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老，還是我陪你到最後

小小精神科護理師，將對生命的感受寫成一篇篇文章，喜歡的請不吝給予肯定

此為真實故事，為保護隱私，內容經過改編，並請勿抄襲，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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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我跟你說..」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高大的王先生把自己的衣服撩起來，高過胸部…突如其來的一幕，我只好趕緊拿版夾遮眼睛警告加揮手…

「欸欸欸，說話就說話啦！…你不要拉衣服啦！真的不好看，拉起來！拉起來！」

王先生，40歲上下，診斷：思覺失調，頂著一個將近6個月的肚子，體型高大，有時會因為藥物影響稍微不順，說話大舌頭，因為吸毒造成幻聽、妄想，所以反覆入院。因此，他成了急、慢性病房裡的常客，彼此就如同朋友一樣熟，說起話來也隨性自然。

「唉唷！不是要騷擾妳啦，給妳看看我的豐功偉業！」說完，我拿下遮住眼睛的版夾，看向他。

他得意的指著肚皮上那些排列有序、深深的凹洞…就像是多了三個肚臍眼一樣，從上到下整齊的排列在豐腴的肚皮上。

「護理師，你看看，我以前多麼“風光”，這是以前𨑨迌時留下的，叫做“勇氣＂象徵喔！每一個都是我用開山刀插進去，刀多長、洞多深，不簡單吧！」

哇！真的深！我目測每個凹痕都有將近10公分。「這麼深！怎麼你還在，不會死人啊？」邊打量邊提出疑問，真有股衝動想要拿尺來量一量。

「就是不夠深啊，你看胖子也是有好處的，養胖一點，就當是安全氣囊了！以前走跳江湖，沒有點肉怎麼可以！」我看他得意洋洋的將衣服拉下，整理好，繼續說以前故事。

「我就是吸毒啦，吸到頭殼壞壞去，我媽媽被我氣到都不跟我說話，我爸爸是傾家蕩產的要幫我戒毒。但是少年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他們的苦心，偷了錢就往藥頭那裡去，一次一次讓他們失望...」

話說到此，他雖然高大，且離我有點遠，我又屬於矮小一族的，但透過窗外灑進的陽光，我能看到他眼角些微的淚光…我彷彿掉進他當時的時空，在一旁看著他一幕幕的經歷。

他繼續說著，把我拉回現實。「後來開始出現幻覺，跑到角頭老大那邊，拿著開山刀就往自己身上砍，我天真的以為這樣可以出人頭地當老大，誰知根本就是笑話。

我被毒癮牽絆，就是會看到、聽到不存在的聲音或是人。我媽媽以為我被鬼附體，大廟小廟都跑過，怎樣也沒好，到最後關進戒毒所，才知道吸毒到腦袋壞掉，就是這樣…

現在毒癮好不容易控制有好一點了，我爸爸卻得了癌症…唉～真的是造化弄人。你們不是都說子什麼養，親什麼待的嗎？啊！總之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實在沒臉面對他們…」

他邊說邊看向遠方，在他眼神裡看到的都是懊悔和失落…

為了緩解那氣氛，我趕快碎念「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啦！不過我想你如果可以，就好好陪伴爸爸，讓他安心養病，或許這是你可以給他最好的禮物」。看他這樣，我只能盡力想辦法讓他好一點。

有啦！我爸爸這兩天說幫我辦出院，想回去陪他最後了吧！希望他可以開心一點…

兩天後，他如願的跟爸爸辦理出院。

爸爸來接他的時候，看著他爸爸矮小枯乾的背影，搶著把厚重的行李背上；他那高大壯碩的身形怎能讓爸爸替他負重。兩人互搶後背包的場景，彼此之間的互動，其實也蠻令人感到安慰，心裡默默的祝福他可以陪伴爸爸好好走完人生最後一段，來彌補對爸爸的虧欠。

誰知道命運就是這麼無法捉摸，他的背影卻成為我眼中最後的身影。

在他離開不久的一個早晨，大廳彷彿還能聽見他經常得意洋洋地語調，那聲音還在耳邊難以忘懷之際，電話裡卻傳來王先生的消息。

說昨天晚上去廁所，跌倒後心肌梗塞，早上爸爸發現他，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聽到這，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該替他難過，還是這也算是一種解脫？他這一生風雨不斷，能在最後一段時光和爸爸一起度過，是幸福的。但，讓罹癌的爸爸送他最後一程，還是感到那麼的不捨。

我聽著王爸爸電話那頭傳來平靜的聲音，感謝我們照顧他，心裡滿是辛酸。王爸爸說他沒有後悔接他回去，因為他最後跟爸爸說了好多好多，道歉、道謝、所有的話。好像知道死期將近一般的訴說著，也陪伴爸爸過了幾天多年沒享受到的親子時光，似乎完成了心願的離開了。

王爸爸說：也許這孩子不想我死了，還要掛念他，所以先一步去了…

安慰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默默掛上電話，那一刻，懷念著他，只希望萬事都能互相效力，每件事都有它最好的時間...然後把握當下…

有股衝動，決定回家要好好的抱抱我那可愛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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