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呀,你的茶藝當真是與日俱進,口感香醇,一口入喉之後,竟有幾種不同層次的風味。」劉基淺嘗一口,如沐春風般大讚。
施耐庵哈哈笑道:「在巷弄街坊講古,講久了,總會口渴的,怎知泡著泡著,味道便越來好了。」
冰玉潔與劉基三人坐在張方桌旁,一人坐一方。桌上一個紅泥小火爐正在煮水。
天冷,這間小屋卻溫暖得很。
冰玉潔見著施耐庵與羅貫中,還以為劉基是想向羅貫中打聽周國消息,不自覺嚴肅起來,但劉基與施羅兩人閒聊模樣卻像是街訪鄰居話家常一般,半點也不像是在策畫什麼軍國大事。
劉基話家常般問道:「孝端兄,你那水滸傳重新編輯多次,不知可好了嗎?」
施耐庵嘆道:「修了幾回便不再修了,老啦,犯了風濕,拿起筆來手腕可疼得很,都交給貫中去潤稿了。說到這老夫便有氣,老夫只是要他潤稿罷了,他竟然將老夫的故事改版,改版便算了,怎知道改版之後竟然更多人聽呀。」說是說有氣,但是卻是一臉得意。有一名徒兒得以青出於藍,其實才是當師傅最快樂的成就。
劉基笑道:「貫中天資聰穎,練筆又勤,如今棄武從文,寫起小說來定是造化近神呀。」
羅貫中倒是半點也不含蓄,道:「這個自然,除了幫師傅的《水滸傳》潤稿之外,我手上的《三國演義》也要完成了。」
劉基瞧著羅貫中一雙帶著劍繭的修長手指,道:「握筆的手,如不曾握劍,或許這部巨作會更好一些?」
施耐庵忽然搶道:「……貫中,你曾後悔跟著師傅嗎?若非師傅,你也不會加入漢軍去周做內應了。」
劉基也搶道:「唉,其實這也怪不了你師傅,若非是我,你師傅也不會吃了那樣多的苦頭呀。」
瞧見兩名長輩如此為了自己,羅貫中微微笑道:「若非當初參與鄱陽湖一戰,《三國演義》中最受歡迎的赤壁一戰,在下恐怕也寫不出其中萬一來。人生若是一路風平浪靜,便是淡而無味?又怎會多采多姿?」
這些人的閒談,冰玉潔只是默默聽著,因為他們這些人的人生的確比一般平民百姓還要精彩萬分,對人生的體悟,也比一般尋家百姓還要深刻多了。
聽著聽著,冰玉潔終於插嘴說道:「你們這些人,以後必定是名留青史的大人物,但好友相聚,無酒能歡嗎?」
劉基聳然道:「酒?」臉上惶恐之色,實是遇上任何強敵時未曾遇到的。
「自然是酒,有酒平步上青天,你們老友相聚怎能無酒?」
羅貫中拍掌喜道:「好!在下早便想敬劉先生幾杯了!」
施耐庵道:「呵,劉基酒量甚淺,一鬥便倒了,逢鬥必敗,是以不敢與人喝酒。」這道貌盎然的老先生,臉上竟然浮出了點賊樣。
劉基罕見的與施耐庵拌嘴道:「我酒量淺,但你年紀也大了,或許要拚起酒來你還未必勝過我哩,況且莫忘了,你還有風濕。」
施耐庵呵呵笑道:「老夫得了風濕沒錯,但我得了風濕之後,卻喝了不少藥酒,這拼酒的功體可謂更甚以往!況且風濕也不見得不能喝酒的。」
劉基面帶難色,轉問道:「貫中也會喝酒?」以一種長輩的口吻說道:「酒、色、賭、毒乃是毀掉大好青年的四種邪物,戒之,慎之呀。」
羅貫中嘴角微揚道:「色賭毒是如此,但酒卻非邪物,酒質最純,更甚於水,是以祭天之時,總以酒為祭物。在下寫小說沒靈感時,便開始喝酒,說也奇怪,喝了一杯,腦中頓住的地方便開始活絡,不好痛快,喝了兩杯之後,文思泉湧,連停也停不下來,喝了三杯之後,便彷彿身歷其境,見之寫之了。」
冰玉潔瞧這酒彷彿是無往不利的劉基的罩門,心中竟感到一絲趣味,嫣然道:「詩仙李白也好酒;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吶,這是爹爹老家,爹爹這等風流人物,怎可拂李白意呢?」
劉基摸摸鼻子,嘆道:「可這鄉下地方偏僻的很,要找酒也不容易呀。我們不如以茶……」
那「代酒」兩字還未說出,羅貫中已道:「師傅遠行必帶酒作為風濕藥引,現還有幾罈,我們不如就先將就將就?」
劉基這還有什麼話說?
方桌之上立刻多了許多酒罈,其中竟然大多是竹葉青與大麴這種烈酒。劉基光是看了便覺得自己的頭漲得比酒罈還大了。
羅貫中倒滿一杯,舉杯道:「先生,我先敬你!」隨之一飲而盡。
劉基緩緩喫了一口,一張臉青得如鐵似的,彷彿喝下的東西是水銀。
冰玉潔笑道:「爹爹當真不懂喝酒,這種烈酒慢慢喝便無趣味,要便得要大口一喝才行。」
「喔?是嗎?」劉基雖學富五車,但對飲酒可真沒半點學問。見施耐庵也一口喝下,有樣學樣,憋住氣一口入喉。
這一下去只覺得天搖地轉,昏天黑地,全身都熱起來,坐在椅子上彷彿坐在船上似的,他不住呼了一聲。待這陣暈眩過後,他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暢快從腦門四散,舒服受用得很。
接著,他不住替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接著,眾人開始起鬨,手舞足蹈的一齊拼起酒來了。冰玉潔偷偷一笑,她覺得能將這三名大人物騙到爛醉,實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將三名大人物騙到爛醉固然是很了不起一件事,但讓三名大男人爛醉並非是聰明之事。
「嘿,妞兒,妳叫什麼名字呀?」羅貫中突然握住她柔荑,神色彷彿酒色之徒。
「噎噎!羅先生,你醉了!」真沒料到羅貫中竟然對自個兒做出這種事來,冰玉潔花容失色。
「依依?這名字怎麼取得跟另一間姑娘家的一樣呀?」羅貫中一把將冰玉潔拉近了懷中。
冰玉潔滿臉通紅,一瞧劉基與施耐庵,只見兩人拼酒拼得不亦樂乎,急道:「羅先生,失禮了!」手捏劍訣,一點羅貫中睡穴。
羅貫中身子如同布袋一般的往地上直墜,撞地有聲。
所幸先前曾從劉基那學了不少武功,否則今天可要晚節不保了。冰玉潔見劉基與施耐庵都喝得太兇了,竟然連自個兒被調戲也視若無睹,不住老媽子般喝道:「一個是上了年紀的老說書人,一個是聞名天下的朱家軍師,怎麼像是鄉下無賴般喝成這樣呢?」好似忘了是她引他們喝酒的。
施耐庵拿起筷子敲罈唱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來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劉基也和著施耐庵拍掌唱道:「一醉解千愁,醉死勝封侯!」
兩人各自唱完,又同時各飲一杯。
當真是博古通今,隨口吟來都是上等佳句,而且竟然還回應的那樣得體。但可真不能讓你們在醉下去了。冰玉潔瞧了瞧劉基,想了一想,轉點住施耐庵睡穴。
「潔兒,無禮,孝端兄可是病體纏身呀!」
「就是病體纏身才不讓他在喝下去的呀!」冰玉潔一雙秋波水靈靈的轉了轉,道:「何況你回來也不是要喝酒的,你忘了嗎?」
「我回來不是喝酒的……」聽見這句話劉基彈起來似的突然立起身子,自顧自的一步步走去了偏房。
冰玉潔覺得事有蹊翹,跟了過去。
◎ ◎ ◎
偏房不大,房中角落有一木廚,廚上有著一張大竹擔,另一角則有一張木床,木床上並沒有批著被單。房中唯有正廳滲來微光。
劉基突然拉開木廚,將裡頭泛黃被單拿出,捧在手掌上,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立著。
冰玉潔摸索了會,點燃油燈,見他盯著這被單的酒態已經醒一半,不住問道:「這是……」
橙色燈光照上劉基的臉,他的眼神充滿著冰玉潔從未見過的溫柔,那溫柔足以讓這寒冬暖和起來。
「這是我妻子罹難之前的貼身之物。」
冰玉潔的瞳孔縮個像是一個點,不斷在眼眶之中顫動著。她未想到,這竟然是足以凍結她靈魂的消息。
她很快的自我安慰,她早便知道劉基真齡了,況且劉基又非修道人,這種年紀有個妻子是很尋常的不是嗎?況且三妻四妾者,又何曾少了?
怎知劉基竟然又溫柔笑道:「潔兒,這樣算來,妳也該喚她一聲娘了。」
「娘……?娘……?你竟然要我喚她娘……」冰玉潔身子如同寒風中的柳葉般顫抖。
卻見劉基自然而然的說道:「她是我妻子你自然要喚她娘了,你還有一個年紀與妳差不多的哥哥,和一個弟弟才是。」他望向冰玉潔,竟然還以為冰玉潔知道這消息會很開心。
他卻不知道他這自然而然的態度,卻是對冰玉潔最大傷害。冰玉潔用那發著抖的纖白手指拭去了眼淚,道:「可惜,他們都已經走了。」
但是冰玉潔很清楚,在她的內心,她是希望他們走了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會有這樣惡毒的心思。但這就是忌妒,這種情緒若是利用得當,固然可以提高自己,但是一旦陷了下去,便會毀滅自己。
酒意之下,劉基突然喝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貫中與孝端兄雖然跑遍大江南北也沒找著他們,但我還沒見著他們屍體之前,我便不會放棄的!」
話語到此,冰玉潔已知劉基特意回到青田老家與羅、施會面,便是要向兩人探聽他妻兒的消息。她引他們喝酒,本也是為了鬆動他們,探出口風。
但冰玉潔現在寧可不知道這件事了,她身子一抽,淚道:「你只顧著你的親人,那你可曾想過你身邊的人!你總是這樣,只顧著做自己想做的事,別人怎麼說你都聽不進去!」
劉基一愣,憨笑道:「我什麼時候未曾替妳想過了?乖女兒?」
「啥女兒!你竟然還喚我女兒!你明知我對你的心意的,難道現在你還要裝獃?」冰玉潔壓抑的情感終於潰堤,他撲入了劉基寬廣的懷中,緊緊抱著他,說道:「我……我要取代你妻子,在這裡,就在這裡!我……我要你吻我!我要你抱我!」若劉基是醒著的,那麼這種話她是半點也不敢說的。
這時候在正廳的羅貫中與施耐庵都已經醉了,一時三刻是絕對不會醒來的,這偏廳正也是昔日劉基與他妻子溫存的地方,而且現在劉基的酒也喝多了。
冰玉潔輕輕推開劉基,目光微微一觸劉基那朦朧的視線,立即低下頭來。接著緩緩褪下她的外衣,現出那玲瓏有緻的曲線。
劉基慢慢伸出他的手臂,徐徐將她擁入懷中,姍姍感受著她那溫暖的體溫,緩緩的撫著她頭髮。
他醉了,他真的醉了。
「潔兒,妳年紀不小了,爹爹懂得幫你找個人家嫁的。」
旭日初昇,煙嵐飄渺。
冰玉潔彷彿一夜未眠,雙眼泛紅。她推開木窗,屋內仍是灰濛濛的一片,於是她點燃了油燈。
此時施耐庵與羅貫中業已醒了,但昨夜之飲,依舊令他們頭昏腦脹。
羅貫中手肘撐在桌上,以手加額,強笑道:「冰姑娘,早啊。」
冰玉潔道:「早呀,羅先生昨夜醉中不停喊著依依,真不知那依依是哪間青樓的姑娘,能讓羅先生如此魂牽夢縈?」
羅貫中笑得像含著塊冰,道:「依依嗎?依依只是在下閒來寫的一些短篇故事中的女角罷了。」
冰玉潔狐疑著道:「喔?是嗎?」
施耐庵苦吟一聲,仰起躺在木板上的身子,強笑道:「冰姑娘,可真早。」
冰玉潔嘲諷道:「早呀,施老先生昨夜之文采實令小女子折服,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可不知現在可還得意得起來?」
劉基從偏房步出,臉上已無醉樣,道:「潔兒,是妳勸酒的,怎可挖苦兩位高人呢?」他倒也不是轉醒的快,只是武功修為高超,酒醒至三分,便運起真氣將血中的酒蒸出。
冰玉潔笑道:「我是勸酒沒錯,但可沒要三位大醉呀。如果把這兩位大名鼎鼎的說書人喝醉的故事分成三段,每天在天橋底下說,可不知會有多少人來聽呢?」
劉基道:「胡鬧!爹爹請兩位故友來,可不是來嘻嘻笑笑的。」昨晚之事他似已全忘。
「喔?那是為了什麼?」
冰玉潔本以為劉基會透露更多關於他妻子消息,卻聽劉基道:「難道你不知我是為了少林寺之事而出應天的?」
「知道是知道,但這分明是青田。」
劉基搖頭道:「爹爹只是先請施羅兩人前往少林寺打聽消息,再視情況決定前往少林與否罷了。」
施耐庵與羅貫中雖然已決心消失於歷史上的舞台,但對於這種江湖奇案,可還真是興致勃勃。
冰玉潔吐吐舌頭,這點她倒是真沒想過,轉問道:「那麼易筋經還在少林嗎?一海呢?」
羅貫中嘆了一聲,道:「易筋經早已遺失,而且一海大師也失蹤了。」
冰玉潔此驚非同小可,道:「果然一海便是盜經人!」
「劉先生怎麼看?」羅貫中炯炯有神的瞧著劉基,遇上這種事情,他的宿醉也散了。
劉基道:「以目前的種種跡象顯示,這似乎是唯一的解釋。但就算易筋經是被一海所盜,事情仍未解決,定要查出一海大師為何盜經,並且取回經書。」
施耐庵道:「事情必然沒有表面上那樣簡單。一海大師雖舞藝超群,但生性仁慈,總留餘地給對手。昔日海南下五門淫賊『海鷹』被一海大師所制,一海大師不顧群俠反對,執意留海鷹活口便是一例。只可惜海鷹冥頑不靈,屢屢與一海做對。」
冰玉潔「嘖」了一聲,道:「這等淫賊本便該殺之後快,怎麼大師反而留他活口貽害百姓了?和尚之仁非人也。」劉基那殺一人救天下人的理念,冰玉潔倒真懂得很。
「那是因一海大師見海鷹雖有淫行,卻頗重兄弟之情,雖是盜賊,卻也曾劫富濟貧。況且海鷹之淫行,其實亦有其隱情啊。」
「喔?什麼隱情?」
施耐庵一聲概嘆,羅貫中替他說了下去:「說穿了,這不過便是一個盜賊與他豬朋狗友的混事罷了。」
「莫非他見色忘義,竟然對自己兄弟的妻兒做了糊塗事?」
「非也!姑娘只猜對了一半。這事兒起始,是海鷹與他的兄弟在做了一票之後,於家裡舉杯慶賀,怎知道他豬朋狗友竟然酒後淫心起,對海鷹的妻子輪流暴行……」
冰玉潔容貌驚動,叫了出來,道:「朋友妻不可戲,難道這群盜賊連這也不懂?」
羅貫中道:「賊之所以為賊,便是因為其心中無正義,俠之所以為俠,便是因為心中存公理,否則一樣殺生一樣動武,又何有俠賊之分?」他繼續說著海鷹故事,道:「他那群豬狗不如的兄弟在對他妻子淫行之後,竟然還以『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的歪理來壓他,他一時氣不過,便也問,那麼何不把你們的妻子也讓我睡過?一氣之下,趁那些人不備之時,姦淫了他們妻子。」
冰玉潔道:「呀,我懂了,之後眾口鑠金,他那些豬朋狗友便出賣海鷹,引得名門正派圍剿了……其實真要算來,那些豬朋狗友的妻子所受的傷害,還遠不如海鷹的妻子呢。」
施耐庵道:「所以古人有云,『交友不慎,便受其害』便是如此。」
冰玉潔道:「可是這你們又怎麼會知道呢?」
羅貫中笑道:「這自然便是一海大師所說出的。一海大師雖受海鷹暗算,但其武功根柢何等雄厚,遭暗算後仍追著海鷹不放,依舊是只擒不傷。到此程度,海鷹再怎麼蠢也知道是一海大師有意讓手了,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了,只得將淫行經過告知一海了。」
施耐庵接道:「之後一海將這事告訴了我們這些說書人,我們便將這事告訴鄉民,讓真相大白,還給海鷹一個正義。」
「這麼說來,一海大師當真是一個大英雄呢。」
劉基道:「這便是我好奇為什麼一海大師會盜走易筋經了。」他眼光忽然一閃,道:「莫非一海大師並非盜經之賊,而是追賊而去了?」
冰玉潔沉吟道:「但憑一海大師的武功修為,應該早追到賊了,為何至今未回呢?」
「……這事背後定有隱情,其影響或許比想像中還要大多了。」
羅貫中一聲笑道:「瞧來這大軍師可還真不好當,非但要處理軍國大事,連這江湖盜案也有人要請前輩幫忙哩。」
施耐庵道:「對哩,說到軍國大事,聽聞朱元璋攻打周國已有一陣子了,不知現況如何?」
劉基道:「主上只要依計行事,要打下周國並非難事,之後便是登基了。」
施耐庵道:「登基嗎?可是韓……」說到了此處,他不住瞄了冰玉潔一眼,撫起長鬚。
冰玉潔疑問:「韓?韓什麼?」
施耐庵像是一個搶了孩子糖的老人家,掩飾丟臉般哈哈笑道:「寒天雪地,並非適合登基之時。」邊說邊摸著鬍子。
劉基目光閃動,一臉沉重,什麼也未說。羅貫中拿起杯茶,他自然不是想要喝茶,只是要用茶替嘴巴找些事來做。
冰玉潔只覺得奇怪,好似他們本來正準備討論著什麼對她不利的陰謀。
樹梢枝枒受凍落地,路上越趨冰寒。
與羅貫中、施耐庵分別之後,劉冰兩人便騎著兩匹輕騎往少室山方向前進。
施耐庵本想與劉基說啥冰玉潔並不清楚,面對他這種口風甚緊的人想套話也套不出來,試探之後只得作罷。
冰玉潔對劉基隱瞞尋找妻兒之事感到很不痛快;不論知或不知,她都很不痛快,但他酒醒之後,似乎也忘了在偏房時的事,為免難堪,她便也不再提。
兩人騎馬行著,突見赭紅的朱家幟標迎風飄盪著。
此地離平江有段距離,卻是應天到平江必經之地,隊伍的後勤補給也是得要經過這,會見著朱家士兵,並沒啥好意外的。
「……爹爹,你不想去瞧瞧主上這仗打得怎樣了嗎?經過應天時看來,主上還未攻克周國呀。」
「依照我的方法,要攻下周國的確需要不少時間的。」
「既然瞧見了,便去打聽個消息吧?」
「也無不可。」劉基終究是朱家陣營支柱,說不擔憂,可是騙人的。
不久,冰玉潔策馬而回,神色匆忙,一輛馬車隨著他直馳而來,好似急著救人似的。
劉基瞧她神色,頓覺不妙,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湧上心頭,接著一陣天旋地轉。就在昏眩之時,忽見冰天雪地之中,一尾赤色幼龍躺在血泊之中,胸前一道鮮紅如泉湧出,氣若游絲的哀叫著。
這種神兆,劉基已非第一回見著,但朱、徐、常三人現今之武功來說,周軍之中應無可批敵者,若要受傷,也輪不到這三人才是,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騎術精湛的冰玉潔到他眼前,竟如同新手般險些從馬上掉下,臉色比雪還白的道:「爹爹,壞、壞了!朱……朱元……」
劉基驚從幻覺之中轉醒,腳在馬鞍上一踢,飛仙般飄落於馬車之上,身子如游魚般從窗口轉進馬車之內。
馬車之內正是臉色死白的朱元璋。
◎ ◎ ◎
將兵力分散,針對不同的城門口總進攻,的確是最能最快攻下平江城方法,不過三日,徐達、常遇春三將已攻破葑門、虎丘,沸天震地衝入城內。
平江城城中有城,遠望像是個「回」字,內城才是後期建造的,衝入第一道城,已有許多老舊的巷弄。
鐵蹄落在石磚鋪成的路上,更如戰鼓狂鳴。
「投不投降!投不投降!」一入城,常遇春更是殺紅了眼,周士兵無力招架,個個或少腦袋,或受腰斬,其實根本連投降的機會也沒有。
此刻常遇春經過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木門方打開,常遇春虎槍已刺了出去,卻聽一聲金鳴,常遇春槍頭一斜,並未刺中開門之人。
「誰敢擋老子!」
常遇春虎槍狂掃,對方竟然連擋兩槍,大聲喝道:「常將軍,回神!」
這時常遇春才發現擋下槍頭的,卻是博友德。鄱陽湖之戰後,博友德無去無從,便繼續跟隨著朱家士兵打天下。他辛勤練功,雖比不上徐常兩將,但在兩人手下可過五十招。朱元璋見他頗為上進,是如獲至寶,決心傾囊相授,在掃蕩周國勢力中,博友德也證明他並非凡夫,
常遇春神色回復,道:「都不小心殺倒性起啦,差點連鄉民也宰了。」
雙腿如麵條般攤在門內的,是一名臉帶驚惶,白髮蒼蒼的老婦。
常遇春臉帶歉色,一甩韁繩欲行,卻忽聞背後一陣男子的慘叫聲,他大驚轉頭,卻見那拿著菜刀的「老婦」小腹已被傅友德長槍貫穿。
博友德未語,常遇春虎槍迴旋,掠過老婦臉前,老婦的臉彷彿裂成兩半落下,卻見臉下還有一張臉,是經過扮裝的忍者。
「他媽的,這種把戲搞不完,比我老婆還煩!」
「常將軍,是我疏忽了。」
危機方除,突聞弓弦震耳聲自上方響起,滿天箭雨落下,博友德右手一滑直握槍末,將槍當劍使,僅藉著手腕畫圈便掃下無數羽箭,連坐下也保住性命。
可惜附近朱兵可沒那樣好運,受到由上方而來的羽箭,只能勉強拿盾牌擋著,反應慢些的便落馬了。
常遇春在博友德後方,道:「頂著!」虎槍立地,左手抓起套在馬鞍旁的長弓,左手同時抓起背後五把羽箭,弓張,箭揚,「穿日神射」朝上疾射而出!
只見空中畫出五道長痕,躲在內城箭塔的箭手立即倒下,塔內地板上多出幾點自牆上破孔透入的光芒。
「去!去!去!都給老子去找閻王去!」常遇春抽箭急射,無數羽箭接連射落箭塔上的箭兵,眾軍緊跟著將軍反擊,終將這波攻勢瓦解。
兩將在城內勸降,若是不從,便殺之,不久之後,在城內衝殺的徐達等將軍也與他們會合了,此時瞧來,一片人海俱是赤色大旗,彷彿這平江才是他們的城。
「城中之城不過如此,號令士兵帶著攻城錘進來,他們有幾層,我們便攻破幾層!」常遇春是真殺紅眼了。
就在此時,一聲大喝道:「降了!我們降了!周國降了!」一名在內城的士兵拿出白旗,不斷揮舞著,好似再慢一點,命便要丟了。
內城上數枝白旗接連舉起,就像一顆梅樹上的花都突然綻放,對朱家士兵而言,這也確是值得欣賞的一刻,剩下的方國珍不成氣候,明玉珍雖據蜀地卻不出兵,這場勝利打下,中原可謂是盡歸朱元璋!
「他們投降了?可是為什麼他們旗幟會舉得如此之整齊?好似已經先準備好了?如果早就準備投降,那麼我們突破入城時為什麼還攻擊?」徐達到底是徐達,不與士兵們起鬨,神色凝重道:「先將朱文正放出來!」
不多時,只見著一條消瘦人影自內城一道城門蹣跚走出。他兩頰凹陷,滿眼血絲,眼眶附近黑得彷彿塗了一層墨,身子好似矮了五吋。
徐達見著他,便立即認出這是真的朱文正。一般易容術並沒有利害到足以預算出一個人病態的模樣,而那瞧見熟人親切眼神,更是做不來的。
「阿正!」其實徐達還不敢鬆懈,雖不知理由為何,朱文正幫助周軍已是事實。
朱文正走幾步,突然跪下來,嚎啕大哭,道:「我……我對不起阿叔啊!那張士誠是真的小人,要他人假扮為我的模樣,敗壞我在應天的名聲,逼我出走應天之後,又用雪中送炭的姿態誘我入周國,我……我實在是走投無路呀!」
常遇春氣得連鬍子都翹起來了,道:「你既然都知道對方計謀了,為什麼都不想方法出平江,為什麼還把軍師教你的兵法傳授給周軍!」
徐達緩道:「罷了,平安無事便好,我帶阿正去找大哥,你們撐住場面!」
徐達拉朱文正上馬,單騎出城,馬行如龍。
在城外木塔上觀戰的朱元璋一見著載著朱文正的徐達時,一雙眼睛便發亮了,直從數丈高的高塔之上躍下。護衛們雖知他會武功,但見著他這番魯莽,也不禁心驚膽戰。
馬停後,朱文正滑下馬來,落地之時不知是身子不穩,還是心懷愧疚,立即跪倒在地。
朱元璋喜逐顏開道:「阿正,你……你終於回來啦!」
朱文正哭紅了雙眼,低頭跪地,捲著身子。
朱元璋臉色突然一變,一拳從朱文正腦袋瓜子敲了下去,道:「你這傻孩子,在想什麼?怎麼會跑去周國了!」
朱文正沒有回答,只是哭著,身子不時一抽。
朱元璋心兒也軟了,道:「阿正,你瞧來瘦多了,來,讓阿叔瞧瞧你。」這是近乎慈父的長輩問候。
朱文正頭抬起來了,朱元璋見著他時,笑容卻忽轉訝異。
鮮紅落地瞬間暈開,洽似朵朵朱梅落地。
朱文正手中匕首已沒入了他親叔叔心房。
朱元璋臉色成了一種死灰色,那正有如夕陽已盡,月未昇起前的天空。
馬車還在顛頗著。劉基在朱元璋身邊盤腿而坐,使出道門先天術之中的「移經接脈」,手掌貼著躺臥的他的胸口,以高深的內力強行替他活絡氣血。
那傷口尚未貫穿心房,業已入肉三分,劉基灌注彭派內力同時,還得將氣血改道,避心房負荷不了。這好比拿著把重逾百斤的大刀,要雕刻一個蠅頭大小的豆腐般耗力傷神。
方才替朱元璋燙焦傷口的大夫正在替劉基擦汗。
劉基全身汗水淋漓,宛若雨淋,免強道:「玉潔,煩請你再去少林寺一趟,商請懂得易筋與洗髓經的一清一靜大師前來。徐將軍,勞煩暫緩對周國的進攻,將所有懂得運使真氣的將軍們都請來。」
冰玉潔從未見著劉基如此著急,頷首下馬車去了。
徐達驚道:「所有?」
「事不宜遲,在下身上的真氣有限,急需他人相助!」
徐達立即要一名親身護衛傳話,又入馬車內問道:「反應太慢是我的錯,我該怎麼做?」
「借我一掌。」
徐達將手掌伸出,劉基立即貼上。徐達只覺真氣一瀉千里,不過杯茶時間,便氣喘吁吁。
將軍們一一從戰線撤回,獻上自身真氣,攻打平江的計畫也只得改變。
醫療朱元璋的白營之外,常遇春道:「大哥的傷雖然要緊,但咱們真要這樣默默的瞧著平江死灰復燃嗎?就不能想點辦法一邊醫治大哥的傷,一邊攻下平江?」
徐達拿出當初劉基給予朱元璋的仔細錦囊,將它揭開,白紙上八字黑字。
「圍城築牆,斷其補給。」
徐達眼一睜,道:「啊!好計呀。」
朱元璋以兵力堵住平江各大城門也是意欲切斷對方補給,但劉基以城牆困守周軍,更能逼使周軍主動出擊,而且朱軍所蓋的城牆,同時也能保護朱軍,犧牲自然也較朱元璋的方法少了。
徐達請博友德等將依照計謀建牆圍住平江城,自己與常遇春則將朱元璋送回應天,數日之後,一靜、一清兩位大師也風塵僕僕從少林寺趕到應天了。
馬一下,徐達立即請兩位大師進入醫治朱元璋的廳房。房一入,冰玉潔便不住失聲喚道:「爹爹!」
在床禢上的劉基老態再現,一掌緊緊黏在朱元璋手掌上,好似石像一般動也不動,若非一息尚存,旁人真以為他羽化登仙了。
一靜見狀忙運七十二絕技之「鎮魔指」,六道指影後,已鎖住朱元璋心脈鄰近六大穴。一清忙將手掌貼上劉基另一掌,即便真氣深似海,送出真氣之後依舊汗如雨下。
一靜阻絕朱元璋的心脈是為切斷劉基與他的真氣連結,一清送出真氣是為紓緩劉基真氣已不足的功體。
劉基睜目一望,輕呼一聲,往後倒在朱元璋身旁。
徐達額上滴汗,問道:「這究竟是……?」
一清道:「朱元帥所受之傷重得差點得見我佛如來,劉先生以極上層的內力替朱元帥活絡血氣無疑是拿生命開玩笑,他這數日之間不眠不休不食不飲,怎麼受的了?冰姑娘,勞請將劉先生抬下床來。」待抬劉基下床,又道:「朱元帥之心房受損,血氣不宜大量流通,但心房若無血氣必死無疑,現下老僧立即以易筋經避重就輕,恢復他部分心房的功用,待日後心房復原,再將血氣導回。」只見他那一隻充滿皺紋的手掌突然之間變得如同沾血刮刀般又紅又亮,直切朱元璋心房,沒入朱元璋體內。
徐達右手伸前,差點叫出,見一清手臂沒入朱元璋胸膛之處並無滲出鮮血,才緩緩放下身前的手。
一清手臂舞動片刻,瞬間抽出,一雙手絕無沾上朱元璋鮮血。他大喘口氣,運氣調息,手臂逐漸回復原色。朱元璋臉色也逐漸變得紅潤。
徐達從未見過如此玄奇的武功,嘖嘖稱奇。
與一靜一同扶劉基下床,冰玉潔忙道:「我爹爹、我爹爹他瞧來也傷得不輕,大師可否一同相救?」
一靜道:「劉先生是運功過度導致脈門氣孔受損,與朱元帥受外力重傷不同,易筋經效用不大,讓老僧以洗髓經為劉先生修復脈門吧,待會老衲療傷之時,不論瞧見何事物,都請勿打擾。」遂盤腿而坐,與劉基面對著面。
指見一靜右臂高舉,在渾厚真氣包裹之下,手掌瞧來正如透過熱浪看東西般扭曲,即便是不懂武功之人也瞧得出他的手掌正蘊含著一股強大力量。接著他將雙掌與劉基雙掌相接,劉基尚未轉醒,卻逐漸恢復童顏,一靜卻是不斷從嘴角流出黑血。
冰玉潔瞧得豆汗滿身,本想打斷他,徐達伸手搖頭阻止。
不知經過多久,忽聽一陣令人清醒之聲道:「多謝大師,接下來的我自己來便行。」
這人自然便是劉基。冰玉潔聞言大喜,但瞧見一靜口吐黑血是大感抱歉,道:「大師,辛苦您了,為了療爹爹的傷竟讓您也受傷了。」
一靜粲然道:「冰女俠,老僧並未受傷,這些黑血是多年以來累積在劉先生體內的,老僧方才手太陰肺經與劉先生相接,以真氣進入劉先生體內,將他封鎖的精孔從新打開,並且將壞血引回自身,再將這些壞血吐出罷了。」他的笑容令他瞧來又添了數分英俊,幾乎令人忘了他已是名老者。
冰玉潔舌矯不下,問道:「敢問大師,易筋經為何為易筋經呢?」易筋經與洗髓經響名天下已久,這問題自然任誰都想知道,親眼目睹之後,冰玉潔更是好奇。
徐達道:「易筋經為武林秘寶,少林寺怎會輕易說出易筋經秘密呢?」
一清哈哈一笑,道:「易筋經名為易筋正是恰如其名,乃是一門挪移筋脈之武功,與劉先生之『移經接脈』是相似的武功。易筋經修練由內而外,練成易筋經之後,外表形貌便可一定改變。」
要知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是以說話多有保留。雖然「移經接脈」與易筋經俱是由患者體內挪移筋脈的武功,但一者以真氣,一者則是修煉致肉身變化,再以肉身透過要穴進入體內進行治療之先天武功,此武功高低自然不能相提並論。
冰玉潔又問:「那麼為什麼易筋經可以用來療傷呢?武功本是練來傷人或自保的,為何少林寺之武學療效是如此驚人?」
一清笑道:「冰姑娘聰明伶俐,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少林寺慈悲為懷,創立初期,研就醫學更甚於專研武藝,易筋、洗髓正是當初兩大醫典。」
冰玉潔越聽越糊塗,此時已調息三周天的劉基站起道:「內家運氣心法出自於醫學,舉凡點穴、運氣等技巧俱是由醫學而起,只是好武之人將醫術應用於武術之上發揚光大,一般平民百姓便以為運氣點穴等是武功而非醫術了。」
一清續道:「正如劉先生所說,易筋經原本作為是控制自身筋路,常保脈絡強健,引用於武學則可打通關節,使出與一般人全然不同之武學。洗髓經原本作用在於排毒,保持真氣暢通;引用於武學則可以加深內力,增大真氣含量。」
徐達聽一清說了這麼多,也不禁問了:「敢問大師,為何洗髓經可以排毒與加深內力?又為何洗髓經不若易筋經般聞名呢?」
一靜精通洗髓經,由他續道:「一般人修練內力深度,是不斷將真氣注入丹田之中鎖住,洗髓經則是以四肢百骸為主直接修練,只要有所小成,四肢百骸俱可收納真氣,內力自然是一般只靠丹田練武者的數倍,而且也因收納真氣之處不同,而有不同屬性,運作洗髓經將真氣洩出時,也因為真氣含帶不同剛柔屬性而能將血脈清整更乾淨。」
冰玉潔舉手道:「大師……這我不懂,不同剛柔屬性如何將血脈清整的更乾淨?」
「嗯……一般人的真氣好比竹鈀,用竹鈀掃地有些塵埃是掃不掉的,如果在竹鈸那加上一些雞毛或松葉便能將地掃得更乾淨了。」
「……原來如此。」
「易筋經之武學效果明顯,所以較為聞名,其實兩種武功並無高低之分,作用也有所不同。」
此時劉基腦中突然閃過什麼似的,一雙眼珠直發光,又細聲吟道:「……應當是我多慮了。」
眾人並無注意到劉基所說,此時一清道:「徐將軍,易筋經雖為武林秘寶,但對你們坦承並無妨,老僧也需要朱家人手相助,一同找尋一海師弟之下落。」
冰玉潔道:「但是既然兩位大師會洗髓經與易筋經,那便將經書默出不便好了?為何還需要去找一海大師呢?況且一海大師生性仁厚,或許是覺得武經害人不淺才帶書出走的哩。」
一清苦笑道:「少林寺之武經嚴禁抄錄外流,易筋經與洗髓經若真尋不回來,或許尚可變通變通,但一海攜書出走,卻無疑是敗壞清規的大事,若開此先例,少林寺名聲倒地事小,武典外流導致天下人競相爭寶卻是大事了。」
徐達道:「現下雖然大哥還在險關,但少林寺有恩於我們,自然湧泉以報。在下立刻請畫師畫出一海大師圖像,讓士兵與守衛們瞧瞧,若有發現立即通知。」
一清雙掌合十道:「多謝徐將軍,朱元帥尚需療養,便由我們接手吧。」
床上的朱元璋鼻前暖氣一吐,是從鬼門關前回來了。
個人里程碑之作──日月昇線上出書嚕^^
在現代這以輕小說為主的社會,想要出版武俠小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但是受到一股未知神祕力量引導之後,我的雙手彷彿卡到陰般的停不下來,最終還是在經過層層考究之後,完成了這篇故事。
對我個人而言,在「不違背史實」的條件下書寫這篇小說,其實也是一種挑戰,調整自己習慣的筆法去創作武俠小說,也是一種成長,用輕量化的文筆寫出武俠小說,也算是寫出了一種創新的藝術變體吧。
丹陽文化的總編對我這篇故事是大為讚賞,我也很感謝丹陽文化給我這機會線上出書,希望這篇故事可以讓喜歡武俠、歷史的讀者朋友們喜歡,只要能在等車、等約會、或是上課(X)的時間一瞄,我就很滿足了。
此故事出版社重新編修成上、中、下三集,每集約七萬字,可在Pubu、台哥大、udn、樂天、Google等電子書平台搜尋到。盼望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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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小說的主角修真後,會有許多戰鬥,最後得道超脫。
奇幻小說的主角則以魔法或超能力在生死之間求生存,而後打倒魔王。
網遊小說更是幾乎由修練各種招式為主體所構成,比誰的招式精妙有趣。
這些故事若說不是武俠小說的延伸,至少也參雜了武俠小說的精神。
從出版品的分類來看,傳統武俠小說已經逐漸式微,但是若以小說內容來看,其實武俠小說之蓬勃發展,是很令人讚嘆的。
武俠小說的故事主題,無非是愛恨情仇、奇謀偉略以及精彩武打,可能是因為需要做的研究實在太多,「歷史背景」這一項逐漸被作家們所淡化。畢竟許多時候那歷史背景可有可無,有還令人覺得是一種包袱。
大概是絕大多數的小說我都寫過了,想要給自己多加磨練,我嘗試著揹起這包袱,花將近兩年時間將歷史背景重新研究,把歷史之上有趣的巧合加油添醋,將這篇《日月昇》變成了一種「歷史新說」。
我以古典的筆法敘事,帶入現在的趣梗,以明代最具傳奇色彩的劉基為主角,帶些仙俠味道,融合其他歷史人物所完成的武俠小說,希望我的努力能讓各位讀者能為它血派噴張、大哭大笑、拍案叫絕。謝謝大家!




地牢本該是幽暗而死氣沉沉的,但這間寬敞地牢卻擁有天窗、木床與馬桶,甚至還有一個書架,書架上還有一些小書。對一般人家而言,能住在這樣的房中已經是種享受。
但此刻,這寬敞地牢之中,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恐怖邪氣。
「煙!旱煙!我要!給我!快給我!我要!」
朱文正像隻野狗般在地上打滾。他手指上指甲早已翻掉,卻依然在地上不停抓著,血流骨出。地上是散落一地的菸草,以及一種難耐惡臭。
一名守衛道:「朱將軍是不是中邪了?我們都已經給了這麼多煙了,他還是不滿意?」這名守衛也曾上過戰場殺敵,是因年老才調為守衛,但戰場之上的恐怖,還遠不如此時朱文正的異樣,他不禁離牢房遠些。
另一名守衛顫道:「他這模樣怎麼瞧來像是中了苗疆一帶的邪降似的?」
「聽說朱將軍暗算元帥時,氣力大得跟牛一樣,怎麼現在要死不活的模樣?」
兩名守衛話語中,劉基與一靜一齊來了。一靜盯著牢中鬼哄鬼叫的朱文正瞧了一陣,道:「貧僧曾週遊天下,卻從未見過此種異狀,亦不知如何替朱將軍驅邪,不知劉軍師帶貧僧來此何故?」
劉基道:「朱將軍精神異常,似是中了某種邪毒,只望一靜大師替朱將軍以洗髓經解毒。」
一靜道:「邪毒?貧僧曾聞天竺一帶有種大葉,其狀似楓更大於楓,做成菸草吸之,神昏顛倒,但朱將軍之狀不似如此。」
「西域有一魔草名為罌粟,其色豔紅,與煙同抽後樂似神仙,但抽後便脫不了手,一日不抽便如中邪,中原以往曾有魔教以此手法控制教徒,命令教徒行惡,待惡行完成,便又給他們一些罌粟,如此反覆直至病死。」劉基拱手道:「在下見朱將軍貌似中了此毒,只望大師試他一試。」
一靜道:「我佛慈悲。」
牢門打開之後,一靜立即點住朱文正要穴,以洗髓經替朱文正解毒。只見洗髓經果具療效,朱文正神色漸趨和緩,氣色也逐漸飽滿。
劉基心道,若依照一般兵法,朱文正是非死不可的……只是朱元璋生性仁慈,我便先將朱文正救起,待他日在讓朱元璋定奪吧。
◎◎ ◎
朱元璋雖已轉醒,但心房之傷不宜妄動心神,只得繼續靜養。劉基細心評估,認為茲事體大,索性安排他到荒山野嶺之中暫時退隱,要他確認傷勢無誤再復出。
「爹爹,你為何要讓朱元帥離開應天呢?這麼一來,朱軍豈不群龍無首?」平江城臨近,一處臨時搭建的聊望台上,冰玉潔望著朱軍說道。遠方朱軍譙來好似冬眠群蟻,死氣沉沉。
「……這是不得不為的方法。再者,徐將軍文武雙全,由他暫時領導朱軍,還不至於出差錯。」
「不得不為?……為什麼不請皇上御駕親征?他應該會聽你的呀?將他拱在滁州做啥?擺著好看也看不到。」
辯才無礙的劉基片刻不語,卻道:「若是能御駕親征,那爹爹早便請他御駕親征了。」
「怎麼這麼……」突然之間,冰玉潔想通了,也憶起在青田時施耐庵所說的「登基嗎?可是韓……」這句話的意思。
劉基原本大可直接與張士德一戰,為何得要讓徐達、常遇春武功精進之後在聯手與張士德一戰?那自然是為讓徐常兩人得到「戰功」,讓天下人更加肯定朱家陣營。既然劉基定要讓朱軍獲得戰功,又怎麼會要韓林兒御駕親征?
劉基目的是為讓朱元璋成為皇帝,那麼現在紅巾軍的皇帝韓林兒豈非正是他們最大的阻礙?
劉基道:「……潔兒,你應該也想通了。可是韓林兒之所以成為皇帝,追根究柢,亦是我的緣故,我想安排他退隱山林,但一個皇帝又怎可能有法子退隱?」不禁長嘆一聲。
「難……難道你要讓韓林兒……」冰玉潔一雙眼睛瞪著老大,接下來的話卻什麼都說不下去。
劉基道:「此事日後在議便可,周軍未降,元軍未滅,一切談來都太早了。」
但此刻冰玉潔卻已面若死灰。劉基瞧她表情以為,韓山童亦是冰玉潔義父,冰玉潔至小與韓林兒一同長大,自然割捨不下。其實若非冰玉潔之故,此刻韓林兒也早便不存在了。
「現下要如何加快滅掉周國的腳步呢?」一陣強大氣勢讓劉基大為一驚。
朱軍重新整隊,頹靡戰鼓又復震天雷鳴,朱軍如鮮紅的驚濤駭浪般朝平江城湧入!
劉基不禁大驚,此刻是何人發號命令?為何朱軍竟然妄自進攻平江城?待他騎馬而到,周軍屍體早已堆積如山。
「是何人號命?」
一名朱軍喜道:「還有誰呢?是──!」
話語未落,號命之人已領軍衝殺過劉基眼前,那神態是令人訝異的威武,那氣勢是令人心寒的霸道!即便是韓林兒御駕親征,也無如此威風凛凜。
一手一劍化成一團銀物,過處便是轍亂旗靡!
「朱元帥!」
「劉基!我已完全康復了,速將平江攻下吧!」朱元璋轉頭朝朱家士兵喊道:「兄弟們,張士誠用毒邪之物控制士兵,殺了他們也是給他們解脫罷了,手下留情反倒是給他們痛苦,全力進攻吧!」
朱元璋此生從未如此果斷採取進攻,此刻士兵瞧他反常,戰意卻是更加高昂!常遇春、徐達、博友德等猛將輪番衝鋒,見著白旗也不再鬆懈,一律殺之!
平江城再無戰力!
「降了!」一聲「降了」令所有作戰的士兵動作一頓。
張士誠自城中一處地窖之中走出,與幾名親衛一齊吶喊。僅剩的數千名周軍停下動作,受縛屈膝,周軍軍旗被一一砍斷,曾經規模大至十餘萬人的大周國僅剩眼前方寸之地。
冷風朔朔,吹起張士誠身上那以金絲銀線編織而成的錦服,耀眼非常。錦服主人的脖子被無數兵器架著,雙手被常遇春縛到身後,亦是諷刺非常。
朱元璋在他身前數步,道:「張士誠,你敗了。」
「……沒料著朱文正竟沒殺了你,朱元璋你莫得意,上天厚照你不照朕罷了!」
「張士誠,我以前在白蓮教中曾經見過你,你當時的穿著便是如此,只要一塊黃金補布,就夠我全家吃上三四年。」
「那又如何?朱元璋,朕知你是貧農出身,但朕也是鹽販起家,我們先天的差異並不大,朕能走到這步,靠的是手腕與實力!」
在此情況還能有如此之氣勢,張士誠也不愧是擁有龍氣之輩。這是劉基真心話。
朱元璋好似沒有聽見張說什麼,續道:「我當時便在想著,如果一個人不懂的將東西做最好的分配,那麼再有錢,也就像是你這樣東補西補的有錢乞丐罷了。」
張士誠身子一顫,緊緊咬牙,卻說不出半句話反駁朱元璋。在張身後那數千周軍聞言,卻一一抬頭。
朱元璋又道:「上天厚照我?上天為何厚照我?」語畢,策馬而走。
劉基不禁露出讚許神色。經過此番大劫,朱元璋非但沒有灰心喪志,反而脫胎換骨,行事作風更是斬釘截鐵多了。
這不正是一名九五之尊該有的神態嗎?
張士誠下巴一落,雙目暗淡,頭微微低下,被押入……應要說是兀自默默走了囚車之中。
到達應天之後,張士誠見著那城池規模與百姓對朱元璋的崇拜後自縊而死,年四十七。
苟延殘喘至全面消逝,周國風光便如此沉沒於歷史洪流。
今年是狗年,祝大家雞犬不留、賣狗懸羊、雞飛狗跳、偷貓遞狗、狗急跳牆、悲犬咸陽、烹犬藏弓、土雞瓦犬、驢鳴犬吠、畫虎類犬、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這些事情全都不會發生!
也祝大家狗年行大運,好運汪汪來~
63.一帝換一帝
「阿叔……!啊……啊!啊!」朱文正見著朱元璋淚水便如流泉不斷落著。經過一靜大師的洗髓經治療,他神智已復清醒,卻不知如何面對親叔叔。
隔著牢籠,朱元璋也正盯著朱文正,那眼神瞧來就像瞧著一塊石頭。多時,朱元璋才自言自語般道:「朱文正……我的侄子。」
朱文正雙眼一移,在即將與朱元璋眼神對上之前停下。他從朱元璋的雙眼之中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氣勢,這種氣勢讓他懷疑朱元璋是不是以前的阿叔?但他又怎有立場懷疑?讓朱元璋變化的,正是他本人。
朱元璋毫無感情似的道:「其實在洪都之戰後,阿正便已經死了吧。」
馬玉環也在聽著,與朱元璋親密如她,自然發現朱元璋變了。以前朱元璋不論說什麼,總會為他人著想,要猜中他說什麼是容易的,現在朱元璋說話,不仔細聽完,是不知道他用意的。
無人插話,朱元璋淡淡續道:「既然阿正那時便死了,那麼這個刺殺我的人,自然是軍法處置了,明日正午,斬首示眾。」
馬玉環花容失色,拉著朱元璋袖襟道:「重八,你是說笑的吧!阿正是你哥哥唯一的血脈呀!你怎麼將他處死呀!」
朱元璋一步一步走出地牢,腳步聲並不沉重,地牢中氣氛卻隨著空盪回音肅殺許多,馬玉環的哀求聲彷彿落入無邊的空洞之中。
朱文正也沒發聲,他覺得自個兒也早便死了,這麼死了,總比活著受他人唾棄好呀。
◎◎ ◎
這夜夜裡,馬玉環在床上軀著身子,依舊在啜泣著,或許讓她撕心裂肺的並非是朱文正的死刑,而是朱元璋的改變。
躺在她身旁的朱元璋緩緩道:「妳還在為了阿正難過?」
「我怎能不難過?……為什麼一定要殺他?給他其他刑罰不行嗎?他在戰場上也立過許多汗馬功勞呀!」
油燈閃爍,燈色昏暗,朱元璋背對著她,此刻誰也不知他臉上是何表情,只聽他緩緩道:「我在養傷時想了許多。想最多的,便是為何阿正會對我下殺手。」
馬玉環猛一抬頭,淚水跟著滴出眼眶,泣道:「這是因為他受到張士誠用毒物控制呀!軍師不都跟你說了!」
「那一種毒物只要意念夠堅定便能克服了,況且若因他是我姪子便不殺他,我又如何安定軍心?劉基說得不錯,婦人之人非仁也!我當初若是直將阿正視為周軍殺之,便不受會受到此劫了。」
「你這是想殺雞儆猴?你底下的誰會背叛你呀?徐達?常遇春?劉基?還是……我?」
朱元璋又徐道:「二弟在卯上陳友諒後雖有收斂,但生性張狂,發作起來連我也制不了他,三弟文武雙才,武功才智俱不下於我,劉基雖是我最大靠山,但他連元朝也能牽制,若我所為非他所願,誰說他不會另尋明主弒舊主?而妳……」
馬玉環忽然將朱元璋肩膀一拉,再轉過他身後,這間寢宮傳出一聲嘹亮巴掌聲。
臉上一麻,朱元璋瞪直了眼睛。馬玉環拉開衣裳,在她瑩白的乳房之間有著一片人心大小的褐色傷疤。
「你忘了嗎?當年你被郭將軍三子陷害入牢時,他們想要餓死你,我……我是怎麼幫你的,你現在竟然……」
朱元璋自然沒有忘記。那是他在郭子興底下時的事了,當時若非馬玉環總是在胸中偷塞包子給朱元璋吃,朱元璋早便餓死了。
這塊心型便是馬玉環當時燙出來的傷疤,見著了它,朱元璋心絮紛飛,往事如潮般湧出。
這到溫暖傷疤遠比朱元璋胸前那道鋒利的傷疤大多了。他不再說話,只是抱緊馬玉環。
翌日,朱元璋改判朱文正牢行,朱文正便在牢中渡過他的餘生。
◎◎ ◎
陳友諒死,張士誠敗,明玉珍佔蜀地為王後未曾有過侵略行為,朱元璋中原對手只剩方國珍。
面對方國珍,朱元璋並無猶豫,直接派遣朱亮祖、湯和、廖永忠等二線將士攻打,一個月便勢如破竹攻佔黃岩、溫洲,逼得方國珍退守至舟山,十二月時再下一城,方國珍降。
攻打方國珍之前,冰玉潔明瞭朱元璋必定在不久之後稱帝,韓林兒縱然不會落得如徐壽輝那般下場,也一定不會太好過,所以她離開應天,去了滁州一趟。
拿著劉基的令牌到滁州,可真一路順風,冰玉潔很快便尋到韓林兒所隱居的「藏龍居」。
一入藏龍居,便瞧見三五精舍立在一片人工開闢的小湖之後,層台累榭,雕欄玉砌,雖然對一名皇帝而論的是小些,但比起張士誠在高郵所建的「浴春樓」至少是風雅多了。跟著侍衛走過碎石鋪成的庭院,冰玉潔轉入一條兩旁種滿桃花的小徑。
不知轉了幾轉,終於到韓林兒所住的寢宮,在大門之前侍衛道:「在下會在此處等候若要回去之時在與在下說一聲。」方走出一步,又轉回身子道:「如果進去沒見著皇上,那還請再多待片刻,因為皇上可能正在……」說到此處,侍衛吞吞吐吐。
冰玉潔接道:「增產報國?」
侍衛苦笑道:「姑娘好見識,正是在增產報國。」
冰玉潔不置回應,幽幽嘆口氣。不過既然到了這時,便讓韓林兒恣意放縱吧。
難得耐心等待一陣,韓林兒終於從側門那以翡翠珍珠串起的門簾之後現身,除模樣老成許多之外,英氣依舊。他身邊有著兩名如影子般絕不離身的帶刀侍衛,隨時如緊繃的弦般蓄勢待發。
冰玉潔一見韓林兒,立即雙膝下跪,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韓林兒道:「原來是義姐,快快平身吧!」
冰玉潔並無起身,道:「皇上,今日民女是想與皇上談談祭拜義父之事,可否容兩人一談?」
韓林兒盯著侍衛道:「冰姑娘是朕義姐,身上並無攜帶兵器,武功亦不如朕,你們兩人在此歇歇無妨。義姐,與朕一同在外走走吧?」
「謝主隆恩!」
出寢宮後,兩人並未交談,轉入一片井然有序的流蘇林中。本是韓林兒雙手負背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走著,不知什麼時候,冰玉潔已領在韓林兒身前。
冰玉潔突然老大姐般嘆道:「林兒,你都未盡到身為皇帝的責任,帝王之癖倒是染得不淺呀。」
韓林兒臉上生暈,乾咳兩聲,道:「這……人生本便有許多事莫可奈何,姐姐何需挖苦我?」
冰玉潔呵呵一笑,一雙秋波卻又緩緩暗下,緩道:「你可有孩子了?」
「世上很多人生下來便不行的……發生在自個兒身上才知那心酸。」
「沒孩子呀,這也好……」
韓林兒訝道:「朕身為九五之尊,無子無孫如何千秋萬世?」
冰玉潔又一聲喟嘆,道:「千秋萬世?為什麼你還會以為現在依舊是你的天下?你忘了要不是爹……我是說要不是劉伯溫幫義父發展白蓮教,你會有今天?你可有瞧見劉伯溫現在是怎麼幫朱元帥的?你可知為助朱元璋,劉伯溫曾孤身犯險臥底在漢軍?你可知為救朱元璋,劉伯溫曾耗盡真元灌注在他身上?」
韓林兒龍軀一振,緩道:「……原來如此,朕竟然今日才發現這事。」黯然之聲轉為一陣苦笑,道:「原來這『藏』龍居的藏不喚做藏東西的藏,而是換做葬,
『葬』龍居、『葬』龍居……」只覺身上似有千鈞壓著,腳下止步。
冰玉潔轉身面對著他道:「我只能與你說這些。自古帝王之路最是血腥奸險,你自己安排後路吧。」
風吹流蘇,娑娑似低語,又似輕嘆無奈。
韓林兒仰天片刻,閉上雙目,又徐徐低頭,變急的風將他髮絲吹亂了。他轉過頭,對著冰玉潔擠出一絲笑容,道:「姐姐,能否像以前小時候一樣,牽我走一段?」
冰玉潔嫣然笑道:「這自然可以。」
牽著韓林兒走了片刻,她的眼淚突然如斷線珍珠般在空中落下。
光芒之下,眼淚透出淒豔虹光,隨之無聲落土。這世上許多事物本便只有一瞬間的輝煌與燦爛。
韓林兒道:「朕本為欺世盜名者後,能有今日已是上天恩寵了,姐姐何需再哭?朕懂得安排退路的。」
冰玉潔道:「很好,你真的懂事了……」鬆開了手。心中雖不捨,但這世道卻不容許她不捨,冰玉潔說些客套官話後,便離開藏龍居了。
韓林兒望著藍天自嘆道:「古語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要君死呢?誰有想過君可有活路?」
葉如細語,此時卻聽不清是嘆是泣?
方國珍降後,朱元璋派遣廖永忠接韓林兒到金陵一趟,劉基心中已擬好腹稿,準備說服韓林兒退隱。他備好新身分給韓林兒,讓他當一個剛從西域回到中原的富商,與皇帝相較雖然地位相差甚大,要夜夜笙歌也不成難事,韓林兒應當會接受的。
廖永忠到達應天之時,神色卻是十分驚惶,見著朱元璋與劉基等人便癱軟似跪下。
「在下無能!皇上……皇上的船沉了!」
劉基熊軀一晃,大為詫異,不住觀察朱元璋神色。韓林兒與朱元璋並無絕對衝突,他會為帝位殺韓林兒嗎?但朱元璋從鬼門關走一遭之後,心性大變,並不見得做不出這種事。
朱元璋好似意外,卻又好似知道這種事情必將發生。
此時應天府內眾將士聽聞皇上駕崩之事,竟無人哀悼哭泣。
徐達知道順理成章的機會稍縱即逝,看準時機道:「皇上駕崩,群龍無首,這該如何是好?」
劉基正要答話,卻不料朱元璋已道:「皇上無親無後,那便由本統帥登基吧?眾卿可有異議?」
無人有異議,卻也無人不訝異。徐達本以為還要花上三言兩語才能說服朱元璋,卻沒料著他竟然挺身而出。
劉基虛應故事的掐指一算,道:「既然如此……再過兩個時辰便是天時,元帥與諸位該做準備了。」這一日,他也等許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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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城外,金黃日光耀眼異常,數萬鐵馬金戈映照成黃金戰甲。
應天城內,彭派鼓聲響喝雲霄,無數尋家百姓振奮的手舞足蹈。
一席可容下車馬行駛的紅毯自轅門底下延伸至城樓最高處,朱元璋頭戴皇冠,身穿朱黃龍袍,腳踏黃金履,一步踏上紅毯。
這一步雖輕,見著的眾人都彷彿聽見一聲震天巨響。
朱龍登基號天下,並肩千古帝王,應天運籌統百姓,揮下數筆雄史。
這一日終於來臨。
朱元璋走過文武百官身前,一步一步走至皇位之前,如鳳舞九天瀟灑一轉身,坐上皇位。
徐達、常遇春、劉基、李善長、李文忠、鄧愈、湯和、馮國用、趙德勝、丁德興、俞通海、吳良、吳楨、曹良臣、康茂才、吳復、博友德等諸將帥無一不屈膝下跪,來至應天的百姓見狀,也一一跪下,萬人屈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元璋道:「眾卿平身!」
「謝吾皇,萬歲!」
朱元璋道:「朕登基雖是順天而行,但若非明王落難,今日也難以成帝,是以開國號,大明!以悼明王!」
他目光似與階梯下不遠處的劉基一觸。劉基聽出他語中雙關之意,心道:明王?大明?譙來朱元璋終於痛下決心,要展開鐵腕了。
朱元璋續道:「明朝以武立國,開國年號名為洪武,明武過處,更勝洪水!」
數萬人齊聲喊著:「祝明朝千秋萬世,洪武掃蕩天下!」
朱元璋面上難得浮現笑容,道:「朕能有今日,定要感謝兩位愛將之相助,徐達、常遇春聽封!」
徐達、常遇春階前屈膝。徐達受封為魏國公,常遇春受封為鄂國公。
李善長見著只有徐常兩人受封,不禁心中一急,又想,劉基也未受封,只是還未輪到自個兒罷了。
劉基從懷中取出一本封裝精緻的書本,道:「臣著有一書《多能鄙事》欲獻給皇上,內容包含飲食、器用、方藥、農圃、牧養、陰陽、占卜,照此書育教於民,可提昇百姓水平,民強則國強,望君用之。」
「謝大學士。」朱元璋遣人取下書籍,續道:「其餘眾將未受封者,亦將論功行賞。朕今日登基有三件要事宣告。第一,元朝不得民心乃是因其魚肉百姓,故朕創《大明律》以律眾臣。第二,封應天為南京,令百姓廣耕良田,休養生息。第三,駐兵平江,用以抵禦北元之進攻,不知群臣可有異議?」
劉基道:「開國之初,外患不除,根基難穩,皇上應趁勝追擊,消滅元朝!」
常遇春道:「大……大皇上,大學士說的是,元朝是分裂內鬥才貌似無害,萬一有朝一日又來一個鐵木真統領各族,那咱們又得要擔心了。」
朱元璋憶起幼時遭元人迫害,父母兄弟一一慘死的情況,心中一片倖然,道:「開國之初,百廢待興,便攘外與安內齊下吧!只是大學士若要參與北伐,南京內的建設便力有未逮了。」
劉基微笑道:「北伐之戰,臣必須親身前往,皇上大可請功打平將時,給予皇上那紅錦囊的主人策畫南京的建設。」
紅色錦囊之中寫著:「延平江大路駐兵,斷其補給。可不廢兵卒取之。」與劉基所思:「圍城築牆,斷其補給。」相較,又更不費功夫了。
紅色錦囊之內的主意是胡惟庸所出,不過劉基並非見不得他人主意在己之上的人。見著如此聰明之人,他高興都來不及。
朱元璋心道,這胡惟庸的確智冠群倫,由他策畫建設亦無不可。隨後允諾,念祭天文,又應民事,完成登基大典。
◎◎ ◎
朱元璋登基,「尋龍使」的天命已盡。劉基如釋重負回到府內,腳下也不禁有點輕飄飄的。
在大廳見著坐在桌旁的冰玉潔,劉基問道:「怎麼沒去瞧瞧皇上登基呢?」
冰玉潔眼眶還紅著,道:「登基罷了,有什麼好看的?接下來爹爹準備助皇上到何時?」
「北元覆滅,便是功成身退之時。」
「還要等到北元覆滅?」
劉基莞爾道:「潔兒若是等不及,也可以找一個如意郎君嫁了。」
冰玉潔瞠了他一眼,道:「你要我嫁人?你……你竟然開我這種玩笑?」這是她此生最為憤怒的一刻。
劉基瞧見她的眼神,如雷灌頂,緩緩道:「爹爹只是說笑罷了。」
他之所以訝異,並非是因冰玉潔怒視著他,也非第一次瞧見冰玉潔這樣的眼神,而是他發現冰玉潔的怒顏竟似有見過。
世上有許多的親人彼此之間並不相像,但是笑時,哭時的神態卻是一樣的。而且在韓林兒的船沉之前,冰玉潔也曾失蹤一陣……
靠著道門先天術,即便數日未眠,要令體力全然恢復是輕而易舉,但劉基這數日卻非因政事未眠,而是純粹煩憂。
他想不到,冰玉潔竟然會為他做出那種抉擇。這數日,劉基見著冰玉潔都想說些話來安慰她,但面對這種事,他的口才是半點也無用,最後只對冰玉潔說了一句:「多謝相助。」
「……不用謝,這也是他的命。」冰玉潔淡淡回應,強顏歡笑要劉基去與眾將領訂定北伐計畫。
早點攻下北元,便能早點退隱。
木已成舟,再思無用。劉基請來身經百戰的諸位將領以及潛伏在北元的探子,一同於新建的「軍機營」論起北元軍力。
諸位將領與探子圍著大桌坐成一圈,探子在大桌上攤開圖像。圖中所繪,乃是一名樣貌粗曠,一臉虯髯,怒氣騰騰的男子。探子道:「北元的皇帝依舊為元惠宗,妥歡貼睦爾。這蒙狗雖然驍勇善戰,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現在大明已經創立,竟然還對咱們無動於衷。」
徐達瞧了對面的常遇春一眼,道:「二哥,此人倒是與你不相上下,是個對手。」
常遇春拍桌怒道:「什麼跟老子是個對手!這些年來老子可讀了不少書,可不是吳下阿蒙了!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都幾年啦?還以為我頭腦簡單?」
劉基燦然道:「鄂國公默怒,皇上乃是當今正統天子,鄂國公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北元皇帝自然與你不相上下。」此話既是低扁妥歡貼睦爾,亦是高捧常遇春。
常遇春道:「對嘛!還是軍師會說話些!」
眾將領聞言不禁呵呵一笑。
常遇春其實也非禁不起激,只是知道兄弟調侃,便是要激自個兒一激,故作生氣貌罷了,否則又有誰挨的住常遇春怒氣?
這些將領也知常遇春只是配合徐達罷了。雖在議論軍事之時不宜說笑,但這些沙場老將也知道一旦嚴肅久了,在需要繃緊時反倒使不上勁,是以盡量放鬆。
探子等到諸將領恢復專注之時才續道:「大元有一名大將,名為李思齊,喜爭權奪利,在穎川王過世之後野心曝露,與穎川王義子王保保征戰多年。若非此人內鬥內行,外鬥外行,替咱們困住北元,在攻打張士誠時,恐怕也不能如此順利。」
劉基聽聞穎川王時,神色又不禁一變,即便知道察罕帖木兒已經過世,但那股恨意依舊未散啊。
徐達又瞧了常遇春一眼,才要說話,常遇春便搶道:「兄弟,認真點!」
眾將又將起鬨,探子已道:「接下來,便是王保保了……」
只見探子攤開王保保畫像,畫像中人輪廓突出,神采飛揚,下巴鬍子成束,神武之外猶帶三分俊雅,一雙大眼如鷹瞪視。陽光映照之下,那畫中的雙眼可真是活靈活現。
聽聞「王保保」之名,眾人登即色變,無一不屏氣凝神聽著探子報告。
「當年軍師曾利用將領『孛羅帖木兒』好大喜功的個性,假造一封王保保勸太子造反的信件並且刻意讓孛羅帖木兒所得,設計出元皇帝與孛羅帖木兒對立元太子與王保保的局面,但經過幾番交戰之後,雙方又回復和睦,孛羅帖木兒遭元皇帝親手除去,王保保與太子非但安然無恙,而且王保保還成了太傅。」
常遇春問道:「這王保保展現了什麼神通?竟然借力使力?」
劉基肅穆接道:「這王保保乃以『不武』勝之。」
「以勝之不武?用什麼法子勝之不武?」
「不武勝之並非勝之不武,經過數番對戰,王保保決定帶著元太子投降,要求將孛羅帖木兒將當初我假造的那封書信交與他,從中發現數點破綻,進而說服元皇帝那信乃是他人所假照。」
徐達道:「所以元皇帝便誤以為是孛羅帖木兒嫁禍王保保,殺了孛羅帖木兒了。」
「大抵便是如此。但若非王保保冷靜處理,此事只會越衍越大,不可收拾。」
王保保這種處理方式,不正如同那套神呼奇技的武功?常遇春此刻不禁想起太極心法,「以柔克剛」的道理。
徐達續問道:「當初在鄱陽湖畔,所射之巨箭亦是他所為?」
劉基道:「除此之外,可做他人想?過去我在白蓮教也曾領教過他的箭法,單就箭法而論,恐怕是我此生所遇見最強者。」
即便早知王保保本便是一流高手,眾將領依舊動容,彷彿親身感受到王保保那出神入化,飛鳥難渡的羽箭從身邊呼嘯而過。
徐達手托下巴,疑道:「元人雖剽悍,但這王保保之實力未免也太過高深,況且其年紀理應與我相差不遠,怎能有此能耐?莫非曾受過什麼高人指點?」
劉基道:「據我所之,少數元人似乎曾練就一種『萬狼呼』內功,但是內功心法起始於天竺神僧,元人究竟從何處學來,當真不可知。」
常遇春道:「管他從哪裡學來這些武功,王保保即便用兵如神,武功天下第一,難道還能化做三頭六臂,兵分多路?我們就指東打西,或調虎離山之類的,還怕幹不掉他?」
徐達拍掌笑道:「三哥果真是令人刮目相看,與當年挑釁陳友諒時的有勇無謀差多了。沒瞧出來,是我的錯。」
常遇春道額上青筋露出,劉基笑道:「鄂國公乃是大智若愚也,當年若非鄂國公挑釁陳友諒,朱家又怎能上下一心,鐵鍊成鋼?」
常遇春如坐春風,淡淡哼了口氣。
徐達之所以刻意嘴上刁難常遇春,其實是因他知北元絕非張士誠或方國珍可比。劉基多次緩頰,到令他覺得劉基好似轉變不少,過往劉基高高在上,現在卻似乎與這些兄弟們打成一片。
劉基自然有些改變,其一是因朱元璋登基,其二則是因這些將領們有所精進,其三則是發現胡惟庸等俊才,讓他肩頭擔子輕了不少。外貌雖是少年,但論年紀,他已是耳順之年,這些將領年紀不過是他兒孫輩罷了,要對他們一直板著臉,倒也辛苦。
只見劉基臉上帶笑,聽著眾將領的意見,傾囊相授,逐一指導。
「天下大敵,只餘王保保,取勝非難事矣!」
距離南京城百里之遙外的汗八里。
大街之上蒙古包與漢房如林並立,大都之內卻早已無漢人,以漢字標著「元漢館」招牌的餐館裡頭早已積滿灰塵。
元皇殿之內。
「三年前,末將早已提醒過皇上,千萬不可小覷南方的勢力,望李思齊祝末將一臂之力,為何皇上先擁立末將,又轉擁立李思齊?莫非皇上對末將之忠心仍感懷疑?那封書信絕非末將所寫。」此人單膝跪在紅毯上,即便身穿寬鬆蒙古服,也依然難掩那比劉基更加魁梧的身軀所透出之霸氣。
此人正是元朝中流砥柱,也是元人中的河南之王,王保保。
在皇椅上低頭譙著王保保,妥歡貼睦爾道:「這……李思齊終就是你父輩,就當作是讓讓他吧,誰當主將誰當副將真有如此重要嗎,河南王?」
論樣貌,妥歡貼睦爾比王保保更為粗曠,瞧來好似一頭野獸,但瞧見王保保那箭般眼神,就像見著獵人的野獸,不禁別過頭去。
王保保道:「李思齊雖是我父輩,但蒙古人以強者為尊,貶視老病,強者生存,弱者滅亡,皇上怎會學起漢人那敦親睦鄰的九流道德了?」
元惠宗畢竟是個皇朝之帝,自然明白在如此之大的疆域之中如果依舊執行祖先們那套荒原法則只會徒增內耗,斷送文明,但在王保保面前,他不住試著順著他弱肉強食的想法說服他,道:「漢人的體格不如我們雄壯,但是久經戰爭也衍生出不少令人讚嘆的兵法,昔年蒙哥大汗武功天下無敵,卻也死在襄陽的亂石陣下,足見強與弱的分野並非只有武功,一個人的智慧也將決定強與弱的,年邁老者,自然智慧較高了。」
王保保道:「論功績,末將戰果累累,節節勝利;論武功,末將天下獨步,登峰造極;論才智,末將當機立斷,舉一反三;論忠心,末將碧血丹青,日月可鑑,與李思齊相較,孰強孰弱,一目了然。」
妥歡貼睦爾躊躇著,李思齊道:「你義父是我好安答,既然河南王自認在我之上,那麼我們兩人何不比試比試?」
李思齊正在王保保左方三步處屈膝對著妥歡貼睦爾。王保保發言並沒有避諱,李思齊聽見王保保言論也不意外,他們畢竟是深受元人文化而成長,性喜直接了當。
王保保道:「李大叔所言正合我意,卻不知怎麼個比法?」雙眼一斜,直瞪一旁的李。
李思齊道:「河南王箭法天下無敵,老夫便與你一比箭法!」
連妥歡貼睦爾都吃了一驚,畢竟李思齊是聰明人,怎麼會提這種自取其辱般的提議?隨後又想,李思齊定是在比法之上另有安排。
王保保不禁眉宣一動,道:「既然如此,就請李大叔下道兒吧!」
李思齊道:「那便請皇上與河南王隨老夫來吧!」
◎◎ ◎
晴空萬里,草原無邊,空中常有數尾蒼鷹於空飛行。
熱風吹拂,正在替這場虎符兵權之爭升溫。
眾元人一同來到比試場後,李思齊道:「老夫與河南王共比三道,採三戰兩勝,第一道比試乃是比射遠。」他隨手一揮,兩名隨扈各帶著一箱松木箱來到,單膝下跪,高舉木箱至李思齊腰邊。
李思齊將木箱打開,木箱內裝有三弓三箭,一組用元字刻著李,一組刻著王,李思齊拿起木弓道:「箱中木弓乃是一般士兵所用木弓,兩組弓箭是同一個模子同一個師傅打造,請皇上與各位將軍過目。」
隨扈隨之恭敬的將木弓交給妥歡貼睦爾查看。妥歡貼睦爾輕輕一拉弓弦,又將弓箭秤了秤,所有弓箭的確一模一樣。將弓給屬下查看之時,他不禁問道:「愛卿,你何不與河南王共用一副弓箭便好了?」
李思齊道:「弓箭一旦經過使用,彈力便會不同,為求公正,才特地打造六副。」
妥歡貼睦爾道:「愛卿當真公平的很。」眾臣也頷首認同,李思齊這比法當真是他們所見過最為公正的。
弓箭傳過一輪,回到李思齊手上,他道:「河南王可要一觀?」
「不必,我信的過李大叔,快快比試吧。」
「好!」只見李思齊拿起一副弓箭,踏進一個以紅粉撲成的圈中,閉上雙目默默等著。
眾將屏息以待,李思齊臉頰旁落下無數汗水,就在他髮鬢隨風搖擺之時突然高舉弓弦,貌似后羿射日,輕叱一聲,羽箭破空而去!
只見羽箭彷彿被天空所吞沒,一位騎士快馬追箭而去又復歸回道:「報,李元帥此箭足射有兩百一十二呎!而且不偏不倚射在一隻威壯的山羊背上!」
李思齊嘴角高揚,眾將議論紛紛,七嘴八舌。
妥歡貼睦爾不住嘆道:「好射術!」
李思齊道:「今晚屬下便烤了那隻山羊獻給皇上!」
王保保隨意拿起弓箭,走入紅圈之中,就像順手拾物般一箭射出,其箭軌道與去勢幾乎與李思齊一模一樣。
有些人訝異,訝異著王保保怎麼會如此草率,有些人失望,失望著王保保的箭法似被誇大,有些人歡喜,歡喜著李思齊勝算頗大。
追箭而回的騎士道:「啟稟皇上,河南王此箭射於山羊咽喉上,短了李元帥半呎!」
眾將聞之色變,有人暗道王保保的箭法被高估不少,也有人道李思齊當真是隱藏實力。
妥歡貼睦爾指著王保保道:「河南王,這一局是你敗了!」
王保保似不當一回事,道:「第二局呢?」
李思齊道:「第一局我們比遠,第二局我們比準!瞧誰的箭射得最準!」
百呎外一名元兵推出一座立靶,靶約臂展寬,紅心略拳頭大。這種比法流傳許久,規則自然不用說明。
李思齊換弓起箭,走入紅圈中,弓張箭射,去勢甚急,連地上的草堆都往兩旁低頭,遠遠一望,好似這片草地被砍了一刀!
羽箭不偏不倚,正中紅心!
李思齊的人馬不住脫口而出:「贏了!」
就在眾將鼓譟之時,李思齊道:「各為安答稍安勿躁,箭法天下第一的河南王尚未發箭呢,說不定他有什麼妙著不成。」他替地將「箭法天下第一」說得特別響亮,其實是想繞圈子來捧自個兒。
只見王保保輕吐口氣,踏入圈中,平淡無奇射出一箭,這箭射去氣若游絲,氣勢還比不上方才所射的第一箭。李思齊見狀不禁臉頰抽動,暗自欲笑。
在箭法的比試之中,這種情況也並非必勝,但即便箭法當真如神,頂多也只能將在靶上的箭從中射成兩半,再奪紅心,如此情況依舊平手。此刻李思齊已經勝了第一場,這局即便平手,也是立於不敗,能與箭法天下第一的王保保平手,已屬無上光榮了。
只見那箭搖搖欲墜,到李思齊箭前似突然消失。
眾將俱是一愣,騎士到靶邊查看,大吃一驚,回頭稟告皇上:「小人到了靶邊查看,只瞧見靶上只有一隻箭!」
妥歡貼睦爾皺眉道:「只有一隻箭?」他本欲道,王保保的箭法怎麼會退步那麼的多,竟然連靶都都沒射中。
此時騎士已續道:「但是靶上的箭卻不是李元帥的,是河南王的!李元帥的箭在靶後三呎處!」
眾將大奇,竊竊私語,一人道,莫非王保保從漢人那學到什麼妖法,竟然能將箭互換?
妥歡貼睦爾疑道:「河南王,這是怎麼一回事?」
王保保正色道:「在下發了一箭,將李元帥的箭給換了。」
妥歡貼睦爾讚道:「原來如此,好箭法。現下兩人是一比一平手了。」其實元惠宗完全不知是怎麼回事。
李思齊也大感困惑,「發了一箭,將箭換了」,是怎麼辦到的?
但即便此時輸了亦無妨,第三局李思齊依舊有必勝之把握。
王保保問:「李大叔第三局為何?」
李思齊仰頭道:「河南王可有見到天上飛鷹?」
「自然。」
「古有射鵰英雄一箭雙鵰傳為佳話,今日我們所比乃是箭法,何不效法一番,譙譙一箭之內誰能射落最多的鷹?」
「蒼鷹四飛,相距甚遠,一箭一鷹已是極限,如何比試?」
「我將灰鴿放上天空自然有群鷹相聚而爭,至於何時放箭,各憑本事如何?」
「好,好比法!」
一尾灰鴿飛上天,眾人目光關注其上,四處翱翔的蒼鷹自然夠早發現這灰鴿,紛紛競食,只見灰鴿四處飛竄,引得蒼鷹不斷聚集。就在此刻,李思齊眼一亮,一聲喝道:「著!」
一箭如電入空,將灰鴿四分五裂的蒼鷹如受雷驚般四處飛散,羽箭又重重落下。騎士將箭帶回時,已不見箭身。因此時箭已沒入串連一起的四尾蒼鷹體中。蒼鷹尚未死,不斷撲翅掙扎。
要知蒼鷹其肉甚厚且壯,羽箭難透,貫穿兩尾已是驚人力道,這一箭四鷹更可謂是神乎奇技。
「今日才知道原來李元帥的箭法是如此厲害啊!」「元帥箭法通神,佩服佩服!」「元帥能有今日本便非浪得虛名!」「元帥威名憾漢人,箭法驚鬼神!」
李思齊也不說啥「過獎過獎」的客套話,哈哈大笑,喜形於色。
王保保細聲對他道:「第一局,你準備兩把一樣的木弓,其實你是知道木弓不能承受我的功力,要發箭必然得要收著打。而且我們是比遠度,所以你趁著風起時發箭,借助風勢射遠。」
李思齊細聲回應:「正是如此,不錯。」
「第二局,倒是你的真本事,能射中紅心,在元人之中箭法至少是前五名了。」
李思齊也不知道為什麼王保保會突然如此健談,只趁勢問道:「賢姪能告訴我第二局究竟是如何換箭的嗎?」
「我將力道控制得恰好,讓我的箭頂著你的箭,將你的箭穿透靶身時,我的箭又能立在靶上。」
李思齊腦中浮現出那景象,不住問道:「怎麼可能?這可有百呎之遙,其準度、力道、風向計算是不能差一絲分毫的。」
王保保也沒理他,道:「第三局貌似公平,但鷹群一旦受過驚,第二尾灰鴿飛出之時,又怎麼可能如見第一隻鴿般搶食?」
此時,第二尾灰鴿振翅而飛。
李思齊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要當著皇上面前揭破嗎?我並沒有規定你不能搶先出手呀,願賭服輸呀。」
灰鴿倉皇入空,鷹群靠近牠週遭,卻不搶快,遊走身邊好似試探,灰鴿十呎之內偶有一兩蒼鷹進入。
王保保道:「不,我說這些……」只聽王保保身上骨骼發出聲音,乍聽之下如鞭炮般響起,揚弓對空,無人瞧見羽箭到底是何時射出,只知羽箭消失於弦上時,才聽見一聲「鑠」!
「──只是想說大叔為免也太低估我的實力!」
羽箭衝天,王保保週圍青草以他為中心四倒,接著遭風壓連根拔起,無數將領,以手掩面,項上毛帽被狂風吹落!
眾人只見天上浮雲現出一圈,十餘尾蒼鷹飽受真氣摧殘,雙目現紅而落,黑羽四處飄落。此景當真淒絕,豔絕。
此箭過後,鴉雀無聲。
一陣微風吹來,王保保手上木弓隨風而散,化為粉塵。
王保保朝妥歡貼睦爾拱手下跪道:「請皇上降罪。」
妥歡貼睦爾反問道:「何罪之有?」頭上歪著的毛帽現出他如燈般半面禿頭。
「末將斗膽讓皇上受驚了。」
「哈哈哈哈哈!」妥歡貼睦爾道:「朕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這種場面會受驚?你讓朕見識你這箭法已經是一飽眼福了,何須請罪,來,李元帥今晚請的山羊我們一塊吃吧!眾卿起駕!」
王保保喜顏道:「如此甚好,末將本便擔憂那山羊背上中箭之後會逃走,特意在牠喉上補上一箭的。」
眾將跟著妥歡貼睦爾轉回皇殿,草原之上只餘一人。
李思齊低頭瞧著被王保保真氣激盪的毫無生氣的泥地,臉色也如泥地一般。
「皇上不是說好,說什麼都不把兵權交給這雜種的嗎?怎麼瞧見他的本事便轉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