。」

趙燭也壞笑道:「是啊,路兄老當益壯,是匹千里馬,蘭仙子還不快親個嘴兒!」

趙燭這一說,嚇壞了路瀟遙,他只是順道將自己的化名說出,哪裡明白有什麼一語雙關,怕蘭心真來親自己的嘴兒,忙道:「吔……慢著!對仙子,我可得親自獻吻才能表示滔滔仰慕之情。」他湊上嘴要香其玉頰,蘭心忽睜大了鳳眼瞪著他,道:「你……!」路瀟遙忙在她腰間擰了一把,道:「我是老了點,蘭妹妹莫要出言抗議,至多讓妳香回來便是。」

蘭心真是蕙質蘭心,明知他是妝扮,也不戳破,格格一笑道:「我可是佔了便宜,那還吃虧?」伸長秀頸,將臉蛋兒湊了過去,讓他啜上一口。

風小刀見這師侄人小鬼大,竟也調情自如,只有自己正襟危坐,暗想:「原來青樓便是這等模樣,我倒長了見識,他們對著姑娘都妙語如珠,我卻想破腦袋也說不出半點話……」他當初戲侮宮紫風,不過出於義憤,才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但要他故意風趣調笑,反倒腦子一片空白,連手腳也僵硬起來,又想:「姑娘們若遇上兇神惡煞,也這般……這般香來香去嚒?咱們是來辦正事的,大哥和遙兒玩得興起,不會忘了吧?」

趙燭從方才就一直苦思佳句,好贏得美人香吻,此時輪到自己,色瞇瞇地盯著蓮韻,迫不及待大聲道:「洞房花『燭』、三寸金『蓮』!」

眾人一愕,都想這是什麼詞兒?簡直半點不通,只孤焰意有所指地笑道:「洞房花燭?趙兄想褪去的,該不止蓮仙子的三寸繡花鞋吧!」眾人隨即拍案叫絕。

趙燭心急問道:「這……這倒底好還是不好?」

孤焰笑道:「這得問蓮仙子依不依你啦!」

蓮韻只剝個葡萄塞進他嘴裡,嗔笑道:「誰教你這麼壞心眼!」趙燭一臉黯然,味同嚼蠟,待蓮韻再送上一香吻,他才又歡天喜地起來。

孤焰笑道:「輪到我啦,在下不如花兄才情橫溢,能想到美句來讚美仙子,只好學趙兄來個『雁』羽『竹』蓆、冬暖夏涼。」

花無浪哈哈笑道:「月兄,你這壞心眼可比趙兄更明白,合該是想溫香軟玉在懷,來個鴛鴦眠吧!」眾女盡皆莞爾,美目齊向竹詩瞟去,只見她梨渦微現,含羞不語。

孤焰大笑回道:「花兄果然是知音,一下子就瞧透我的壞心思,我自罰三杯,再敬你三杯!」他右手擁著竹詩,左手拿了酒杯,一口氣連乾六杯。

眾人眼光忽齊齊落到風小刀身上,他見身旁位空,並沒有想什麼酒令詞,奇道:「我右旁可沒仙子,難道得合上花兄大名,再讓花兄打賞?」眾人聽他說得認真,險笑叉了氣。

孤焰笑道:「算你有理!但酒令官說還得罰上一杯。」

風小刀本愛喝酒,自是欣然受罰,笑聲未停,身後卻傳來細碎足音,顯是有兩位女子翩翩來到。眾人眼光倏地越過風小刀、移到他後方,無不看直了眼,尤其趙燭,連口裡的美酒都潺潺滴了下來。

前行女子一身藕衫,豔容春光,映得滿湖生輝,一舉手一投足盡纖盈婀娜、嬌柔楚楚,直是說不盡的嫵媚風情,在身旁小婢攙扶下,移身進入畫舫,盈盈福了一禮道:「仙歌來得遲了,還望各位爺贖罪。」

趙燭呵呵傻笑道:「不罪!不罪!仙子能來,什麼都不罪,倒是咱們都醉了!」

風小刀怎麼也沒想到,竟在這煙花之地與菊仙歌重逢,見她巧笑倩兮地坐入旁邊空位,心中五味雜陳,怔忡不已。

花無浪笑道:「風兄再不用合上我這臭名啦!」風小刀勉強一笑,神情尷尬無已。

菊仙歌輕瞄他一眼,轉對花無浪嫣然笑道:「各位爺方才這般高興,是玩什麼呢?」

花無浪微笑道:「咱們行酒令,輪到風兄了,該把姑娘芳名和風兄大名嵌入句中。」

梅舞笑道:「妹子名字菊仙歌,是名符其實的菊仙子,咱水玲瑯的頭牌舞伎,平時可不見客,但各位爺實是咱們敬重的豪俠,菊妹妹才特意來相見。」

花無浪見風小刀還是沉默不語,想是年輕人沒經過世面,笑道:「風兄看到菊仙子都醉了,想不出句子來?」

菊仙歌貼近風小刀耳畔,輕聲道:「風爺,人家為你出言,行嚒?」

風小刀一回頭,正好對上她似水雙眸,本想避過,但見她眼中深意款款,宛如情人訴衷般,輕聲道:「寒食節慶君須記,秋『風』暗送『菊』香逸。」這句只有二人才懂的話,卻正刺痛風小刀內心傷口,寒食節慶時,若不是為救菊仙歌,怎會讓小蝴蝶喪命?他心中鬱悶,如坐針氈,拿起酒杯正色道:「方才行令規定,不得讓姑娘出言,我這就自罰三杯。」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正想要找個藉口離開。

花無浪笑道:「可咱們也說有賞有罰,菊仙子說得這麼好,咱們該賞她什麼呢?」

梅舞見菊仙歌一出言,風小刀便俊臉通紅,神思不屬,以為他是愛慕佳人,為讓貴客高興,嬌笑道:「風爺不如就賞她一吻。」

風小刀一呆,實不知如何推拒才會不擾了眾人興致,幸而菊仙歌啐道:「那有姐姐這般打賞的!」風小刀剛鬆了口氣,耳畔卻已湊上菊仙歌香唇,低語道:「恩公,咱們又見面了!我唱個曲兒給你。」她吐氣如蘭,絲絲入耳,直讓風小刀心思一陣迷亂,彷彿置身於幽微淡雅的菊香中,這一貼身作勢,眾人皆以為她吻了風小刀,一陣笑鬧後,便不再起鬨。

菊仙歌起身走向畫舫前端的一具長箏,柔情深深地凝望著風小刀,道:「讓仙歌為心中的英雄豪傑獻上曲兒,助興助興。」

眾人只道她是為座上所有嘉賓彈奏,無不歡聲叫好,但見她纖指輕輕拂掠箏弦,宛如撩撥在每個男子火熱熱的心口上,琴聲清清淨淨、悠悠揚揚,曲韻婉轉哀豔,如淒如訴……

「彩袖殷勤捧玉鐘,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①

風小刀聽她反反覆覆吟唱後半闋,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夢呢喃,彷彿也牽引著自己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然跳動,直是煎熬無奈,幾要透不過氣來。

和風小刀同樣陷入沉思的卻還有孤焰——原來這即是他在浮沉海彈的曲譜「浮生關山路」,只是他運勁飛揚,彈得氣勢磅礡,菊仙歌卻加入情詞,改換幾個音節,再用單音彈奏,頓時變得纏綿緋惻,二者意境雖不同,孤焰自能分辨,心中百思不解:「這是幼時父親教我的曲,他說從前母親常為他彈奏,為何這姑娘也會?卻改了曲韻,只留八分像?」



「花四俠!花四俠!救命啊!」芳嬤嬤忽然急急奔來,臉色蒼白、破囉喊道:「救命啊!你可得替老身做做主!」

花無浪飛躍至岸上、攔住了她問道:「什麼事?」

「碰碰碰!」聲連響,幾個極樂樓護院被擲到花無浪跟前,慘叫不已,前方矗立著一長髮遮臉的高瘦大漢,滿身酒臭,兇神惡狀地叫道:「我知道她在這兒,快給我出來!」

芳嬤嬤哀怨地瞥了花無浪一眼,忙躲到這大靠山身後,哆嗦著道:「就是這人,要找菊姑娘,他……他武功高得很!」

瘋漢見到花無浪,倒似清醒了幾分,不再耍狠,只拿起腰間酒壼,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直灌入喉,道:「你別管這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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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刀等人在畫舫中,均想這瘋漢是太歲頭上動土,遇見花無浪,還不腳底抹油一溜為快,為避免洩露身份,暫不插手,只聽花無浪沉聲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醒嚒?」眾人想不到這瘋漢竟與花無浪相熟。

瘋漢大吼道:「你讓她出來!我不過要她唱曲!」

菊仙歌見花無浪擋在前頭,並不害怕,為免二人大動干戈,柔聲道:「不如小女子就在這裡為大爺唱曲可好?」

花無浪皺眉道:「別逼兄弟動手。」

瘋漢瞪了花無浪一眼,見他面色凝重,絲毫不讓,狠狠地道:「你算是我兄弟嚒?」忽又仰天狂笑道:「你們有誰是我兄弟!你們配和我稱兄道弟嚒?哈哈哈!」驟然拔出腰間長劍,驀地一掃,直向花無浪所站之地劃出一道金黃光圈。花無浪左手拎著芳嬤嬤肥大的身軀向後一丟,同時右手掣出「林殤劍」,左手按劍訣,橫於劍上一引,林殤劍頓時綠光大放,擋住對方劍氣,怒喝道:「你發什麼瘋!為了個女人,兄弟相殘,值得嚒?」

眾人一聽,均想花無浪果是花叢老手,雖流連其中,對美色反而看得淡薄,又見林殤劍身墨綠,烏光沉沉,通體圓細如針,長有三尺,若不是指掌十分巧勁,極難運使這樣細長的兵刃,不禁對花無浪的劍法生出好奇。

瘋漢長劍一出,在暗夜之中,熠熠生輝,雖光華內蘊,但劍身泛金,十分特別,風小刀一見之下,身子劇震:「這是山殤劍!他……是君伯父!」只見君無言滿頭灰髮蓋臉,鬍亂虬結,邊幅不修,身材駝瘦,正是當時打自己一掌之人,哪裡還有從前英氣煥發、沉穩超然的模樣,不禁心痛至極。

風小刀想起小蝴蝶要自己照顧君無言,心中萬分掙扎:「君伯父還記得我嚒?我今日是來救人,眼下若和他相認,只怕會橫生枝節。」

君無言長劍指天嚷嚷道:「瘋子打人了!瘋子殺人了!殺人的瘋子還說是我兄弟?老天爺,祢來評評理!」他山殤劍忽然橫掃而出,劍影燦若驕陽光芒,照得暗夜亮如白晝,正是一招「日照山河」,他人雖瘋癲,劍藝不老,尤其神智不清下,更顯力道兇猛。

花無浪見君無言真動起手來,金黃劍影如日光芒漫天灑來,若不小心被任何一道光影掃中,即要連皮帶骨削下,他萬分不敢輕心,也急使一招「松林長青」,一連在君無言身周上下前後左右,俱劃出十數個劍圈,每一劍圈無不刺向他人身大穴,取得是松枝招展、尖刺如針之意,招招毫不留情,口中兀自呼喝:「大敵當前,你還在這裡裝瘋賣傻?」

路瀟遙悄聲嘆道:「堂堂無間二俠怎變成這副模樣?」

風小刀見兩人一狂猛、一疾快,皆是狠命拼搏,哪裡有半分師兄弟情誼?卻不知君無言神智混亂,固是無所節制,而花無浪心知不敵,稍一留手,便是將性命交在對方手裡,更是不敢大意,風小刀心中焦急,手按刀柄凝神戒備,只要苗頭不對,就要出手阻止。

君無言長劍左右連閃,擋去花無浪的劍刺,又東張西望地叫道:「什麼大敵當前?什麼大敵當前?」忽而足下一點,身子拔高,沖出圍身劍圈之外,投身往湖面畫舫飛去。

花無浪大驚,一面施展輕功追去,一面叫道:「島主有令,所有無間弟子都須在七日內趕回島上,以應除魔大會!」

君無言怪叫道:「他媽的!瘋子又要殺人了!要上無間島的小心啦!瘋子又要殺人了!大夥兒小心點!」他見花無浪追得緊,全身內力聚於右手長劍,左掌發出掌勁拍向舫布桅桿,藉力返身飛回,使一招「泰山壓頂」,山殤劍對著花無浪轟然擊落,其劍勁當真重若泰山,嘯動五嶽。

花無浪見山殤劍氣勢壯盛,當頭罩下,自己身在半空,無可借力,林殤劍趕舉高舉疾挽無數劍花遮蔽,身子使力往下一墜沒入湖中,湖面受君無言長劍重重一擊,登時爆起長串水花,嚇得船上女子嬌呼連連。

君無言這一轉身,只能落回岸邊,腳步方站穩,湖中驀地沖出花無浪身影,針劍如狂風捲落葉般急攻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對準君無言背心刺落!

君無言卻似渾然不覺,痛苦萬分地仰天嘶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瘋子殺一個還不夠,還殺第二個!殺二個不夠,還殺第三個!老天爺!祢不管事!我便殺了祢!」他忽而回身長劍一劈,大叫:「絕殤天山!」

重若山嶽的劍氣就要衝出!

花無浪心中一凜,全身戒備,也大喝:「絕殤天林!」墨光漣漣,霍然而出,油桐白花在林殤劍催逼之下,漫天狂舞,如六月飛雪,落英紛然!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一陣哀傷的琴韻歌聲低低橫過湖面,飄蕩而去,正是菊仙歌彈琴唱曲。

君無言一聽曲韻,手中長劍軋然而止,雙臂一垂,老淚縱橫、仰天大嘯。

花無浪卻已收不回劍招,只見滿天梧桐白花含著絕殤天林的劍氣,如旋風般迴轉在君無言身周,和著琴韻歌聲、淒愴嘯聲,形成一幕震撼人心的悲涼情景,直教在場眾人心中都不禁湧上一陣酸楚。

君無言但覺全身都像被數枚極細的尖針刺入般,放聲狂嘯不止,似要傾洩身上劇痛和心中萬般恨意。

風小刀再忍不住,長身一縱,躍過湖面時,氣貫薄冰地將湖水隨刀帶上,唰地一道湖浪沖上岸,化為漫漫水霧,團團護住君無言和自己,將絕殤天林氣勁隔離在水霧之外,頓時,片片白色花瓣隨水霧漩渦狂捲而起,繼而被迫飛散向四面八方。

花無浪本無意殺君無言,只為自救,見君無言收招時,已斂三分力,但看到風小刀竟能逼退自己絕招,還是大感驚愕。

風小刀正要開口相認,卻見君無言轉身疾掠,如驚天飛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只是那哀傷的嘯音,卻仍似繚繞眾人心底,徘徊不去!

風小刀心中沉痛,卻不知該說什麼,只道:「花兄,失禮了。」

花無浪忙道:「我本無意傷他,還得感謝你出手相擋,我得追他去,告辭了!」

風小刀忽十分鄭重懇切地拱手道:「花兄,請你照看他,風小刀來日必報此恩。」他說出真名,自是表示承諾之意。

花無浪一愕,不可理解地看著他,卻無暇細問,只點點頭道:「我有分寸。」足下一點,身輕如燕地追了出去。

眾女瞧著這驚心動魄的一決,兀自芳魂未定,目瞪口呆,只芳嬤嬤見慣大場面,見金主離去,忙挨上孤焰和趙燭搓著手道:「這……這花大爺一走……老身可做了賠本生意。」她雖受了驚嚇,仍拼命擠出笑容,只恨年華老去,不能再多擠出點風情。

趙燭本是受花無浪之邀,面有難色,支支唔唔半晌,說不出話來:「吔……這……」

芳嬤嬤薑是老的辣,早看出趙燭外強中乾,雖打著首富趙大的旗招,其實二人是親叔侄明算帳,身價差上十萬八千里,也不指望他,繞過去向孤焰堆上滿臉歡笑,正待開口,孤焰早拿出一錠金子,微笑道:「這兒有什麼損傷,全算我帳上,順道給兄弟們治傷壓驚。」芳嬤嬤合不攏嘴地笑著接過。

孤焰見船上一干女子嚇得臉色慘白,宛如瞬間凋落的花朵,意興闌珊道:「尋歡享樂最忌被打擾,剛才若不是我兄弟身手好……唉!我興致都給壞了,」又拿出第二錠金元寶,道:「妳讓她們走吧,我只想和兄弟喝點小酒,妳讓人備上最好的酒,就別再來打擾!」

芳嬤嬤忙彎腰躬身道:「是!是!老身明白。」她揮舞著肥胖的手教五位儷人趕緊離去,孤焰才將第二錠金子交了出去。

趙燭一聽,知情識趣地道:「月兄,多謝啦,我這就告辭,咱們日後有緣再聚。」

芳嬤嬤收了金子,正要離去,卻見第三錠金元寶又亮晃晃地在孤焰手中閃爍。芳嬤嬤邊伸手拿金子,邊笑意生春道:「未知爺還有啥吩咐?老身定給您辦妥。」孤焰卻是手一縮,惹得她臉上笑容都僵了。

風小刀急問道:「這地方究竟發生了何事?」

芳嬤嬤眼珠子滴溜溜地瞪著金元寶,吞了吞口水,半晌,似下了極大的決心道:「咱們這小城本來真是喜樂的,一年多前來了個商人趙大,告訴咱們,若把銀兩存在他那兒,存九紋銀、一個月後便能拿一兩回去,初時大夥兒全都不相信,後來傻子阿三將九紋銀交去,趙大也如約定送回一兩銀,大夥兒想連傻子也不欺騙,該是可信任的,就紛紛交錢給趙大,一開始,大夥兒拿到利錢十分開心,所以只要一賺到銀兩,都趕緊把銀兩再存回去,好滾出下一次的利錢。」

路瀟遙氣憤拍案道:「那傢伙把大夥兒的銀兩全拐帶跑了?」

芳嬤嬤搖頭嘆道:「如果只是這樣便罷了,天底下那有比這銀兩自動生子的事兒更好?大夥兒拼命想把錢存到他那兒,就開始賤賣家當,他卻悄悄地差人拿這些錢,開始低價買進大夥兒的土地田產,甚至還囤積米糧,大夥兒看田產越來越不值錢,變賣得就更快了,直到有一天才發現米糧一日三漲,拿回來的利錢都不夠買了,白花花的銀兩變成廢物,想回家耕種已無田地,為了有口飯吃,又開始賣房,到後來,一無所有時,只得賣兒賣女。」

三人聽得瞠目結舌,風小刀忙問:「這事官府不管嚒?難道不能向外城買米糧?」

芳嬤嬤苦著臉道:「鄰近城鎮本就米糧不足,尚需咱們供應,何況許多人出城後就消失無蹤,大夥兒只能坐困這兒,後來才知道附近城鎮早就落入趙大手裡,不瞞各位大爺,趙大是我後台老闆,我要不是長袖善舞些,就像外頭那些飢民了。」

孤焰道:「喜樂小城是這一帶最大的米倉,他們選在這兒下手,一旦扼住咽喉,鄰近城鎮即輕易淪陷。」

芳嬤嬤輕輕一嘆,道:「就在大夥兒都絕望時,忽然來了個女子自稱金神娘娘,住在『寶石山』上,去找她的人多換得替趙大打工的機會,以求一日溫飽,奇怪的是大夥兒回來後,外表看來無恙,但都變得失魂落魄,不是終日啼哭鬧著自殺,就是打架生事,再不然就疑神疑鬼,我也不知他們和金神交換了什麼,我瞧你們是有本事的好心人,才多說兩句,我得走了,再不走,恐怕連小命都不保了。」她收了金子急急離去,又差人備齊上等佳釀。

風小刀和路瀟遙換穿了夜行衣,孤焰則只讓畫兒陪侍,安坐畫舫,靜靜地對月獨酌。





(註①:「彩袖殷勤捧玉鐘……猶恐相逢是夢中」詞出晏幾道「鷓鴣天」。)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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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交換條件



極樂樓的屋簷脊線上,兩條暗影伏身迅捷輕移。

風小刀和路瀟遙居高下探,從各處洋溢的歡聲笑語中,分辨出西北角落的一間小房舍不斷傳出虛弱呼救聲,風小刀道:「那屋子肯定有問題。」一回頭,卻見路瀟遙小臉緋紅、呼吸微促,雙眼緊閉,長長的雲睫輕輕顫動,月光映照下,就像個染了胭脂的玉瓷娃娃。

風小刀心中暗笑:「這小子向來養尊處優,竟養得這般細皮嫩肉,連極樂樓的姑娘也比不上!」順路瀟遙目光瞧去,原來下方對面房中,垂簾半掩,一恩客與姑娘正親吻摟抱,行魚水之歡,風小刀登時耳根子也紅了,以肘輕推路瀟遙道:「快走吧!」

路瀟遙心中正忐忑,未料被推了一把,竟重心不穩地摔下樓去,他嚇得驚呼出聲,風小刀反應極快,一手按了他的口、一手摟了他的腰、偕人而飛,瞬間已輕巧地落在小舍門前。

二人貼牆蹲踞,路瀟遙在他懷裏,心跳更劇烈,風小刀生怕引來高手,湊上他耳邊低聲道:「遙兒,別緊張,就算被發現了,我定能護你出去。」路瀟遙呼吸卻更急促,風小刀見安慰不得,只得趕緊行事。他從門縫朝內探望,果然有幾名女子瑟縮在漆黑角落裡,且房門從裡頭上了鐵鎖,他伸刀入門縫,輕輕一劃,(列火)火削鐵如泥,未發半點聲響即割斷鎖鍊。

路瀟遙拉住他衣袖悄聲道:「月大哥叮囑咱們要特別小心,可這事看來過份容易。」

風小刀道:「裡面或有埋伏,咱們提防著點。」他輕推開房門,「咻咻咻!」十數支銀箭正面激射過來,風小刀薄冰一揮,就將銀箭擊得四面飛散,跟著身形一晃擋在路瀟遙身前,以防還有別的機關出現,誰知竟是一步踏空,直往下墜入黑淵之中!

儘管風小刀拼命揮舞長刀,周遭卻無半點可著力之處,一瞬間,雙腳已觸到地,卻是觸到軟物,「唔!」地底傳來一聲低呼。

風小刀暗驚:「原來下方還有人!」只這麼一頓,待要彈身而上,已有龐然巨物當頭罩來,他只得俯身趴下,喀啦一聲,竟是盒蓋上鎖、就這麼被關入巨盒之中!

這一陷阱設得極簡單卻又意料之外,當來人全神貫注抵擋前方可能埋伏時,卻忘了腳下危機的存在。

風小刀剛伏貼盒底即感到身下柔膩無比,不禁大吃一驚,自己竟是全然貼在女子嬌軀上了!他急忙一提內力、撐在盒蓋內頂,兩人面對面,相距也不過寸許,真是半分都移動不得。盒內本十分黑暗,盒蓋前方有幾個細微小孔可透氣,看來對方並不想悶死他們。

風小刀功凝雙目,就著點點極微弱之光,瞧見一雙晶亮大眼正水波漣漣地瞪視著自己,原來這女子早就被放入盒內。

女子顫聲問道:「你……你是誰?」風小刀趕緊道:「姑娘莫怕,在下風小刀,受人陷害才失禮得罪,還請見諒。」女子一聲嬌呼,驚喜道:「原來是你!」

風小刀訝道:「姑娘認識我?」方才急亂之中,他無暇細思,此刻鎮定下來,心中已浮現那嬌豔無倫的芳容,想到自己這麼狼狽地與她貼身而視,大是尷尬,吶吶道:「原來是菊姑娘。」

菊仙歌羞赧道:「能再遇見恩公,妾身……真是歡喜。」

風小刀一怔,不知她是歡喜自己能救她脫險,還是另有所指,卻也不敢多問,只好問道:「姑娘不是受邀極樂樓,怎會被困在此?」

菊仙歌道:「我和眾姐妹本要離去,豈知半路來了幾個大漢,將我們全抓起來,我被點了穴囚困在此,也不知其他姐妹如何了?我本來很害怕……」她微然一頓,柔聲道:「一見到恩公,就什麼也不怕了。」

風小刀本是熱心之人,一聽她軟語依賴,登時豪情氣盛,覺得就算萬般兇險也要救她出去,他伸手摸了巨盒材質,暗思:「這盒子雖堅固,應不敵薄冰之利。」說道:「姑娘放心,我們定能脫險出去,只是妳莫再口口聲聲稱呼我恩公,否則我渾身不自在,手腳就不俐落,到時候連刀法也使不出來。」

菊仙歌喜道:「我也覺得恩公、姑娘的稱呼是見外了些,那你說人家喚你什麼才好?」她這麼撒嬌相問,立刻更拉近兩人距離,風小刀一時無語相應,菊仙歌嬌羞道:「你我幾次相逢,都是這麼……親近,不如我稱你風大哥,你也喚我仙歌吧。」她見風小刀沉默不答,囁嚅問道:「風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才不肯喚人家一聲?」

風小刀舌尖似打了結,怎麼也喚不出她的名,尷尬道:「不,我……我得專心劈開盒子!」菊仙歌噗哧一笑,雙眸脈脈凝注他,柔聲道:「我和你說笑呢!你總保護著我,又怎會討厭我?」她幽幽一嘆道:「這世上再沒有人像你對我那麼好了。」

即使在漆黑之中,風小刀猶可感到她春光明媚的迷人丰采,她每一嬌嗔、每一嘆息,都馨香得令人神迷意醉、癢入心坎底,這對氣血方剛、卻未經男女親暱的少年而言,實是莫大誘惑,風小刀不禁心神盪漾、連身子都微微發熱,乍然間,小蝴蝶泫然欲泣的身影浮現眼前,又想起路瀟遙的安危,他疾罵自己不該,忙潛運上善清心咒使腦子清明、身子冰涼。

風小刀正要運刀劈盒,巨盒忽然劇烈震動、左右搖晃起來,他只得加施內力撐住,細聽之下,已知外面來了八個大漢將巨盒抬起,不知要運往何方,其中一人道:「山路難走些,大夥兒得加把勁,這回獻上二人,金神娘娘定十分高興。」

風小刀對金神甚是好奇,決意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就暫時按兵不動,隨他們而去,心中暗盼他們談話時也能吐露有關路瀟遙情狀,可眾人並未提及。

八人走了一段路,時時左彎右拐、顛仆不已,也曾將巨盒放下休息,顯見抬盒之人武功並不高明,不多久,巨盒傾斜,開始步上山坡,再往前一段路,就不再震盪,只平順上行。

行到半途,「碰!」眾人忽將巨盒重重摔下,顯是十分匆忙,風小刀身子一晃,險些跌在菊仙歌身上,幸憑一身內力倏地撐住,才沒讓彼此更尷尬,但二人臉頰相觸、氣息互傳,已是臉紅心跳。

盒外眾人大喊:「咱們是極樂樓的,這盒要獻給金神娘娘,識相的快滾開!」

來人冷冷道:「放下東西,就饒你八條狗命!」

風小刀心中奇怪:「盒中又沒金銀珠寶,怎有人來劫持?聽聲音又不是大哥或遙兒。」

盒外眾人又喊:「大膽賊人,敢來攔路!」

風小刀暗暗好笑:「這些人自己是賊,還做賊喊捉賊。」他雖在盒內,只聽刀風呼嘯聲音,已如親眼目睹盒外打鬥情況。

八人高舉長刀,發一聲喊衝將過去,來者劍聲清亮,不過輕輕一撩,劍尖已連點八處,抬盒的大漢立刻感到劇力震身、滾倒數丈外,顯然雙方修為天差地遠,八人哆嗦著不知如何是好,紛紛舉刀吆喝道:「你別過來!別過來!」

那人一步踏前,月光下宛如惡神降臨。

忽有人大喊道:「你再過來,咱們便將這盒拋入山谷中!」他們打算趁巨盒拋飛,劍客出手奪盒時,就群起擊殺。

風小刀暗叫糟糕,菊仙歌被點了穴,二人相距甚近,他雙手撐盒,為免失禮,本想等脫困後再替她解穴,時不我待,只得低聲道:「情非得已,姑娘恕罪則個。」話聲方畢,巨盒瞬間彈飛起來,顯然劍客不受威逼,巨盒已被用力拋甩出去,盒中二人天旋地轉,忽被長力一引,在空中頓了一頓,風小刀急攬菊仙歌入懷,且長刀一劈、破盒而出。

剎那間,巨盒爆破、飛屑碎裂,宛如利刃四下散出,眾人對這突來的爆裂大是驚駭,紛紛逃竄,那劍客旋身一圈,劍光掃蕩,既擋爆破的碎屑,復又殺人,八人還來不及哀嚎,已魂斷命喪,劍客藉這迴旋之力,劍尖又已指向空中風小刀二人,出手狠辣,毫不遲滯!

此人年約三十,高瘦而筋骨分明,眼中佈滿血絲,看來十分疲憊,湛藍色的長衫已有幾處破綻,但傲然不懼的神色使他仍保有劍客風範,手中利劍極為薄長,劍芒如水波潺潺流轉,整個人連同那把寶劍就如一道粼粼水光,或黑暗中閃閃發亮的藍寶玉,只是如此冷俊的眉目竟配上一張右側有燒疤的臉,實在嚇人,他右髮散垂至肩,隱隱遮住寶玉中的瑕疵。

巨盒停泊在一座高塔的簷廊,此塔臨懸崖建立,磚木構築五層,眾人行到第四層,巨盒被拋出塔外,風小刀破盒而出,身子正好凌空,乍見到下方萬丈山谷,直嚇得魂飛魄散,距離最近的簷角剛剛被對方劍氣粉碎,風小刀快速瞥看四周,竟沒有半點可著力處!

藍衫劍客未料到巨盒會爆破而出現持刀高手,以為自己中了埋伏,心想需一舉擊斃敵人,他足下輕蹬,落至高塔邊緣,雙足緊勾住簷角,縱身飛離塔外刺向風小刀二人,氣勁從劍尖直透而出,猶如水浪向前推擠,想截斷風小刀回轉高塔的任何機會。

風小刀二人已凌空,對方劍氣更一股勁地將他們往外推,那劍氣忽吞忽吐、忽強忽弱,令人宛如置身水中,四周景物看起來都彎曲扭動,令風小刀分辨不出對方要刺向哪兒,更無法回擊,他明白一旦胸中氣盡,就是二人墮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之時!

風小刀眼見景況萬分險惡,靈思一轉,瞧見對方劍尖乃是唯一可借力之處:「當日大哥奪我蘆竹時全無內勁,以至我不知抵擋,此時我拼著一傷,如法泡製。」他薄冰不含半點內力,極輕極快地揮出,拼著可能受對方內力傷身的危險,如羽沾襟地搭上對方劍尖,在刀劍交觸的剎那,內勁才突然爆發開來,藉這一點之力,盪身翻回高塔。

藍衫客忽見他刀往劍沾,暗暗吃驚:「他身子懸空,竟敢以刀搭劍,當真膽大至極!我只需劍氣再催,即可震斃他,或將他推下谷去!」他提勁透劍而去,劍氣雖一往無前,竟感到無物受力,前方只空盪盪,不禁心下駭然,原來當他發現刀劍相沾再蘊發內力,已慢了半分,風小刀刀尖一沾即走,迅然抽離,已飛身向高塔而去。

藍衫客足尖急蹬寶塔簷角,如離箭之矢,返身衝回,劍尖運勁疾撥數十片屋瓦,薄脆的瓦片在他氣勁催貫下,利如薄刃,一條龍般奔刺過來,風小刀不得不迴刀將瓦片全都擊碎,這一來,飛勢受阻,藍衫客的長劍又已追至後心,風小刀將薄冰往後一甩、奮力擋去,「噹!」一聲,藍衫客的長劍被彈開半丈光圈,二人內力激盪,均感到對方實是自己遇過極高明的對手。

從巨盒破裂到此刻不過電光火石間,卻經歷千般思想、萬分驚險、數度生死交關。風小刀心中焦急:「若不盡快著地,我終有氣盡力竭之時。」借與對方長劍觸擊之力,他再加速往前急飛,且伸足對準高塔窗口,就快踢破塔窗。

藍衫客雖受震盪,變招極快,劍尖顫動,凌空又連刺數劍,身影宛如一道水光貼著風小刀盤旋飛掠,「叮叮噹噹!」風小刀也是刀影幻化、快如虛魅,瞬間又和他過上十數招。

藍衫客心中驚疑:「此子只餘半口真氣,尚與我打成平手,若讓他轉過正身落了地,我怕要輸上半籌。」見風小刀足尖已點在寶塔窗心,正要破窗而入,唯今之計,只能趁這勢況還占上風全力擊殺,忽大喝:「絕殤天水!」

風小刀不禁一楞:「原來是無間師侄!」他武功雖高,臨戰經驗不足,只想著不能傷到對方,竟忘記絕殤天水乃七絕劍招之六,威力巨大,就算武功高出對方幾分,也當用心抵禦,更何況他左手還懷抱著菊仙歌,他才肩往後縮,退去一半刀氣,對方劍氣卻已如萬道水柱撲身奪命而來!

風小刀身形疾轉,側身護住菊仙歌,剩餘一半的刀勁雖略微阻擋絕殤天水,但對方劍氣一波疊上一波,洶湧如狂濤破閘,「嗤!」一聲,水殤劍尖已刺入他右肩胛,劍氣更在他體內劇烈擴散。

風小刀強忍傷痛,疾向前掠,左足飛踢,哐啷一聲,塔窗破裂四散分濺,和菊仙歌同時滾跌入寶塔內壇桌之上,受力一彈,又落入壇桌後方,風小刀哇的噴出一大口血來。

藍衫客以為風小刀怯於七絕劍招威名,才縮手退刀,更是急起直追,和身撲入塔內,他見風小刀拼命挾住弱女子不肯放手,以為是極樂樓的護院強搶民女,大喝:「你這淫賊!」靛芒爍爍,劍尖又至!

菊仙歌一聽這聲呼喝,已知是場誤會,急掙開風小刀擋在身前,嬌呼道:「別殺人!」

風小刀從劍氣來勢判斷出對方並不停手,大急喝道:「菊姑娘!」左手要將菊仙歌拉到自己身後,力衰之下,扯了個空,眼見那劍尖與菊仙歌眉心相距只寸許,只得豁盡全力,硬是將薄冰格擋在她面門之前,二人呼吸頓止——

「叮!」一聲,長劍刺在薄冰刀身之上!

藍衫客握劍的手一刺凝住,薄冰頹然落下,風小刀再度受震盪,右背之傷血流如注,濕透半身,終不支倒臥在地,幾乎昏迷。

刀身後,緩緩露出一張嚇得花容失色的臉龐,竟是豔光四射、嬌媚無倫,泫然欲泣的眼神當真勾人心魄,顫抖而玲瓏的體態更教人愛憐疼惜,藍衫客一呆,再下不了手。

隔著壇桌,三人忽覺得數十道目光正朝這兒射來!

這殿室位居高塔的第四層,長方約莫十丈,八面高壁石牆皆鐫刻著佛語經文,經文下方,陳列著六十四排金盤香燭火,將塔內照映得通體明亮,壇桌上供奉著十六尊丈許高的金剛羅漢,個個儀態莊嚴、凜然生威,也遮蔽住壇桌後方情景。

風小刀躺倒壇桌下,摀著汩汩流血的肩膊,虛弱問道:「你是無間雲水天?」

雲水天感到背後氣氛詭異,為免腹背受敵,劍尖仍指著風小刀才回首望去,不覺大驚失色:「觀玅道長、雷爺、宮師妹,原來你們全在這兒!」他江湖經驗豐富,餘光一掃,已看清塔內情勢,壇桌前方兩幫人馬正互相對峙,對面簷角木樑上,尚有一黑影屏息而踞,不知是何方神聖。

宮紫風、雷海、觀玅道長和青衣空舍的女道卻不答話,只盤膝運功。燭火熲熲,照得眾人臉色青黃、眼神焦急,唇角滲出血漬,額上斗大的汗珠點點落下,顯然受傷沉重且正受煎熬,前方併肩站著一白衣少女和黃衫少年,髮絲微亂、大汗淋漓,看來正苦撐著護衛眾人。

黃衫少年正是路瀟遙,他以百害不侵符劃出一面綠色光屏阻擋敵人進犯,白衣少女則是畫兒,也持劍凝神以對。

對頭首領是一個魁梧如塔、目光如電的虯髯大漢,神情兇惡囂張,顯然不在乎有人破窗而入,他身後尚有陰陽雙仙、錯日莊主伍上陌及其手下,和二十多個持刀大漢,眾人眼神憤然,高聲呼喝,揚刀霍霍以壯聲勢。

眾人只見到昂然站立的雲水天,卻沒見到跌落壇桌底下的風小刀和菊仙歌。雲水天眼見情況混亂,暗思:「究竟出了什麼亂子,錯日山莊和陰陽雙仙怎會擊殺宮師妹他們?」他瞥了萎頓在地的風小刀一眼,又想:「江湖正道皆稱我雲六俠,這少年卻存心挑釁,直呼我名諱,分明是黑幫惡道,不如先了結他,再專心對付敵手。」他劍尖抵住風小刀右頰,喝問道:「你究竟是誰?」

風小刀心想:「我若說實話,他定要像宮姑娘一樣,以為我佔他便宜。」

雲水天見他沉吟不答,冷喝道:「老實答話,否則我不會再留手!」眼角餘光卻忍不住瞄向菊仙歌,想看她作何反應。

高手過招,氣勁招式有任何細微變化,彼此都能察覺,風小刀想雲水天明知自己留手,還施出絕招,但覺無間門人都太過霸道,一時硬氣也不肯乖乖回答,哼道:「你幾時留手了?倘若我少了點運氣,此刻已是具死屍。」

雲水天想這少年竟敢頂嘴,長劍往前輕送半分,刺得風小刀右頰鮮血流淌,厲喝道:「我瞧是你的口硬,還是我的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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