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 這篇裡面沒有香豔刺激, 只有社運團體女秘書的血淚控訴
原文請參考蘋果日報轉載壹週刊的報導
http://www.appledaily.com.tw/realtimenews/article/new/20170510/111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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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園產業總工會集體性霸凌案被害人Y小姐,曾經在臉書三度Po,含淚控訴性侵他的桃產總秘書長姚光祖,以及事發後未積極處理,反而透過所謂的督導會議公審她的桃產總工會。Y透過文字還原自身遭工運同志性侵害的過程,和自己罹患憂鬱症的心路歷程,以及遭性侵後對性的恐懼和對幸福的渴望。字字血淚令人不捨。
《壹週刊》還原案發經過,刊登Y女三篇PO文全文,但與案情無關或屬Y女個人情感,或足以辨識其身分部分,皆隱去未刊,全文如下:
第一篇《雜感》
我好慶幸我在這個時候開始吃藥了。
抑制了我許多情緒,不然大量的洗版轉貼淹沒,我不知道我會崩潰到走到哪一步…
我也好希望我被過去工作的組織善待、被當人看…
非常痛苦。從婦產科走出來的路程中直到現在,手都在抖。四處播放著空服員罷工的新聞和消息,這些讓我痛苦至極。
各種回憶複雜地湧現。看到熟悉的幹部穿著工會背心發言的臉,多了好多生面孔,(刪除),那天下午我爸媽因為很久沒見到我(我一週工作七天,每天工時十幾小時,要怎麼回家?)下午硬是要在北上的行程裡加一個來找我,後來我爸開著車到處找刻印店。所以說實在,我爸媽也參與了這次的罷工啊啊啊。當時轟轟烈烈地吵絲襪、制服的事,也不斷地開84-1的會,討論到底該怎麼論述工時。我想起那些手動算一疊疊超厚班表的日子,找出超時航班、紅眼班機、休時太少的情形,眼都花了,半夜想到還沒做完會心一驚跳起來繼續算。連電視上播出諾夫特飯店的畫面都讓我難過,過去我就是清早從桃園車站附近搭公車到機場,再轉諾夫特飯店的免費小巴到華航上班的,為了拿到證明才能進到工會辦公室還花了好多時間,在機場下了班再搭公車回產業總工會辦公室繼續工作到深夜。而今天終於罷工了,當初的努力沒有白費,不過我也不在、不能在了。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是為什麼離開的。其實因為我是很孬的勞工,我被欺負但我疲憊的心和我的身體不團結。
最諷刺的是,那時忙最多的其實是空服員的性騷擾案件。我在小小的工會辦公室裡聽她們訴苦、安慰他們,,跟她們說相信工會,我們一起討公道。而我每天回去組織集體住處,自己面對的是組織裡的前輩上司不斷用通訊軟體騷擾、然後直接到房間前不斷晃啊、敲門、轉開進、解決需求等等各種......,我就這樣白天處理這些、晚上忍受這些度日。
(刪除)被迫從台北到桃園的集體住宿處,而我想這不只是因為工時長的原因,還有……其他因素。我一週工作七天、一天十幾小時,月領一萬二,還有夜裡工作外的X勞動......。我是多糟糕的勞工、我沒有反抗。因為我以為我不是勞工,我以為我面對的不是資方,但不管誰對你這樣都不行的!不管他是不是「資方」!
我好痛苦,以勞方之姿的權力者用的正是他們不斷在台上拿麥克控訴的資方手段,無奇不有。當時我第二個月就血尿了,他們說吃藥就好,那個月血尿兩次。
我好痛苦,已經只出現在噩夢裡恐嚇我的加害者畫面,被我在新聞裡不小心看到了,瞬間就要嘔吐,但因為在客運上才硬是吞了回去,喉嚨裡滿是胃酸味。
我好害怕,這次的成功讓他們既有組織方式變本加厲。
第二篇《無題》
春天就要來臨,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害怕這樣的變化,我有多麼害怕季節的更迭、多麼害怕一切的變動和不變。我是一個不穩定的個體,我不完全地燃燒,留下一些傷人的廢氣。
人們到底都是怎麼看我的呢?我能不能,追求自己的幸運和幸福?我能不能,乞求一個安安穩穩的人生?破碎的聲音四起,我除了寫下這些毫無意義的文字,死命地掙扎想告訴世界我支離破碎的人生─客觀上我似乎是個擁有很多的人(,是嗎?)但在我主觀的世界裡,我要怎麼讓你也了解我不明所以的恐懼?
『他硬是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又是,非常艱難地瀏覽過那篇人人分享的採訪...我希望我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是道過歉的。
不只一次道歉,我道過很多歉。
我道過歉、我道過歉、我道過歉、我道過歉的。
在很久之前,是K男,那時L男也在場,W男和L女在客廳,但大家都睡了。K男忽然嚷說要睡床擠了上來,我往床角縮去不敢移動,我就這樣把自己往床角逼但不敢說話,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敢說話。K男出去尿尿時,我跑去要叫醒L男,但L男睡得好熟,K男很快又回來了,我就躲回去裝睡,像死人那樣一動也不動。後來K男開始摸我,我很不舒服就一直躲然後全身僵直又要裝睡,他抓著我的手去摸他陽具,我從來沒有這樣碰過除了我當時剛分手的男友以外的另一個陽具,我覺得很恐怖,他在我耳邊說女生都喜歡幫他口交。我腦筋完全空白,一方面是討論了一整天的議題還什麼的非常疲累,一方面是我完全當機,不知道為什麼身邊很安靜,為什麼大家可以睡這麼熟,為什麼我不大叫、為什麼我不敢大叫?後來K男罵我,說我性冷感,說其他女生都不會這樣,因為我就這樣僵在那裡僵直了一個晚上,僵硬地背對著他,直到他累到煩到放棄了。
我後來才發現,那天之後,我竟然發了訊息跟他說對不起。
就是曾經發生過這樣一個很羞恥的故事,我始終不敢跟別人提起(刪除)。
我沒有因此學會什麼。想一想這可能是我第一次道歉。
我也經常跟姚光祖道歉,還寫過一封篇文本跟他說對不起我就是愛不上他。
我從來都不知道要怎麼談這些事,於我而言最困難便是─運動圈的人總是「政治正確」的,政治正確到我只能失語,只能把我的羞恥藏起來;我還想維持我的尊嚴,當個獨立能幹的運動組織者。快請繼續問我,你為什麼沒有反抗?你為什麼不跑走?你是享受的吧?你為什麼不享受你的美、你的身體資本?然後我同時也聽著身邊許多「K男」跟我說,「那些人」都是垃圾。我已經不知道哪些人是哪些人了,你們可以繼續問我,繼續跟我說運動就是要這樣、繼續跟我說你不要以受害者自居、繼續跟我說運動就是要弒父、女性怎樣怎樣。
「他幫加害的人做早餐」,人們盛傳然後放個哭哭或憤怒的表情,好像就盡到了某種責任,於我而言是難以承認的現實。你們快來檢視我在桃產總多努力在工作、快來檢視我為什麼受害還要繼續待在組織為組織賣命,為什麼被打了之後還是跑回去,快來問我、快來問我,快繼續這樣問我,你都幫他做早餐了,還要辯解什麼?
我的故事一點也不好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是我搞不清楚自己 …我不會再做早餐了,好不好?
第三篇《我怎麼能不感到絕望》
(刪除)
我崩潰了,為了臉書權限,卻又勾起了千頭萬緒,我想起其實就算在「比較好」的這段時間,我還是會被氣溫、被天空的亮度、被氣味、被穿著工廠制服的路人、被各式各樣的事物刺激,然後受不了、然後得花很大的力氣對抗湧上的情緒。我很生氣,我為什麼要承受這些?我運氣不好,遇到誘拐我的人。我在工會裡的時間達一年、被騷擾半年、被性侵半年,期間侵害我的不只有一個人,在這個組織裡由於默許或甚至鼓勵這個文化,所以每個女性幾乎都不得不地參與進這整個後宮的行列裡。但裡面的男人、女人都是有等級的,所以使用與被使用的權力也都有區別,在組織裏生存就得知道潛藏的遊戲規則。這是個說不完的故事,總之我被侵害之後就一直搏鬥到現在。
(刪除)
2015年年底,我要離開桃產總的時候,有一場督導會議我就是這樣度過的,當然是強烈嚴重版,我從頭到尾都處在完全驚嚇狀態,完全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正在發生什麼。直到我離開了一陣子之後,才想起來他們要逼我自己說出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是我自己喜歡姚光祖、想要和姚光祖上床的、是我搞不清楚自己是個情慾流動者還是守貞者所以才會現在跑來控訴說是權力的問題,他們說我所有的問題都是情慾的問題。冷尚書說了佛洛伊德、說了傅科,說是我自己的投射,什麼大a小a,姚光祖對我大吼,「我不要再聽到這兩個字,我們這裡沒有權力!」冷尚書說,「這樣講(指權力)對姚光祖不公平。」整場會議我不是歇斯底里地無法反應,就是瘋狂地大哭,不知道幾度被會議上的其他人說,「你哭什麼?」
是一場自己覺得心情賭爛沒什麼進展的諮商。但我知道這是個過程,本來就不是每次去給療癒的,我知道我想透過精神分析更加認識自己,不論和創傷有沒有關。不論有沒有「解決」的一天。
(刪除)
你問我,為什麼要這樣譴責自己,而不是去反抗那些加害者?我問你,我都冒了這麼多風險在臉書這個半公開平台上說這麼多話了,我的朋友們還是支持桃產總的行動、說我很可憐但表示無奈、要我自己療癒自己不要到處討拍、我的朋友還是去當桃產總的調解委員、還是請他們到處演講。這就是為什麼每每發生什麼事,我看見大家轉貼各種文章和論述,說面對憂鬱症、面對精神疾病該怎樣、說父權、談性侵,我都只覺得噁心。多麼狂妄自大。你們跟我說,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覺得很簡單,不要再讓人進去受害,然後能盡量公開資訊就公開,讓他們可以不要在持續傷害人(我知道有事情正在繼續,但我已經離開,現在不太清楚實際狀況,而且我精神障太持續不穩實在很難親自介入),然後深切地想一想,這種不把人當人看、把秘書當洩慾工具的運動路線不用批判
和直接做點什麼嗎?要受害者相忍是什麼邏輯?
有人譴責我不夠女性主義不然怎麼會掉入、怎麼沒有反抗成功;有人說我可憐但沒辦法,反正桃產總十年來都是這樣;而我的精神創傷卻要一輩子承受,我癱瘓掉的這些歲月和青春,我不知道,你們幫其他人爭取正義,自己的朋友是受害者的時候卻不忍看,因為太近了,這是什麼邏輯?
(刪除)
我有時候很憤怒。我生氣自己擁有這麼多但為什麼沒有好?我有什麼資格說自己痛苦,我明明衣食不缺、我憑什麼資格痛苦而想要被包容?我討厭我無法駕馭自己的情緒、我懷疑起自己的創傷,是嗎,是自己承受力不夠吧,憑什麼?憑什麼拖人下水?憑什麼這麼多人擔一個生命?
我知道我也在擔很多人的生命,我知道我也因為很努力地愛而讓身邊的人得到溫暖,但我還是很憤怒、很無力、很無奈。
我還是生氣我會想到噁心不堪的畫面,我走多遠才能克服看到陰莖的恐懼。才能聽到有關性別的話題。我還是很生氣,我也有氣過自己是異性戀,什麼都讓我備感痛苦。
我知道不會有人懂。就如同我對於臉書上轉貼的百百則教導人認識創傷和性侵的文章,我光看到標題就想吐。內文說PTSD患者性容易受到刺激,但你們的文章散布在我面前就是在挑起我的不舒服了,現在是要挑釁是不是。然後我得要處理自己這個指向無辜者的憤怒。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只想要桃產總永遠消失,我想要姚光祖不要再招搖撞騙,姚光祖是結婚的人了,不要再拿什麼天生的情慾流動者來騙了,我永遠會記得他跟我說「不跟真正的男人上床你的狀態永遠不會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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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要正義。但在始終姑息性侵犯者的社會運動圈裡,我是什麼?
我處在相對政治正確的地方了不是嗎?人們在臉書上對補習班老師喊殺喊打,這種時候大家就跳出來,那我呢?你們說光鮮亮麗的企業背後有血和勞工,並為了血汗勞工費多少心力組織、抗爭;桃產總這個以集體凌虐、性侵女性組織者的方式達到目的的團體,還要再說「相忍為運動」嗎?我們到底在為了什麼?權力懾人,只因為桃產總勢大,抗爭需要靠他們,原來就可以犧牲另外一群人。
桃產總旗下多少性侵犯長期以來如此地被姑息。我出來的時候才知道許多比我年長的運動者都知道這些事,而我自己卻是不清楚的那一個。但還被指責為什麼沒反抗,不要裝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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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個有關誘姦的故事,我說,喔那我不要看。
「誘姦」這個詞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進到我的腦中的。強暴、性侵、誘姦。自願、受害者、加害者。性。暴力。精神疾病、憂鬱症、藥物。諮商、療癒、自我。強迫、無知、你的錯、不是你的錯。你太信任人了。你太不懂得保護自己了。你為什麼不反抗?我不知道。我真的與這些東西這麼近嗎?這些真的發生過嗎?是嗎?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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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性侵長達半年。把門鎖起來的辦公室、桃園或台北的motel、延平路的集體住宿處、興豐路。我想到就哭。
這樣的人,還是會被誘姦的喔,你不會知道我有多討厭自己、覺得自己有多無知、多丟臉、多噁心。
我知道我不會輕易離開(這個世界)。或許因為我的成長背景和個性使然,我不知道,我總覺得自己還有一點力氣愛人、身體還能有一點溫度,就能創造美好來彌補即便不是我犯下的惡意或錯誤。我想要讓世界的溫暖多一點,即便我沒辦法阻止暴力,或我會有恨,但我不想再讓恨延伸,恨就停在我、留在我就好,好嗎?我想要愛。
我的經歷極其複雜,說不完的。連我和他一整年深刻的關係裡,都覺得自己沒有說完、沒有被了解。上大學過後,我就經常被別人說,你的故事像電影,在被性侵之前,我就是一部演不完的電影了我時常覺得,在這之後是已經無法被電影frame住,而是模糊不清的影像了。我也完全明白那種,不想要被化約為一本小說的感受,那種我要你經歷我的痛苦,而不是慶幸這是一個不在我身上的故事。我也經常想攻擊別人、經常想要別人了解我所經歷的,但我知道永遠不可能。我所受到的眼光、汙名、痛苦,都沒辦法被量化甚至具象、無法被複製體驗。可能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那是什麼,我知道人有個機制是spli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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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很想要小孩,因為我想要愛,我想要傳遞溫暖。但我非理性地害怕起我其實是個難懷孕的人。原因是,在我被性侵的半年裡,是幾乎沒有在避孕的,他們不會管你、不可能有保險套這種東西,而我又不敢自己找避孕藥吃。我什麼都不敢說、不敢講,好吧我承認很多事我忘記了,但我記得這些,我記得很深刻的害怕。而我吃避孕藥的開始,是在和我前男友關係裡,想要證明我當然不是姚光祖的人,而極力想取悅對方,但我很害怕吃藥,吃藥讓我覺得我做錯事情、我有病、或否定我的身體。不細說,雖然還是說了,我想記錄,紀錄對我而言重要,如果你們要說三道四就說吧,至少我取得自己的誠實。
很沉重的話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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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麼能不感到絕望。絕望於一切令人厭惡的社會學界、社會運動圈,政治正確又怎樣,出一張嘴?不可以有抱負念頭、不可以討厭自己、不該譴責個人要譴責結構,我不知道。
我怎麼能不感到絕望,我完全明白那種不被世界理解,即便我有擁有一切看起來美好的資源、我看起來很好,那又怎樣?事情不會被解決。如果我繼續這樣永遠離不開各種trigger而永遠被畫面和病纏身,我要怎麼辦?我愛的人、愛我的人怎麼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你經歷我的痛嗎?我也擔心太過邪惡,因為真的很痛。為什麼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我是女人,一輩子成為話題?
莫名其妙。
不知道然後就是現在了,這是我的一個禮拜。想一想每個禮拜其實也都是這樣不知道怎麼樣地過的。
接下來的日子在哪裡?
只要找回那個幸福的我就可以了我知道,但要怎麼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