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姐~
冷天一個人在林家諾大的園子裡閒晃,這兩天妖氣並沒有再出現。難道真如林老爺所猜,牠已經離開?
那不可能,打從到這個城市開始,冷氏兄妹就在城市周邊下了無數封鎮,且一路縮小範圍終於鎖定這宅院周遭。
妖物一定在這屋裡。只是隱藏極好不易察覺罷了。林家大宅上下百餘口,建地遼闊,要一一清查也不是容易事。且大多有錢人家都有些家傳密室什麼的,更非他這冒牌天師能隨意出入。
地上血跡早已清除乾淨,那瘋丫鬟聽說已經被官府放回,由林家請專人照料。這林老爺也還為富有仁嘛!一般奴僕出了岔都是丟出去自生自滅,講好聽是還鄉,但是大家都是在家鄉沒活路才來當丫鬟、長工的,趕回去不等於要她死?
他這兩天過濾西廂的訪客,沒什麼特別發現。
只是有幾個紈褲子弟,動不動就是出去一個下午,不像其他人盡可能待在大宅,跟林家上下打點攀交情。
這時,他卻聽到一個似是熟悉的聲音,由西廂房那幾個公子哥房裡傳來。
「這酒由九十九種花草調製而成,其中幾味還有清心活血的功用,對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有好處。」至於要如何命名取一個既響亮又高貴的名稱,可不歸她管喔!
夢嵐把一罈已封口的酒甕遞到那群公子面前,並叮囑不可提前打開,一定要等今晚林老爺壽誕上才可打開,這樣那酒香更會讓在場所有人迷醉。這點是參考黑如風的建議,若是普通酒香也太隨便。當然黑如風別有居心就是。
眾公子一陣欣喜,原以為趕不及了呢!
調酒非釀酒,是依照某種比例將現成的原料攙和而成,費時不長,只是要等花香入味非得靜置超過十二個時辰不可。
今天夢嵐前來還有個重要目的,就是希望一見林家小姐。
黑如風這趟路上不時瞇著眼瞧她,其中調侃意味濃厚。他暗想道:沒想到這個嘴上無毛的小鬼,也會想女人呀!
夢嵐哪裡知道他這花花腸子,她見林小姐卻是為了籌劃另一個禮物,在她看來用美酒當賀禮挺傻的,這林小姐好不好杯中物還不知道咧。雖名義上說是給林老爺祝賀,但大家都知道實際上給分的是誰。
要搏得妙齡女子歡心,不外乎綾羅綢緞、珠寶首飾,但這些也太一般。
她的思考朝另一個面象。
女子沒有不希望自己與眾不同、令人一見癡迷的。外表裝扮是一著,還有一項便是氣味。
夢嵐的五感敏銳,尤其鼻子極靈,凡見上一次便能記住味道。
當今市面上的胭脂水粉,香味雖濃但餘韻不足,反而給人有種庸俗感覺,而令閨秀敬而遠之。
其實這樣沒道理,既是令女子增色添香的,怎會分俗不俗媚?該是每個人能選擇合適自己的香味才是。
夢嵐說想見林小姐,不如說想熟悉一下她的氣味。但這話真說出口,不被家丁綁著丟出去就奇了。
此時,冷天站在門口,好不容易忍住笑意說道:「真想不到,嵐小弟也對林小姐的招親有興趣嗎?」
「冷天大哥!疑?你不是和冷月姐姐去收妖了嗎?」
黑如風早就發現有個鬼鬼祟祟的男子在門外張望。原來他就是那個江湖騙子!天真的小兄弟一定是被騙了!看那身藍袍儒生打扮哪有半點仙風道骨的模樣?
關於這點,林老爺也是有苦難言,原先以為開壇祭個法就能解決,沒想到這對天師兄妹竟大方住了下來。他又一個也不敢得罪,萬一真惹上什麼大仙那可不是好玩的。


「林小姐就住在東面的房間,不如我跟主人打聲招呼,我們一同去拜訪?」冷天靈光一閃如是說道。
「就憑你?」黑如風冷哼一聲,他對冷天越看越不順眼,這騙子狂妄的口氣似乎這林家宅子是他自家後院般。
冷天也不分說便招來管家,低聲交代幾句,由幾個丫鬟領著走入東側迴廊。夢嵐好奇地跟上,公子們更是雀躍,來這麼幾天,還第一次見上傳說中的美人呢!
黑如風心想,竟能唬得林家一愣一愣,這貨也是為了財寶而來的吧?這樣兩人就更不對頭了。
天師?夢嵐轉頭看向冷天。
冷天有所感應,回過頭捉狹地朝夢嵐眨眨眼。
黑如風見這兩人擠眉弄眼的還頗有默契,不知為何,心中對初次見面的冷天,竟又多出幾分仇視。
幾位公子則是急忙往前張望。
「小姐,天師道長與諸位公子到。」丫鬟領眾人進入一間書房,案前坐著一位穿著白色綢緞的少女,素手纖纖,揮灑如畫,她正在提一首詩。
好!
好一個美人!
簡直就是人間仙子啊!
眾男子的心裡話都顯在臉上了。
林小姐看來也才十六、七歲,和夢嵐差不多年紀。
她甫一抬頭,那雙迷魅的深邃眼眸,瞬間吸引在場的所有人,連冷天的心神也為之一震。
合身的羅裙將她的美好身段襯托的玲瓏有緻,瓜子臉,美人尖,娥眉新月,朱唇點丹。
潔淨白衣,芙蓉若面。
黑髮如雲,盤上典雅的雙髻,落下的髮絲鋪散在香肩。她優雅地起身,美目看向夢嵐一行人,微微點頭打了招呼。
夢嵐逕自看得出神,其餘一干公子都還沒發話,她卻一人向前,伸出手將林小姐腮邊的頭髮撥到耳後,露出半片雪白粉頸。
「姐姐,妳真的好美!難怪諸多公子慕名而來!」夢嵐真心地讚道。她原以為夢梅、夢竹兩位姐姐已經夠美了,沒想到眼前這位小姐更有一種出落凡塵的美。
嘎!?包括冷天、黑如風在內的眾公子都為夢嵐的膽大行徑倒吸一口氣。
那是誰?是林家的千金小姐!
這是哪裡?是林家大宅!
只見一旁丫鬟已經連聲驚叫,喚來幾個面色不善的粗壯家丁了。
冷天連忙一把拉回夢嵐,邊陪笑著說:「我這小兄弟剛從鄉下來,不懂禮數,林小姐可別見怪!讓我帶他回去好生教訓一番。」說罷便想拖著夢嵐開溜。
只見丫鬟氣得跺腳大叫:「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此人明明是想輕薄我家小姐。來人!抓起來送官府!」不,應該先把這登徒子打個半死才對。
「小翠,沒事的。」林小姐方才雖面露驚訝,但很快反應過來令家丁退下,並對著眾公子婉約一笑。
這就是大家閨秀,風範呀。
夢嵐看著林小姐的溫婉笑臉,自己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對不起,林小姐實在太美了,請原諒在下一時冒犯。」夢嵐這話說的真情流露,讓其他公子們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們幾個平時自詡風流的公子們,從剛剛可就想不起任何讚美的話來。
~林瀅瀅~
林小姐似乎對男裝的夢嵐挺有好感,又是朝她大方一笑,這才招待大夥坐下。夢嵐也回敬一個俏皮的笑臉,還不客氣地挪過椅子離林小姐近些。
因為,要知道味道嘛……
見此,黑如風皺了皺眉,看來這小鬼還挺會哄女人的嘛。回想那時在酒樓,這小鬼也是三兩下把姑娘們弄得服服貼貼,莫非他才是批著羊皮的賊?而且八成是個採花賊……
大伙坐定後,不一會兒冷天便藉口內急,自顧自地往其他廂房鑽去。每次他向林老爺提出要全面搜索的要求總是被推三阻四,看來世俗男女觀念是封閉的緊。這小姐的閨房可不容易闖!
眾公子這才定神看到小姐提的詩句,終於找到話聊。林小姐精通書法繪畫,天文地理無一不談,夢嵐只是晃著小腦袋,一付似懂非懂的模樣。
那群富家子弟多少念過幾年書,為搏得佳人注意,使勁地發揮著文采,可是林小姐總是輕鬆應對上來,而且感覺上,她看向夢嵐那小鬼頭的時間還比較多。
「對於這首詩,孟兄弟有何高見?」其中一個公子有意為難地道。
「我?對不住呀!我沒念過書,不懂欣賞這個咧。」話雖如此,夢嵐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她幼年時老是逃課,早就害夫子氣得丟筆不教了。那時誰也沒見她臉紅過。
哈!原來這傢伙是個低俗的賤民。
幾個公子眼神中馬上充滿不屑、輕視,他們雖也沒資格上京考功名,至少算得上書香世家。夢嵐這種鄙陋之人哪比得上自己?
林小姐看夢嵐大方承認不懂詩句,似頗為讚賞,開口便道:「孟公子若不嫌棄,瀅瀅可以教你。」
瀅瀅便是林小姐的閨名。
嘩!
這話立刻在每個人心口上炸開!
黑如風一口香片噗哧噴向鄰近的公子,濺濕他的華美衣襬,那人正癡呆也沒多在意,只是雙眼直盯著林瀅瀅的花容月貌想岔了去。
林小姐說要教這小鬼吟詩作對?這、這不公然擺明了對他有意思嗎?
「不勞瀅姐姐費心,我是真的沒興趣。以前夫子就常說我朽木不可雕,我爹也早就放棄要我唸書了!」夢嵐不著痕跡的改了個稱呼,林瀅瀅大方一笑對這親暱的稱呼沒有拒絕之意。而其他人尚處於短暫的震驚之中並沒有察覺。
難道他是因為家人對他冷淡,才會離家嗎?黑如風想道,若是他不願回家最好。
「令尊不要你考取功名、成家立業嗎?」之前帶頭來找夢嵐攀談的響家公子問道,他對這個小兄弟挺好奇的。
夢嵐搖搖頭,想了一下,沒要我考取功名……只是趕著要我成親,她接著一嘆說道:「他唯一的心願便是要我儘早成家吧!」應該說,爹是想把她嫁出去才對。
「啊?難道你在家鄉已有婚配?」聰明些的已經想到這一點,那麼這小鬼就失去競爭的資格了。雖說原先就沒人認為她有這資格。
夢嵐笑笑沒再說話,心想家鄉那頭等著她的那人,可不是妻子!
見夢嵐沒有反駁,眾公子鬆了一口氣,雖然不敢期待得到林小姐的青睞,但誰也不希望林小姐的一顆芳心被這傻小子奪去。
一旦排除眼前的威脅,眾家公子更是賣力地與林小姐交談。
黑如風一猜夢嵐在家鄉有嬌妻等他,接下來彷彿失了神,連後來林小姐說些什麼他也沒聽見。
喝過幾杯清茶,夢嵐便起身向小姐道別,說有事先走。黑如風也順勢告辭,他可沒打算在這耗一下午。若能多在前門後院逛逛才好。
「你有啥急事?不與你的瀅姐姐多聊?」他有些取笑地問道。
「秘密!」夢嵐朝黑如風甜甜一笑,便與他分手走回客棧。她卻沒問黑如風要去哪,他總是來去如風,人如其名。
而她也知道,黑如風決不是光為瞻仰林小姐姿容而來。打一見面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便道出了他的身分。
夢嵐目光輕靈閃動著,透著看穿世事的沉著。
~盛宴~
離開林家大宅,黑如風來到郊外一間破草廟,他輕嘯一聲。十幾個大漢張望著由草廟裡跑出來。
「計畫改變,子時集合,從後門進入,我會在裡頭接應。到時隨我入內,不要作聲,也盡量不要殺人。」黑如風一臉嚴肅對眾人說。
「老大,不要殺人?」那火還放不放?大漢們面面相覷,首領怎麼這回轉了性?
「林家與官府關係極深,單純打劫容易,萬一殺傷重要人士,恐怕山寨會直接被朝廷給剿了。」
總之,不要誤殺了不該殺的人。
山賊也講道義的。
他們求的是財,而那些富豪公子財去人安樂不也挺好?

林家大宅今晚可真是樂鬧。
前來拜壽的賓客魚貫湧入中庭,想當然宅子裡是擠不下這麼多人的。只有些至交好友才得以進入大廳。夢嵐與水靈兒被安排在冷月的旁邊,在大廳裡的一角,似乎這天師道長在林家還挺有地位的。
幾個紈褲子弟則只能龜縮在中庭乾瞪眼。
夢嵐好不容易一桌挨著一桌,找到那個對她很友善的公子,神神秘秘地交給他一只象牙色木盒,上頭有精巧的花草雕刻。
這是夢嵐難得從家裡帶出來的家當,如今帶著卻也累贅,不如順勢送出去。她卻沒想到這個成人之美的舉動,在不久的將來,會為自己惹上麻煩。
這種富商名流的聚會原本就是交際時機,每桌客人彼此問候談笑,感覺時間過得挺快。酒過三巡,成堆賀禮已經被搬到中庭的平台上,由管家點名作冊氣氛好不熱烈。可是眾人引頸以待的林家小姐,卻是遲遲未出現。
冷天這時走到冷月的身邊喊了她一下,並出示手上的一件女性首飾。
「這是?」冷月略皺眉,語氣不妙。
「林小姐的。下午還看她戴在手上,不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要不要問問林老爺?」冷天手上的翠玉鐲子正是林小姐的隨身首飾,上頭隱約的血腥味,表示她可能遭到不測。
兩兄妹還在低聲商量,眾人卻發出驚呼,千呼萬喚的林家小姐終於現身了!
「怎麼可能?」這對兄妹互看一眼。不敢相信林小姐好端端地站在兩人面前。
林小姐巧笑倩兮被丫鬟簇擁著走上台,經過他們兄妹時,目光在冷天手上微微一滯,她走上前微欠身對冷天說:「多謝公子拾到我的玉鐲,今天午後我才拿下一會兒,就不知擺放到哪兒去了。」她話還沒完便一伸手,那原本握在冷天手上的玉鐲,卻是到了林小姐手上去。
「這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紀念。」林小姐沖兩人抱歉一笑,便轉身站上平台。
「那就是林小姐?」好妖魅啊!冷月目光灼灼盯著台上。
「下午她是自稱林瀅瀅沒錯,現在我倒不敢確定了。」冷天乾笑著,剛一瞬間,那絕美女子流露出的氣息,分明是妖氣!自己卻老半天沒看出來,這下又得遭老妹白眼了。
水靈兒是第一次見到林小姐,直呼有趣。夢嵐好奇地問事什麼事這麼開心?只見水靈兒一指平台,說了一個字:「狐。」
冷天一愣,他怎麼忘了這小祖宗咧?
夢嵐覺得水靈兒最近老是說些怪話,也不以為意,繼續轉頭看熱鬧。
冷月的眼光沒離開過林瀅瀅,台上佳人一頻一笑直勾著在場所有人的心,無論男女老少。
~瀅香~
「接下來的是蘇州響公子帶來的……瀅香!」台下大譁,越沒聽過的東西越是好東西呀!
大家都能看到那是一罈酒,但包含管家在內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林小姐倒是微微頷首,給深情望向她的響公子一個笑容。
於是這位響公子可以說戰戰兢兢走上台,跟他一同走過來的還有其他三位公子。雖然掛的是響家的名,不過那可是眾人合送,這是早商議好的。
「這瀅香酒是密傳的一種百花釀,用了近百種花材,具有養顏益壽的功效,而且其香味醇美無比,在飲用前必須完全密封,這甕口灌了蜜蠟封的嚴實,防止香味溢散……」響公子照著夢嵐交給他的小抄一字不漏的念出來,雖有些生硬,但這酒本身也沒人懂得,大家只想知道以瀅小姐為名,是怎樣的香法?
於是林老爺指示管家,當著眾人面前將甕口彌封打開。
一息間,濃郁的芳香滿溢出來,那是酒香花香,靠近點的賓客光聞這香氣都會迷醉!
林小姐不禁撫著微紅的臉蛋笑道:「真是好酒!」
這是整個場面第一次讓林小姐稱讚。響公子滿臉通紅到耳根,只能呆呆地站著。夢嵐忙在台下打手勢:響大哥,還有一份禮物呀!
那呆子恐怕是看不到,現在他眼裡只有林小姐的百般嬌媚。
林瀅瀅卻是一直注意著台下的夢嵐,她會意地一笑問道:「響公子,你還有其他準備是吧?」
響公子這才回神,由袖口掏出一個小木盒,靦腆地對林小姐道:「這是小生另外為瀅瀅小姐準備的見面禮。」
其他幾位公子這下才恍然大悟,忿忿地槌著自己的大頭,怎麼沒想這招!應該是所有人都沒想到,大家只想如何祭出林老爺大壽的賀禮,卻忘了該直接討佳人歡心哪。
笨!真的笨!
看那林小姐萬分嬌羞地接過小木盒打開,眾人差點沒上台把這沒義氣偷跑還只會傻笑的傢伙給掐死。
「這是……?」林小姐取出木盒中的一個小玉瓶,那瓶口繫了塊軟木塞,輕輕拔開,便有一陣宜人芳香散溢。那是夢嵐用冷凝手法精製過的香精。和著剛剛飄散的酒香,更是另一番味道。
「這是瀅瀅小姐給我的感覺。清新脫俗,優雅醉人。」響公子紅著臉一拱手,也不貪戀,便丟下其他幾個酒肉朋友,瀟灑地走下台。
其實他的腳有些軟,步態也略略浮動。
林小姐那似是癡迷的表情可真的是醉死人了!
這不?台前已經倒下一片!管家趕忙差人來扶起東倒西歪的賓客們,這也太不像話了!快帶下去休息!
水靈兒看這短暫的騷動回頭笑道:「夢嵐,妳可作了一件好事!」
夢嵐不解地歪著頭。
「妳那個瀅姐姐,本就擁有無比魅惑之力,妳依著她的味道調出的異香,簡直是讓她如虎添翼、助紂為孽阿!」
「說什麼呀!瀅姐姐若喜歡,不是甚好?」怎麼說是助紂為孽呢?夢嵐嘟著小嘴。這靈兒真不像話,該好好讀書不讀書,最近老是滿口不知所云。簡直比她這個混世孩子王還要胡混。
她回過頭去,滿意地看著響公子走下台,對了,方才黑大哥不是與響大哥一道嗎?怎麼不見人了?
冷天、冷月本想出手擒住那化做林瀅瀅在台前作怪的狐妖,卻被水靈兒喝斥不懂風情。他們只好悻悻然罷手,真不知現在演的是哪一齣?
一路追蹤的食人妖物還不知隱藏在哪個角落,現在又多出了一只狐妖。
自古以來,狐妖便是顛倒眾生,造成人間動盪的元凶。
歷史上惡名昭彰!
「老妹,妳猜牠有幾條尾巴?」
「……你真是很白癡。」
唉唉,看來老妹心情很糟哪,開個玩笑都不行?

~殺人夜~
接下來的幾樣珍寶,卻因為獻上的賓客支持不住,早由僕人扶回房休息,都是管家幾句匆匆帶過。
林老爺也累了,看來今夜還無法決定誰會勝出哩。
兩個丫鬟連忙起身扶小姐回房休息,經過時林瀅瀅別有深意地一笑,與夢嵐寒喧幾句,言下頗有請君入夢之意。
這狐妖該不是當眾公然調情吧?水靈兒一臉疑惑地盯著夢嵐愛睏的小臉,怎就所有好處全給她一個人沾上?
不過當事人全然沒察覺就是。
水靈兒很是自然地向冷天要了一間房,把那對兄妹趕到一邊去,這當然是他與夢嵐的小窩囉!
「唔?為什麼我跟靈兒也住下?今天不回客棧嗎?」夢嵐揉揉迷濛雙眼,今夜怎麼這麼睏啊?
「現在回去就沒好戲可看。」水靈兒俐落地爬上床,拍拍身邊的被舖邀夢嵐過來。她早就強忍睡意,往床上一倒便不省人事了。
「時來運轉之相……。」水靈兒一反他平日的調皮模樣,此時面容竟是柔情萬分,目光輕掃過夢嵐毫無戒心的粉嫩臉龐。他似是回憶著什麼,嘴角一揚,低聲笑道:「可是怎樣也看不出妳是有女人緣的面相吧?」
今夜是個好夢的夜。
就在稍早,眾人喧囂之際,有個人悄悄離開宴會,在上風處施放強力迷香,與那酒香花香混成一味,連冷氏兄妹都沒能察覺。
這人當然是內應黑如風。
子時一到,他便趁林府交接巡邏的空檔打開後門引一幫弟兄潛進來。他早看好封存賀禮的地點。趁著眾人迷香發作,正好來個五鬼搬運!
沒有抵抗,就不會死人!
這也算是,他送林家的一份禮吧。

「奇怪?整個大院沒人,該不會有詐吧!」殿後的一個大漢低聲道。
見走在前頭一步的弟兄猛然停下,以為對方是要笑話他膽小,但等了一响卻沒動靜。他驀然伸出手去拍那個人的肩頭,不料這輕輕一拍,卻是那大漢頭一偏,腰間一裂,由頭到腳斷成三截,咚地落下!
落地時還有噗哧的噴血聲。
大漢見狀張口想叫,卻發現自己的腳近在眼前,咚的一聲。
他的頭滾落。
黑暗中,八盞幽幽紅光閃爍不定,忽明忽滅。

領著一行山賊進到大廳,黑如風謹慎地摸黑前進。
「哇!」看到堆積如山的珍寶,大漢開心的像孩子似,彼此擁抱,雀躍不已。
黑如風連忙吩咐以接力方式將東西運出,他沿著搬運路線往後門走,心裡很焦急,他打聽過那守衛只休息不到一個時辰便會再來查看。若爭鬥起來,刀劍無眼,難保不會波及了他不想傷的人。
走到隊伍最末,他不見那安排在門邊接應的兩個弟兄,莫非在這節骨眼還摸魚?轉眼一想,又不是在自家山寨守夜,他倆膽子還沒這麼大!一個不祥的念頭縈繞在黑如風的心頭。
這時他想起一件事。
為什麼冷天那個江湖術士能在林家大宅混得風生水起?
穸穸窣窣的聲響由他身後暗處傳來,他人還沒轉身便全力將懷裡一把短刀直射而出,鉦地一聲似是撞到硬物,而後才是短刀落地聲。
~狼蛛~
當他轉過身去一看,眼前,是一隻兩人高的巨型狼蛛!
牠的八隻單眼閃著異光,陰森森的兩對大毒牙磨擦著,正在考慮怎樣生吃活剝眼前的壯碩青年。
剛吃下兩個大漢已經挺飽,可是再來頓甜點似乎也不賴!
一股寒意從頭頂竄到腳底,黑如風一動也不敢動,怕是這大怪物受激會一口咬過來。
「哼,八腳怪!這回容不得你逃!」一個冷冽的聲音打斷大蜘蛛如何料理獵物的思路。
原先逼近的大怪物突然動作一滯。驀地,大蜘蛛像是警戒般降低身子貼在地面。
這會兒出聲的,不正是方才迷倒一干公子哥的林瀅瀅小姐嗎?
此時林家小姐卻是迎風站立在半空中,白衣勝雪。
黑如風也算是個狠腳色,見機便是朝那蜘蛛門面一腳猛踹,順勢滾過幾圈,往旁邊草叢跳開了去。
見鬼了!這林家還真是鬧鬼!不!是鬧妖怪!
林瀅瀅,不,是此刻化身林家小姐的狐妖,現下正冷眼直盯著大蜘蛛。美目中猶冒火光,對這個好吃的巨型妖怪似有大恨。
真正的林瀅瀅早在三天前就被這八腳怪給吃了!
數日前,聽聞南城招親活動頗有趣,這尾狐妖便化身為華貴公子前來一探,也藉機與那林小姐見過幾面。雖然還未到彼此愛慕的程度,也算是相談甚歡。
狐妖有兩相,可以隨心化身男女。男狐瀟灑,女狐嬌媚。
沒想到三天前那一夜,這大蜘蛛不知打哪兒竄出,先是吃掉當時獨自在後花園等他前來相會的林小姐,又順勢殺了經過現場的丫鬟。
這蜘蛛怪天生異種,利用堅韌如鋼的珠絲,巨力一扯便能將活人斷為數截。
狐妖趕來赴約,不見瀅瀅,卻是看到這只大蜘蛛正一臉愜意地吸吮滿地鮮血。也驚見地上碎落的女子衣物,正是當天瀅瀅所穿。還有那一旁沾染鮮血的隨身玉鐲。
狐妖生命漫長,不致對一個凡人女子動真心,但眼下自己中意的林小姐被莫名殺害,令風流狐妖大為惱怒。打照面瞬間就斬下大蜘蛛兩足,不料這蜘蛛受攻擊立刻吐毒絲反制,順勢溜走,他費了些時間掙脫,回頭見家丁們聞聲趕來,他也只能撿起衣物首飾在瀅瀅閨房裡躲起來。那斷落的蜘蛛腳也隨一陣輕煙化作黑水,消失得毫無痕跡。
想來那蜘蛛怪應該沒離開大宅,狐妖氣憤難當,誓言非要親手宰殺牠不可。
此時蜘蛛怪一樣以怨恨的眼神盯著半空中的狐妖。
牠一路被兩個難纏的道士追殺已經夠鬱悶,混進來吃個飯卻也被人阻止,還斷牠兩隻腳。原先在荒山裡當大王的牠哪有這麼窩囊過?
牠只能躲在西邊的林氏祠堂裡,那裡平時幾乎沒有人去。連冷天也漏掉這個地方。

~虹綸~
「瀅姐姐,妳怎麼會在空中呀?」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竟是夢嵐半夜夢遊到中庭來了!
狐妖一驚,怎麼她在這?晚宴時,她發現空氣中飄散一股迷香,今晚所有人不是都該中迷香昏睡了嗎?
怎知夢嵐鎮日與花草為伴,早嚐過許多奇毒,對那迷香有些抗力。
就這一分神,那巨蛛原先俯下的身子突然蹦起,往狐妖方向猛撞過去。牠是金系妖物,棘皮堅硬無比,硬是將狐妖從半空中撞得摔落下來。
這一驚,夢嵐可全醒了。
她連忙奔向瀅姐姐身旁查看,只見林瀅瀅緊閉雙眼似是痛苦低吟。夢嵐有些慌亂地叫喚著,絲毫沒注意身後一個龐然大物已經欺近。
巨蛛的唾液沿著森然毒牙滴落。好香!好香!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食物」好像很好吃!可當靠近時直覺又告訴牠,危險!應該立刻逃走!
夢嵐身上帶有龍留下的味道,對妖物來說那是一種至高強大的、恐怖的威脅。此時她的左手小指閃著紅光,越來越耀眼。
狐妖睜開眼睛看到面貌猙獰的巨蛛猛衝過來,心中一緊,正想要推開夢嵐……
一片紅色光幕漾開將夢嵐與狐妖包圍,那巨蛛像是衝撞一堵銅牆似被狠狠彈了開去。跌得頭眼昏花一時間使不上力。
冷天、冷月、水靈兒這時也聞聲趕到。
今天沒中迷香的人還真不少。
抱著狐妖肩膀的夢嵐小臉掛滿淚珠,正好抬頭看向來人。
水靈兒見狀臉色一變,隨即恢復平日笑嘻嘻的模樣,毫無窒礙穿過紅光護幕,走近輕拍夢嵐的頭安慰道:「妳的瀅姐姐只是受點驚嚇,沒事的,妳哭花臉就不好看了!可會被她笑話的。」
真的嗎?可是姐姐倒下好一陣子了,夢嵐淚眼婆娑地問道:「瀅姐姐,妳怎麼樣了?哪裡會痛呀?」
狐妖剛被撞傷時有些腦暈,不過休息一下就恢復神智了。她笑著對夢嵐點點頭,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泥土,冷眼看那不遠處同樣撞得滿眼昏花的大蜘蛛。
「是九尾……啊!」冷天摀住自己的大嘴,不過夢嵐早注意到了,瀅姐姐的羅裙下冒出九條毛澎澎的白色長尾巴。
「哼!這八腳怪是我的!」是該我來殺的。見冷月雙手各執一把匕首準備出手,狐妖先聲奪人。
狐妖一運力,雙手成刀,飛身上前往蜘蛛怪身上砍去。
噹!噹!蜘蛛怪外殼硬度之高,只是冒出一溜火星,狐妖使出十分力量竟無法傷牠分毫。
真硬。
「用火攻吧?」水靈兒瞄了那蜘蛛怪一眼,他不好殺生,但這個讓夢嵐哭成淚人兒的傢伙,卻是該死。
狐妖心下直轉,回過氣來,張口就是吐出一道沖天火光,那青白色的狐火向蜘蛛怪湧去,極高溫的火焰化過空中響起陣陣爆裂音。這也是狐妖的變化。
蜘蛛怪驚見烈火襲來,牠張開一面大網想擋住火勢,甫一接觸大網便燒得乾淨。狐火直撲蜘蛛怪本體,布滿全身燒得猛烈,蜘蛛怪不能發聲慘叫,肢體被火燒透痛苦扭曲,青色白色光芒閃現煞是好看。
~尾聲~
吱吱!
好久不見的小寵物從夢嵐懷裡探出頭,似乎很享受這猛烈的火勢。
「火雲獸?」冷月心裡吃驚,這等稀奇靈獸怎麼也出世了?
這小東西學著狐妖一樣張開嘴巴,也一道細長紅色火焰竄出,與那青色狐火相連一貫打在蜘蛛怪身上。
原先還劇烈扭動的六隻腳,猛抖了幾下,不動了。
冷月見狀絲毫不放鬆,驀然起出兩柄異光閃閃的匕首,也不做聲,刷刷刷上前就是將剩下的六隻腳齊根砍斷。
「哇!」夢嵐發出一聲驚呼,見蜘蛛怪猛地彈起!撲向冷月!
牠裝死!
原來這蜘蛛怪竟是假死想趁機反撲,卻沒想到冷月來這一招,恨得牠吐出一串毒絲想與冷月同歸於盡。
狐妖素手一揮,射出三道青色氣勁,毒絲紛紛斷裂飄下,落到地面時竟蝕入地板,冒出一股黑煙。
冷月淡淡地朝狐妖一拱手,又退回冷天身旁。
上回他們兄妹就是這樣被那蜘蛛怪溜掉,這次哪還會上當!這孽障也太小看人了吧?
冷天嚥下唾沫,心想近些天最好別惹老妹,看來她對於獵物拱手讓人好像還是有點不爽呀。
「誰在那裡?啊?瀅、瀅瀅小姐?還有天師道長?」剛剛爭鬥間發出聲響引來家丁查看。當他們看到那地上那團有如焦炭一般,還不斷蠕動的物體。
活見鬼了!

到隔天,林老爺看到原本成堆的珍寶如今全部消失,眼前一黑,差點岔了氣。
經過天師道長的解說,原來昨晚那吃人妖怪終於現身,經過一番纏鬥終於給制住。但是呢!這屬金的妖物最愛奇珍異寶,那成堆賀禮八成是被牠吃光了。
冷天手指庭院裡一團焦黑卻還沒死透的不知名物體,對林老爺如是說道。
咚!林老爺又昏倒了。
管家邊招換家丁,邊差人去請大夫,一轉眼時間再回頭想到要安頓眾人時,疑?天師道長一行人呢?瀅瀅小姐呢?地上那堆焦黑的鬼東西呢?

黑如風率眾家弟兄連夜回到山寨,這次的收穫比想像中要豐富。
金銀不說,一些稀有的珍寶更是價值連城。可以說接下來的幾年裡大夥都不用愁了。
他坐在自己的小屋內,手握一個簡陋陶杯,聞了那滿室飄香的百花釀,整個人沉醉在這種虛幻飄渺的意境裡。
一直到整杯酒微溫,還是捨不得飲下。
這是他給自己的犒賞。
所有的戰利品由手下平分,不幸遭難的兩個弟兄,他們家人則得到妥善照顧。這便是黑大當家的作風。
只是時間匆促,那堆寶貝沒能全拿走!大約還剩下三分之一留在原地。
而那個小兄弟,大約是不會再見面了吧?
~周行雲~
「孟公子!」當夢嵐一行人離開林家大宅回到客棧收拾行李,有個風采不凡的年輕人出聲叫住了她。
那是一個陌生的臉孔。穿著高雅的銀色長衫,下擺繡著的花草圖樣倒是像在哪裡見過。
「抱歉!向您打聽一個人。」這年輕人有些著急的模樣道:「不知您是否認識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段家小姐?」
夢嵐微微一愣,便甜甜地笑道:「請問這位大哥所說的段小姐,全名是?」
年輕人聳聳肩,他只說輾轉得知本家少爺正請託尋人,至於那小姐的閨名、長相,他其實不知。
夢嵐露出天真可人的笑容對那人搖搖頭說:「如果不知道名字和長相很難找人哪!」
只見那年輕人失望地頻頻嘆氣,說自己走過許多城鎮,就是沒人見過那位段小姐。
這次因為在林老爺的壽誕上,看見周家少爺當初送那位段小姐的定情之物,他才輾轉問到這禮物由孟公子提供,故來一試。
「對不住呀!那只木盒是我由街頭小販隨手購得的。」夢嵐這話說的極為誠懇,好像讓他撲空,心裡很過意不去似。
不料那年經人卻笑臉一僵,他有說過周少爺的定情之物是什麼嗎?


由這小公子經手出現在壽裡上的東西有好幾樣,酒、香水、盛裝容器……而那木盒的確是當初周少爺送給青梅竹馬的段小姐,上頭有周家的徽記。聽說裡頭的工藝品是留在段家。
「唉,可惜那木盒裡頭的機關蜜蜂不知被賣給誰了?」
「機關……蜜蜂?」夢嵐口氣略懷疑,之浩送我的不是蝴蝶嗎?
「啊!」夢嵐低呼一聲,她看到眼前的年輕人眼中精光一閃,她便知道自己上當!
年輕人瞇著眼盯著夢嵐語氣不善地問道:「不然那木盒原是裝著什麼呢?這位公子應該知道吧?」
「小兄弟,該上路囉!」冷天拉開大嗓門叫著,全然不知門內出了狀況。
「我真的很抱歉。」夢嵐囁嚅著,無助地望向那位來尋找她的年輕人。她說什麼都不回去的。若她這下回去了,不正逼死夢竹姐姐了嗎?
年輕人臉色煞是難看。要知道周之浩為了找尋那位任性的段家小姐,已經出動多少人員,用盡多少人脈,而周之浩自己更是一聽哪裡有線索便飛奔而去。
又聽說有好些天,這個從小熟稔的堂弟把自己關在機關室裡,不吃,不喝。
幾乎可以確定眼前的白嫩少年與失蹤大半個月的段家小姐絕對有干係!
莫非,段小姐是與眼前這個小白臉私奔不成?

「妳怎麼也來了?」冷天踏出客棧準備招呼馬車,卻看見一個白衣女子迎面而上。
「瀅姐姐!」夢嵐欣喜的喚道。她知道眼前的其實不是林瀅瀅,卻仍是習慣如此稱呼。「姐姐來為我們送行嗎?」
狐妖笑著搖搖頭,伸出青蔥般纖纖玉指輕點夢嵐的小鼻,柔聲地說:「姐姐想跟妳一道走呀!歡迎嗎?」
「好啊、好啊,多個人好照應嘛。」水靈兒從門邊看出頭讚道。他這人最是欣賞美人,冷月雖秀麗卻總是繃著一張臉,而花樣年華的夢嵐老像是長不大。能多一個天仙也似的佳人在側,一路相伴,挺愜意的,是吧?
這個便宜祖師叔都發話了,原先想反對的冷月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一張秀麗美臉又是冷上幾分。
狐妖乍見站在夢嵐身邊面色不善的年輕人,便對他點頭行了禮,柔聲道:「您是周行雲公子吧?」
她的記憶力是一絕,不管是遠望近看只要瞧上一眼,便能認得。
「林小姐,妳這是?」周行雲皺眉問道,剛在一旁越聽越是心驚。
莫非這個南城豔冠群芳的翩翩佳人也如此胡鬧?真是全亂了!周行雲狠狠地又瞪了夢嵐一眼。
夢嵐倒是滿臉無辜地躲到瀅姐姐身後去。
「周公子,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她笑道:「趁此機會,託您帶上話,請家父不要擔心,便說我隨朋友們去散散心了吧。」
只是歸期未定!
瀅瀅的仇已報,她也沒心思繼續留在林宅。
至於滿屋子來求親的賓客該如何處裡,那自然不用上她的心。
說罷。
眾人不再理會周行雲既驚又怒的目光,搭上車,往南方去。

馬車四席大的空間還頗寬敞,冷氏兄妹坐一塊,狐妖與夢嵐坐一塊,水靈兒則是賴在夢嵐的腿上,一付愜意的模樣。偶爾衝著狐妖露出無邪地童稚笑容。

狐妖說要散心不假。
這天夜裡,她握著一只精緻的翠玉鐲子,思念著那個甜美慧詰的女孩。
那女孩嬌嗔的模樣跟夢嵐有幾分相似。
「瀅瀅……。」
狐妖閉上眼,在心底最後一次深深地默念這個名字。
~重陽鎮~
重陽鎮,來到這已是江南屬地。
比起北方的嚴酷,南方這些年風調雨順,讓重陽這個以絲綢聞名的小鎮也愈發光華了起來。
這裡有許多養蠶人家。
重陽鎮依著水,邊界成一個元寶狀,兩頭尖尖正是河水蜿蜒流過。
這片得天獨厚的滋潤土地,沿岸有開墾成片的桑田,現下正是蠶兒吐絲的季節,一些蠶農趕忙收成。
午後,有輛馬車悠閒地駛過這農忙的小路。
馬車不久在市集處停下。
簾子掀開,叫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粉雕玉琢小男孩率先跳出來,接著是相貌相似的男女青年。他們先後走下馬車後,其中那個藍袍男子又回過頭往馬車內喊道:「喂!重陽鎮已經到了,兩位大爺也該醒醒了吧!」
不一會兒,穿淡青色仕服的小公子揉著眼睛走了出來,後頭跟上的,是一個臉上罩著薄紗的姑娘,只見她不用人攙扶,輕盈地躍下馬車。
這一行人正是水靈兒、冷天、冷月、夢嵐與九尾狐妖。
狐妖恢復本相後的那張絕美容顏,一路上引起不小的騷動,雖然她本人不以為意,但在冷月的強烈要求下終於是蒙上了面紗。不過阻遏效果不大,光是她的姣好身段仍是輕易魅惑了所有經過她身邊的男女老少。
還有她身上淡淡的一抹幽香。
路上,狐妖重新向眾人自我介紹,她本名為理六道,可以喚她小六。
狐妖的名字好怪噢!夢嵐一時改不了口還是稱她瀅姐姐。
冷天則是暗想:大嬸您都多大年紀了,叫小六合適嗎?
不過這話他沒敢說出口就是。
於是冷天、冷月管她叫六姑娘。
水靈兒則是滿口小狐兒、小六六、六姐姐一陣亂叫。這裡輩分屬他最大,也沒見誰遮攔他。
夢嵐以前在家少不了絲綢美緞可穿,北方卻鮮有這等牧蠶業。在街頭她見到那拇指粗細的大白蟲,一時傻眼。感情這還有專賣蠶種的。
蠶絲等級與蠶蟲種類也有關係。
那種肥大的白蠶最為普通,冰蠶則屬珍物,據說,某些養蠶人家還有密傳天蠶種苗,天蠶產的絲是專供皇冑使用的極品絲綢原料。
這店家賣的只是一般的白蠶。
水靈兒隨意說些秘辛,聽得夢嵐對那大白蟲頗感興趣,她自小便在花草間穿梭什麼蟲沒見過,也不若一般女孩家會嫌醜陋噁心。可是那一大盤蠕動的白色身軀,讓冷天這個全隊唯一的大男人看的有些胃部不適,他便揚聲喊道前頭有茶店,吆喝大夥上前暫為休憩。
水靈兒已經將嚐遍各地美食當作興趣,第一個便跑去點菜。只要是沒看過的菜名他都來上一道。
當那盤滿滿的拇指般大小的梭形物上菜,卻是連水靈兒自己都沒敢動口,這菜名字好聽叫做玉玲瓏,一問之下竟是炒蠶蛹。大夥全傻眼了。
全桌只有夢嵐有勇氣動筷子,還一邊為眾人解說:「耶?這酥酥脆脆有點像炸豆腐呢!」具載這道菜有滋脾補肝的功用,既然大家不喜歡……那她就吃光囉?
在她眼裡食物沒有貴賤,只分滋味與功效。
夢嵐除外的眾人這餐以食不知味作結。
小六拉著夢嵐的小手說要去逛大街。水靈兒從來就不知疲倦,自然是霸著夢嵐另一隻手。
夢嵐只得一手牽著水靈兒,一手勾著小六美人。
所經之處有驚歎、羨慕、嫉妒的目光從各方直射而來,其中也有不懷好意的。理六道與水靈兒雖然有所覺,不過他們是何等人物?若真遇襲恐怕是來人要倒楣。

~金蠶~
他們聽見前方傳來鑼鼓吆喝聲,好奇地上前一探究竟。
原來是街頭賣藝的,只見一個衣飾鮮豔,不若東陵人士的長髮辮子姑娘,正嬌喝介紹手上透明晶瓶內的珍奇異種,那便是傳說中的金蠶,除了吐絲結繭,這訓練過的小蟲還可以做些高難度的動作。夢嵐睜大眼睛湊上前直瞧,那小小蟲兒若是做些什麼動作哪裡看得出呀?
這小蟲只有一般蠶兒的十分之一大小,通體烏黑,真不知為何是喚作金蠶。
「呵呵,這位小兄弟,可有興趣上台來?」辮子姑娘見夢嵐努力伸長脖子向前張望,便爽朗地叫喚她上台。
夢嵐雖對於這姑娘要她做什麼表演一頭霧水,但是好奇心作祟,也就放開水靈和瀅姐姐的手,遂自走上台。
「客官可要看仔細了!」
辮子姑娘將瓶中小蟲逕自倒在掌心,攤開手平放在夢嵐眼前,另手執一個小鈴鼓,一輕搖晃,那蟲兒便隨鈴鼓聲有節奏地貓著背左搖右扭。
水靈兒與狐妖站得稍遠,夢嵐驚奇地轉頭對台下兩人道:「這小蟲竟會跳舞耶!」
糟!水靈兒見那辮子姑娘閃過一抹詭異的笑容,自覺不妙,似乎聽說過苗人有一種密術,便是以蠶為引,下毒害人。他一瞬便翻躍上台,小六這時也想到同樣的事去了。也不知她怎樣出現在台上,一攬手便搶過夢嵐。
兩人警戒地看向那賣藝姑娘。
只見那姑娘瞇眼一笑,動作俐落地將小蟲放回晶瓶,並對台下打躬作揖,詢問其他人若有興趣也可上台觀賞,不一會兒台上就擠滿好奇民眾爭相一睹會跳舞的小蟲。只是奇怪,這姑娘不再將蟲取出,只是讓大家隔著晶瓶觀賞。或許是怕人多有亂,被誰把珍貴金蠶拍落了吧。
夢嵐他們很快被擠出人群,她似乎還沒看過癮,嘟著嘴不解水靈兒和瀅姐姐為何拉走她?
水靈兒皺著眉與理六道對看一眼,難道是多心了嗎?
他們旅行至此尚未落腳,也未與誰結怨,應該不至於有人想加害於她吧?
但是苗疆異術不是他們能懂,不管夢嵐怎樣好奇,他們都覺得不該再去接近那等危險女子。便半騙半哄地摟著夢嵐去找好吃的了。
等他們走出視線,辮子姑娘目光倏然一變,淡淡地向眾人拱手說聲表演結束,也不見那些賣藝人如何收拾看台,便自顧自地離開現場。
好像,就真只是來客串表演這一場。
離開的時候另一個苗人低聲對辮子姑娘問了幾句,只聽她點頭小聲回答一句:「成了。」
他們拿出一張細工圖繪,紙上赫然是著男裝的夢嵐!
那苗人與姑娘都笑了。
這千兩賞銀簡直像是已經入袋了呀!
中了苗族密傳金蠶蠱毒,三炷香內必定蠱蟲發作,管他是什麼來頭也得乖乖聽話。

市集人多,夢嵐一路走走看看,手裡的新奇玩意兒也多了起來。
每次站在小攤販前不久,就見水靈兒摸出幾把碎銀向商家招呼,夢嵐倒是很有默契地沒問他這錢從哪裡來。
突然,夢嵐原本行進的動作一滯,接著她雙手抱在腹部,隱然有些身體不適。她苦笑,該不會沿途亂吃,壞肚子了吧?
咚!咚!咚!
夢嵐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如鼓,血氣洶湧,頓時額頭冒出豆大汗珠,理六道率先發覺她的異樣。伸手一探,她的身子好燙啊!
「瀅姐姐,我、我肚子好難過!」現在夢嵐說上兩句話也咬牙切齒,腹間陣陣絞痛襲來,她的一張小臉煞是慘白。
水靈兒面色凝重張開靈識探入夢嵐肚子,一探之下連他也有些狂汗,兀自沉思起來。
這腹痛約只有一息間,痛感很快便過去,只見夢嵐滿臉不解地一個勁揉著肚子。
理六道見狀便笑著柔聲安慰她,應是水土不服,稍後路經草藥店抓上兩副藥即是。她卻是私下與水靈兒交換一個眼神,想來剛那賣藝攤子真有古怪!如今再回去恐怕也已經人去台空。
這廝不知哪裡冒出的傢伙竟敢在他面前作手腳,哼!是嫌活路太寬了吧?
就別讓她先給遇上呀……!
理六道是相當記仇的狠角色一個,不然當初也不會窩在那林府,假冒林家小姐好些天,就為了等給林瀅瀅報仇。
如今理六道對眼前這個愛扮男裝的小女孩甚是喜歡,誰若傷她,就要有被追殺一世的覺悟。
水靈兒倒是比較沉著,對方既然不動聲色下蠱,應是對他們還有什麼要求,這夥歹人一定會再出現,不需急著亂找。他對理六道使了個眼色,建議先回茶館,想那冷天、冷月手上有些玄幻的道家小術,說不定他們會有解法。
~相遇(一)~
夢嵐回店後不像平日那般有精神,她說聲累便要了間空包廂休息。
冷月聽水靈兒說遇上那些放蠱的苗人,眼中閃過一絲驚駭。那手法她倒是聽師父說過的,可這等苗疆毒物除了下蠱的人自行解除,無別法可解。
眾人一時無語。
平時大夥湊一桌便可聊上兩句,但多是夢嵐居中連貫,今日那女孩不在,場面顯的有些侷促起來。冷天、冷月與狐妖原先便是對立姿態,水靈兒這老前輩現下心情不佳,竟是沒開口說一句話,理六道則完全沒興趣搭理人,靜默地嚐著杯中的香片,心中惡狠狠地發著詛咒。
四人這才隱約有個感覺,原來他們從開始就不能算是同一路的。
那麼又是什麼將這些毫不相干的人串成一塊來?
是那冥冥中被稱為緣份的東西?
還是出自那個笑容可人、女扮男裝的段夢嵐手筆?
於此,水靈兒倒是想起一人,或許那個許久不見的男人有什麼解決辦法?
十月豔陽被稱作秋老虎。
一身輕裘的年輕人駕舟走水路來到重陽鎮渡口,這時期的江南水路通暢,尤其商業重鎮很多貨物由水運較陸運來的便捷,於是渡口的船家還不少。
這年輕人身上沒啥家當,打扮也不像本地人,他將小舟隨意一靠,便跳上岸。
會來這裡只是碰碰運氣罷了。
年輕人便是行經各水域尋找異寶而來的龍公子。也不知是否風聲走漏,竟有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感應,想必持有龍珠的水之主,已經想到對策藏私了。如今他還未想到其他找尋辦法,只得徒步每條河流、大湖去逐一拜訪。
這重陽鎮依山傍水,那條河來頭不小,兩岸直有里寬。萬一大水氾濫起來百里良田都將淹沒,所幸這裡的財主每年沒少誠心祭祀河伯,倒也相安無事。
現在人流正多,龍略為思索,還是等入夜再來吧。
於是他往鎮上熱鬧處走去。

夢嵐此時趴在在包廂的桌上,正在作夢,她只見自己浮在一片虛無靜縊的黑暗中,卻沒什麼害怕,好像頗為習慣。在黑暗中向前飛進一會兒,她發現腳底下有一絲隱隱光亮,便往前靠近,只見一團指頭般粗細的金光浮動著。
這便是作亂的根源嗎?
夢嵐不知自己為何會這樣想,她伸手去抓那金光,卻是什麼也沒碰到。
以星靈之體也觸碰不到這古怪玩意,難道要用什麼特殊手法來引出?
她心底再次有了異想,可這語氣與平時天真浪漫的模樣南轅北轍。竟不像是由她口中說出。心中一驚,她醒了。
剛剛好像是做了什麼惡夢?她滿身濕透正是方才出過冷汗。
她搖搖頭,自己打小到大好像也只生過六年前那場大病,其餘時候不管是小孩子們流行什麼傳染病,都沒她的分,想來只是近日過於勞累了吧。
深呼吸幾下,夢嵐覺得精神好多了。
她踱步下樓卻不見其他人,一問老闆原來是眾人先到鎮上去找落腳處,這茶館不供留宿,冷天見夢嵐還在睡便給了老闆好些銀兩,托他代為照料,等他們回頭驅車來接人。那最近的客棧也有好一段路程。
自己真的睡得那麼熟嗎?夢嵐有些臉紅,她又不是之浩那懶豬!
唉,如今離家甚遠,不知爹娘可好?之浩這豬頭與夢竹姐姐也不知如何了?她雖平時老愛揶揄他,內心卻是很喜歡這個開朗直率的童年玩伴,覺得他為人甚好,如今不告而別難免有些愧疚。那日聽周行雲說之浩為了尋她憔悴至極,內心責怪自己怎不先與他有個說法,如今卻是讓百里外的他操心了。
這時,一個身形高挑的年輕人兀地站在茶館門前,雙眼直盯著夢嵐的百變俏臉,一動不動。夢嵐有所感應循著目光向來人看去,但對那張樣貌平實而略帶驚訝的臉孔毫無印象。
她當然不記得。
當時的記憶已被某人封存在她的腦海深處。

~相遇(二)~
而龍可忘不了。
那女孩的甜甜笑靨……
聲聲清脆地喚他大哥……
那時真該把自己的記憶一起封鎮才對。
龍這時腦中閃過一幕幕那年遇到小女孩的情景。
這些年他偶爾會想起這個模樣可愛的小女孩,也或許不只是偶爾吧。以至於一見面便認了出來。
六年,夢嵐的外貌改變甚多,原先嬌小依人的模樣如今有了少女風情。
現下這情景,如果水靈兒在場肯定大叫出聲!
可惜他不在場。
而在夢嵐身後有個身穿白衣的妖美少年,卻是她的熟人,那正是狐妖理六道的化身。他們說是找落腳處,其實是水靈兒帶隊尋仇去了,當然不可能放夢嵐一個人在這茶館休息,於是理六道只是出去繞一圈,變化做男子模樣走回來,暗地裡守著她。
若那夥人趁機找上前來,哼,理六道可不是吃素的。
理六道也注意到那個呆傻在門口發愣的年輕人。而且他身上此時散溢出的強大龍族氣息,正好與夢嵐那日護身法寶發作之際,透出的那道紅光如出一轍。
回想那天夢嵐不顧一切護著自己,理六道心中一暖。
他頗有興味地啜著茶瞧這來人,怕是這男人也與夢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吧?當初一見夢嵐,引起他這狐妖興致的,便是她那身上落著的強大封鎮,這女孩怎麼看都不像冷天冷月那種習道之人,卻是毫無自覺地帶著活動兇器,對很多低級妖靈來說,光要接近她便是很要命。
如今,另一個更為強力的封鎮大落落地出現。
當然這對千年狐妖、水妖而言,還不算什麼苦頭就是。
此時夢嵐見龍毫無迴避的直視,她臉上微熱,胡亂猜測該不會是之浩突然吃了聰明藥,繪製她的圖像差這人來找她了吧?
這話雖不中亦不遠矣。
繪製圖像的不是周之浩,而是當日在南城不歡而散的堂兄周行雲。
她目前的賞金已經直逼江洋大道,還好周行雲為了捉她逼問段小姐下落,周行雲特別附註只許拿活的,不然她這回可是死比活更值錢了。
除了那賞金獵人,一些奇人異士也紛紛出動,來捕捉這白花花千兩銀票。
若是夢嵐當日能想到那小木盒上頭刻著是周氏的家徽,就算隨便找個荷塘扔掉也比這樣大落落送出去好。
急著找她的還不只周家。
神龍村的神龍教教主更是急煞了一張老臉,如今村子唯一的護身符遠走了,改日那操使巨龍的神秘人物上門找她要人,那怎麼辦?就算送上她這老婆子充數恐怕還不夠那兩頭凶神塞牙縫呢!
她出動所有教中年輕一輩,號令所有人千萬要好生將龍神指定的新娘請回來。
而段家卻是反常地沒動靜。走失愛女的段老爺不但沒托人尋找,甚至周之浩幾番上門要請教一些夢嵐可能去的地方,他都以身體不適迴避。好像這女兒不是離家出走,只是暫時出門遊玩去罷了。誰也不知道段老爺心理想什麼。
段夫人除了偶爾面露哀愁,作息倒也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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