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店家相繼拉下鐵門，關閉招牌燈，將夜晚的顏色逐步歸還給黑暗。
不安感彷彿海水受到月球引力，迅速漲潮，淹沒塋涔的堡壘。
她跌坐在矮階上，腦中盡可能思考其它事物，壓抑擔心塋浩而衍生的恐懼。
呃……
她有多久沒回家探望父母了呢？從寒假結束到現在，二個月又七天。
學校的生活是規律的，每天的作息都相同，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餐，上課，中午吃飯和同學聊天，下午上課，四點放學，回宿舍，吃晚飯，洗澡，復習功課或和室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最後睡覺。
時間總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除了痛苦時會感覺度日如年，其餘的，當意識到時，很少人不嘆口氣，檢討自己這段時間錯失什麼。
塋涔的家庭算是普通的鄉下窮人家，雖然有親戚，也只和祖父、祖母這樣二等親屬內有認識，其它則不太往來……和她的友誼狀況大致上相同。
塋涔一直以來，在學校的友誼處於邊緣化。獨來獨往，偶爾有同學前來搭話，也總是附和，從來不曾主動提議或發表意見之類。
幸好，海島城的教育環境是多數決，教師們只要依照教育局頒佈的課本教授，不需要額外提及考試以外的東西。偶爾的活動也僅在安全範圍內實施即可。
像塋涔這類在填充式教育環境下長大的人，多的是。
不會有人在乎她們想要什麼。
她們只要學習、背熟，考試需要的，即可。
在海島城的大人眼中，孩子們考試成績越高，未來的成就，必定越高！
最終的事實如此嘛？
塋涔思忖，目前為止，她的個性，標準遺傳到父母親。
他們的學歷不高，社會經歷不太豐富，見識不廣，個性也內向。如果沒有透過相親，恐怕兩人這輩子都只是安份地工作，空閒之餘，也不會想和異性談戀愛，甚至結婚……
修正一下，或許他們想和異性談戀愛，但是他們太被動，很難跨越主動認識異性的門檻。
從懂事以來，都市的誘惑太多，無論走到哪裡，總會有某些人提醒你，催眠你，洗腦你：社團、聯誼、愛心義工、社扶運動、旅遊、男女聯誼、夜店、公關、交際、應酬、古典音樂會、KTV、演唱會、電影、國內旅遊、出國遊學……
那些充滿浪漫的計劃，充斥嚮往享受生活的人的內心，為他們營造出童話故事情節，減少他們的荷包，甚至家人的荷包。大多數的歐洲、美國人都如此。
少數人會從中尋獲人生目標，但大多數人是一輩子被囚禁在幻想裡。
若你重視事業，或是意志不堅定，有一群人會鍥而不捨地拉攏你，提攜你成為他們最重要的事業夥伴，無時無刻提醒你要在二十歲前確立目標，三十歲前要穩定基礎，四十歲要攀上人生高峰、五子登科、年薪百萬、豪宅千萬、事業無限、光宗耀祖！創業會是你最好的選擇，現在您只需要準備少許事業基金，我們會輔導你、教育你、提供你各種賺錢管道及訓練，帶領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賺到人生第一桶金，羡煞旁人！我相信您已經迫不急待想要領先別人，快點！我們全國都有服務據點，請迅速洽詢各直銷商，你將會得到你生命中意想不到，更多的財富！
嗯……直銷。
煩人的系統。
還是不得不聯想到塋浩呢，他比塋涔年長十歲，如果不是應祖父祖母要求，塋涔就不會誕生。兄妹倆人年紀相差十歲，加上父母親遺傳下來的內向個性，兄妹之間鮮少交談。
塋浩國中畢業後去就讀軍校，塋涔原本軍人是一種終生職業，沒想到還能申請退休，兵役怎麼計算，她不知道。
塋浩開設咖啡烘焙店，為什麼會想找她幫忙，她也不知道。
有時候等待一個人，坐立難安。在雙方失去連絡時，不曉得對方遭遇什麼事情擔擱，時間越久，不安感猶如重擔，越是沉重。
這種感情起伏，塋涔也不知道……為什麼……令人哭泣……
「喂。怎麼了？天空沒下雨，妳也沒運動到渾身大汗，妳滿臉都是水是怎麼辦到的？」
一位長相秀氣的男生緩緩靠近塋涔，遞給她一包面紙。
塋涔擦去眼淚，平復情緒，抬起頭，站在她面前的男生背著一把吉它。對於陌生人的關心，一時之間，她只懂得要先道謝：「謝謝。」
「考試考不好？還是被男友甩了？同班三年第一次看到妳哭，還是在校外。嘛，我有點擔心。」
同班三年？塋涔仔細注視眼前的男生，一時之間沒注意到竟是同班同學：「嵐景？」
嵐景在班上算是獨來獨往的男生，長相有些陰柔，平時總是一個人待在自己座上看書或睡覺，除了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沒看過他主動和別人交流。
「沒事。」
對於塋涔的冷淡，嵐景嘆口氣。他蹲下，讓視線和對方呈現水平，據說，居高臨下的姿態是最難令人敞開胸懷說真話。
「話說，網路上有統計女生十大匪夷所思的反應，其中第一名就是“沒事”。一個高傲的女孩在路邊哭，不可能真的沒事，要嘛是不想講，要嘛是希望對方再追問下去。」
「我只是在等人。」
「我知道，從五點等到九點，我都出門一趟又回來了。」
塋涔訝異：「你怎麼會知道？莫非你跟蹤我？」
嵐景無奈地回應：「難道在你眼中我是那種人嘛？我剛好住樓上，放學時和妳搭同一班公車轉捷運，然後再步行過來……不對，妳是用跑的。」
塋涔低頭，不知該如何回應。
嵐景暗自嘆氣：「你應該沒有手機吧？從來沒看妳拿過，加上班上女生們在交流APP群組裡的訊息時，也看妳總是搭不上話。」
嵐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遞給塋涔：「手機借妳，妳應該有對方的電話吧，打給他吧。」
塋涔接過手機，猶豫該不該打給塋浩。若是等待的前半小時，她的確很想撥電話給哥哥，如今隔了四個小時，胸口的不安感令她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
“不好意思在我面前連絡嘛？女人還真是麻煩，這樣看起來不就很明顯是要打給男朋友嘛？害我也有點尷尬了。＂
嵐景說：「要不要連絡對方，妳自己決定吧。只是，這條街上的電話亭幾乎都被拆除了，最近的電話亭要回到捷運站才有。妳想一下吧，我就住樓上，先上去了，五分鐘後下來。」
「手機呢？」
「待會再拿。快九點半了，我記得學校宿舍是有門禁的，妳快點決定吧，如果想回學校的話，我可以騎車載妳一程。」
嵐景轉身，走進大樓內。
一台納智捷休旅車急駛前來，緊急剎車，停靠咖啡店門口。
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穿著充滿設計感的西裝，五官輪廓略深，像混血人種。
男人表情冷酷地開口：「妳是塋浩的妹妹？」
塋涔有些緊張地回答：「嗯。」
男人說：「我叫柏木，她是我的袐書莉亞。是妳哥哥的朋友。他因為有些事情不能過來，所以我們是來接妳過去的。」
莉亞向塋涔點頭示意。
塋涔回禮，著急地問：「我哥哥人在哪裡？他跟我約下午五點，現在都已經快九點半了，未免也遲到太久了吧！」
柏木看見塋涔手上手機：「奇怪，他說妳沒有行動電話啊？所以我才特地前來接妳。」
「這個是班上同學暫時借我。」
「肯把手機借別人，一定是非常要好的同學吧。」柏木說：「我以為兄妹倆人都一樣不善與人交往呢。」
「不是這樣的，我和他，同班三年，剛才第一次對話。」塋涔害羞地說，她也不曉得為什麼需要解釋。
「妳也沒有打給塋浩吧。」莉亞問塋涔，改變沒有意義的話題。
塋涔點頭嗯了一聲。
「還好妳沒有打，上車吧，到那裡，你就能明白一切了。」不曉得為什麼，一臉酷樣的柏木露出生硬的溫柔笑容。
就當三人走向車子時，嵐景急忙走上前。
「等等，妳要跟他們去？」
「嗯。他們要接我到我哥那裡。」
「他們是妳熟人？」
塋涔搖頭。
「你的國小老師沒教你千萬不能隨便搭陌生人的車嘛？」
嵐景向柏木及莉亞說：「穿國產西裝，開國產車，卻有一副島外人士的臉。不好意思，第一時間很難令人相信你們是好人。」
柏木楞了一下：「你的國小老師沒教你就算讀到高中也不能以貌取人嘛？罷了，我猜她手上的電話就是你的。能借電話，代表有些交情，不如你也一起去罷。是男人這時候就該挻身而出保護女同學。」
塋涔和嵐景兩人互相看了一眼。
塋涔心底略為同意，要搭乘亳不認識的人的車，說實話，內心多少有些害怕，能有認識的人陪同的話，安全感也會多一些。但是，希望嵐景陪同之類的話她說不出口，畢竟她們平常也沒什麼交情。
嵐景藏不住緊張，但也不能讓女高中生獨自去面對未知的危險：「本來只是想來拿回我的電話……好哇，我的手機裝有GPS，必要時我也會悄悄按下110。」
柏木冷笑：「那就別浪費時間了，請上車吧。」
四人都坐進納智捷休旅車內。
柏木重踩油門，引擊轉速和渦輪啟動的聲音，像是嘶吼，一路疾行，嵐景注意到，柏木和莉亞兩人的表情越來越凝重，而塋涔，雙手仍然緊握著他的電話。
穿越許多路口後，望著街外的街景，嵐景內心忍不住訝異：「這條路……難道是通往那裡！」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