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榮罷工，空姐的心聲「轉自一起陪長榮空服罷工」

這不是一篇假惺惺的道歉文，也不是完全站在空服員工會立場的文章，只是我一個年資4年多的長榮小空服員，經歷罷工後的真實心聲，也是這四天下來，經過痛苦掙扎一番，才敢打出來的文字。

謝謝很多人這幾天私訊或留言對罷工表示支持，但其實自始至終，就算我再恨資方的專制霸道，都希望不要走到罷工這一步，當初會投下罷工票，只是希望能取得罷工權，拿到籌碼和資方談判，讓歷經二十多次的協商有進展，甚至在不確定會不會罷工前，我還私訊許多朋友，跟他們說對不起，如果他們剛好有買長榮的機票，我付錢幫忙保旅平險，因爲一旦發生，我會真心對社會大眾和地勤的不便感到無比抱歉，即便造成今天局面的並不是我。當然，罷工的確是合法的，如果最後的談判破裂，我也支持合法罷工。

但我必須老實說，這場罷工光是從開始前的談判直播就讓我傷得很深，甚至開始懷疑原本所相信的一切，心裡想著，明明我們正在做對的事，為什麼工會在媒體呈現出來的感覺卻不是這樣，再加上公司持續利用各大媒體帶風向、製造假新聞，明明有龐大的支援人力，卻讓她們在公司待命不去飛，然後說捍衛旅客權益，跟颱風天抹黑我們請天災假讓班機停飛的狀況一模一樣，內心真的感到無比疲累跟沉重，自己的未來會走向哪裡，我真的不知道。

而經過二天的沉澱後，我瞭解到，既然木已成舟，凡事也沒有完美的決定，當初即便我事先目賭直播的這一切，我仍不可能選站在資方的這一邊，因為這四年來，我見證長榮對組員無數大大小小的惡，但因為工會的成立、幹部們對組員的無私付出，在長榮3年合約滿時，我才沒有立即辭職，有勇氣繼續待在這間公司；因爲有工會，在我因罷工投票被公司惡整班表時，她們替我陳情，調派部主管才願意幫助我調整班表，恢復我用全勤申請而來的短班班表，讓正調身體的我不用受長班折騰；如果沒有工會，我不會知道公司拒絕組員申請的特休是違法的，也因爲這樣，即使下個月我全勤申請的休假被拒絕，仍可以安心提出臨時特休，參加爸爸入土的日子，其他還有太多太多的感激，不夠用言語表達。

我想，人沒有完美的，一個組織也是一樣，但如果讓我能選擇，我想選擇比較善意、能和惡對抗的這一方，但選擇不代表他們做的任何事都該相信或支持，否則就跟盲目挺政治人物，卻從不關心他們質詢表現的人一樣，所以今天我要給自己一個期許：做對的事、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但隨時保持自主思考的能力、絕不盲從。

最後，這是符合社會期待「不爽不要做」的長榮同事，賠違約金離職後的心聲，大家有興趣可以點進去看：
https://www.facebook.com/groups/EvaAirstrike/permalink/2564950087091675?sfns=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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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的幾項疑惑點✌🏻以下會陸續新增補充，但某些部分僅代表個人立場：

Q1:為何你們要爭取勞工董事？不覺得太貪心嗎？

其實我們工會因爲有3000多名成員，是由一群幹部搜集組員大大小小的意見整理出八大訴求，而這些訴求，並不是每個員工都重視每一點，但我們必須少數服從多數，勞工董事在字面上看起來很貪婪、好像是想掌握公司經營權或股權，就連我都差點這麼認爲，但實際上的出發點是因爲，過去公司上層經營者因爲非常獨裁，不知道基層人員的辛勞，所以經常祭出一些讓組員身體無法負荷的飛行方案：ex.布里斯本三天班、舊金山三天班，其實對組員來說，在需要大熬夜的工作中，這是非常難以承受的班表，但我們總是在高層決定後，就被迫要去飛，所以我們希望高層在做這麼重要的決定前，能多聽一線人員的聲音，就我個人立場，勞工董事不一定要有，但至少在重大決策前，能夠讓工會知道，才不會被告知後硬飛到生病才來抗議，所以這點其實是有談判的空間，或許是「公司在對與組員切身相關的重大決策前，能先告知工會，避免實行上的困難。」

更新：工會目前已將訴求改為-參與公司治理，不堅持勞工董事，而是改為參與推派獨立董事、列席董事會等替代方案。資方所提之對應勞資會議，涉及範圍過小，無法確實得知公司重大決策，唯恐發生遠東停航、復興倒閉，員工卻最後一個得知的悲劇。

Q2:為何不准沒參加工會的就不能搭便車？

因為長榮自始至終都是不允許工會存在的，他們的權力經常駕凌法律之上，只要考過長榮的空姐的人都會知道，筆試都得回答一個問題「你贊成加入工會嗎」，就知道他們有多不允許工會的存在，爭取福利或改善過勞。

在工會成立前的二十年來，資深學姊們總苦苦哀求在國外能一個人一間房，讓下班後能照自己的時差睡覺，因為這是近全球航空公司都有的基本福利，但公司都用營運成本有困難等理由推託，但在工會成立後，這一突然變可行了，馬上就祭出1個人一間、調日支費到90元等摸頭方案，拒絕組員申請臨時特休這件事，也因被工會提出勞檢，讓我們終於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了，但因為這些摸頭方案開始後，新進來的學妹們覺得福利都有了，就沒有加入工會的理由，但照這個狀況下，工會逐漸達不到人數過半的標準，就可能瀕臨瓦解，會到從前的狀況，公司不合理懲處、犯法卻無門可求助，所以當初雙方才會各堅持這點。

另外，由於工會幹部和成員，是犧牲許多休假時間、冒著被資方秋後算帳的風險去改善勞動環境，如果沒綁禁搭便車，等於沒付出的人就能坐享其成，組員也不會有加入的動力。（然後工會又可能慢慢瓦解了）

Q3.很多工作都很辛苦，妳們到底過勞在哪裡？

或許一般人對空服員的印象，只是個在機上丟丟餐盤的服務員，但其實在取得飛行資格之前，我們必須接受無比嚴格的飛安訓練，尤其在一趟飛行當中，機長肩負著操控航機的重要責任，當客艙發生緊急狀況時，是不能隨意出入幫忙的。為了因應引擎失火、電子用品著火、客艙失壓、被劫機、出現爆裂物、乘客受傷、生病、死亡等各種危急情況發生，空服員必須隨時保持高度警覺心，維持客艙和乘客的安全，要有能力處理這些危機，都需要經過長時間的嚴格訓練，熟記上百句複雜的中英文標準程序，而若是一個組員，在整服勤下來十幾個小時都沒休息，處於起飛降落都快睡著的狀況，該如何保護旅客的安全呢？

除了維護客艙安全之外，空服員平時還要面對大熬夜、時差混亂、經常生病等生理困擾，同時還要做高勞動的服務業工作，以公司最常超時被開罰的過勞航班BR198，東京飛來回航班為例，組員從早上6點多到公司，到晚上6點左右離開公司的12小時內，是沒有中間休息時間的，在這個航班中，長榮提供的餐點又特別複雜，假如你是商務艙的組員，要在日本航線氣流不穩定的狀況下，變出鼎泰豐小籠包、中式酥餅、紅油抄手、日式中村料理、西式餐點、數十種調酒、烈酒、飲料、花式咖啡等各式餐飲，在忙亂中還不能忘記冰淇淋的退冰時機，並回應客人的各種需求，有時候好不容易把幾十杯飲料做好，又被亂流一瞬間全打翻，有時在重新準備好前，就會聽到客人按服務鈴抱怨，「小姐！我點的xxx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由於長榮對廁所的清潔極度重視，在全球航空的客艙清潔排行也名列前茅，所以每位商務客人上完廁所後，我們都必須打掃廁所一次（當然經濟艙也是要隨時維持乾淨，而且長程航線照標準甚至須掃一百多次），到達東京送客完後，組員要以神快的速度下掉多台餐車，把新的餐車和烤箱內的餐點整理完、和餐勤點餐、預熱杯碗和牛肉湯、做安全和清潔檢查，然後就立即上客，中間連一點喘息空間都沒有，但公司卻告訴我們，「怎麼會過勞？地停一小時間可以休息呀！」請問，我們這一小時連上廁所時間都沒有，要怎麼休息呢？

Q4. 日支費150元到底哪裡來的？

其實之前工會有拿出數據比較兩間航空薪資，證實華航每月薪資比長榮多一萬元左右，但長榮資方以自家年終獎金、早餐待遇、外站休時跟調薪幅度都勝華航來回覆。

個人想法～日支費為什麼是150$元的出發點，我想來自於華航日支費也是150$，而長榮總要求員工提供五星級服務，朝國際名列前茅的公司邁進，經濟艙一次長班照標準要掃上百次廁所（請相信，全球最乾淨航空的獎除了清勤優秀外，一部分是這樣來的）、有時必須一人拉一台車、商務艙要在亂流中排小籠包、準備雞湯和繁鎖複雜的中村料理、變出20多種調酒、打拿鐵，紅白酒還要在客人面前立杯、唸酒名、試飲、倒酒，要求像國外五星級航空的服務品質，把我們當神力女超人一樣在操但薪水卻跟服務流程較簡易的華航差不多，甚至更少，但辛勞很難化作數字，所以工會很難拿出加薪基準，所以和資方談判了20多次都沒結果⋯

其實很尷尬的點是，對空服員這種底薪不高的行業來說，日支費其實已經不止代表吃飯錢了（我想全世界的空服員都一樣）因爲佔薪資的很大一部份，工會當初想要提升到150$的出發點，應該是想表達「我們值得擁有跟他們一樣的」概念，我覺得加到150$合理，但要找出一個最完美的計算方式還蠻難的，不過當大眾都定義日支費是出差費、伙食費的背後，為什麼長榮是90$、華航是150$呢？值得好好思考。

（以上真的不代表工會立場）

Q5.要做空姐是妳自己的選擇，一直說福利差又累，幹麻不乾脆離職？

其實對一般職業來說，「不爽不要做」真的比空勤職業容易，因為大部份的職業在人力銀行上，永遠都有一堆職缺，像我以前在媒體業上班，就可以跳到其它大大小小的媒體，或去一般公司的媒體部門，只要選一間其他順眼的跳槽就好，像工程師、業務、行銷人員、助理、記者、美編等說不完的工作都是。

但是空姐或機師卻不是，如果真心熱愛這份國際航空工作，又想住在台灣這片土地的話，幾乎只有華航和長榮兩個選擇（星宇先不說😂），而華航待遇相對好、風氣又自由，很少人會想離職、也很少在招人（去年招70多個？），所以如果真心喜歡這份工作的話，就只能選擇去改善它的環境了。

Q6.我不信！妳們就是貪心～～

這次罷工的空姐們，有一大群會員都是做了二十年多年的老員工，冒著辛苦半輩子，可能被秋後算帳影響退休福利的風險也要做這件事，因為她們希望以後的員工，不要像自己以前一樣被非法壓搾還忍氣吞聲，她們大可能夠保持沉默，退休後坐享清福，今天卻和我們站在一起，沒日沒夜的抗戰，如果是您，有這樣的勇氣嗎？可見這公司的管理制度絕對有非常嚴重的問題，所以在訴求中，每一點都對在長榮長年被壓搾、不合法對待的我們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Q7.妳們要罷工是妳家的事，但可以不要影響到他人權益嗎？

其實在歐美或勞權受重視的先進國家，罷工這件事，一直是個勞勞相挺的氛圍，這次你挺我，下次我挺你，就算造成他人不便也能互相理解，因為就互相不便體力一下，卻能改善整體職場生態，但目前在台灣，企業裡頭僅有將近8%有工會的成立與運作，所以大眾缺乏相關常識，普遍難以接受。罷工之所以合法有其原因，是為了保護勞工受不合理的壓搾，也訂定了要工會會員支持度的門檻，這長榮工會甚至設下雙門檻：要全體職業工會會員過半、長榮分會八成同意才通過。這次罷工，其實工會在幾個月前就不停提醒旅客，也事先分享旅平險的相關資訊、避免在暑假旺季罷工，但吿知確切日期這件事，就等於毫無威脅了～（空氣罷工）

Q8.本來很想支持你們，但那場直播在蔥殺小？人家好好在問你150$哪裡來，妳答不出個屁？

其實這也是我看完協商直播心裡沉重的點，因為其實我本身知道工會沒打算全拿，但直播上呈現的卻是答非所問、要全拿，但我自己解讀是因爲兩年內20多次的協商毫無進展，才直接導向罷工的策略，因爲20多次的協商，資方連超時工作、被勞動部開罰的過勞航班BR198都不願改善，用一個治標不治本的包月方式來打發。

其實這個策略和發言方式我不認同，因爲會造成社會觀感不佳，不過當初自己投下同意票，要對自己的決定負責，而且講老實話，不透過罷工方式，實在難以潰擊長榮航空長久以來的專制、權威、駕凌於法律之上的管理方式。

Q9.我覺得你們辛苦很應該阿！不然你以爲高薪是爲什麼？而且比妳們辛苦的人滿街都是好嗎？

其實我覺得辛不辛苦、錢多不多不能用來當作罷工的理由，我自己堅持選擇做勞動的工作，就不會用自己多辛苦的理由來罷工（而且我以前當過四星級飯店清潔工，那也有夠苦）

我會投罷工的原因是長期觀察公司下，發現這間公司經常駕凌於法律上卻無人可管。
ex.
1.這間公司長期以來做了很多違法行為，例如這次八大訴求之一的過勞航班，這些易超時航班，公司和工會協商了20次，卻寧可被勞動部開罰一百萬元還是堅持不用實質方式改善

2.過去經常違法拒絕組員申請臨時特休（甚至親人有重大狀況都不一定答應，等到工會成立後被提勞檢才願意改。

3.不招男性空服員，有違反性別平等法等的嫌疑

4.經常做決策前沒和組員商量就堅持決定要做（這有點關於參與治理部份）
ex.最近787飛機進了一台咖啡機，它可以自動打但打不出一杯正常的咖啡、還易卡髒汙非常難使用導致每次要打出<一杯咖啡都要花很長時間，起飛後三個組員在廚房努力花快10分鐘在找方法打，打到第n杯終於成功結果客人已經生氣了，最後放棄自動，改為手動打雖然好一些，但卻會噴奶泡燙傷手。

可能大家覺得這些都可以商量，但我們資方很厲害，就是可以用些漂亮的話術呼攏過去，光一個已經被政府開罰上百萬的過勞航班問題，工會和他們談了20多次，都不願正視，還提出治標不治本、衍伸更多過勞問題。

長榮的空服員工會成立才2、3年，雖然有桃市職業工會帶領，但回歸這些工會幹部的本業，都只是個空服員，這些人平常除了飛行、帶小孩之外，還願意犧牲休假時間來集結各界人士改善職場環境、冒著被秋後算帳的風險面對媒體，已經是非常無私及勇敢的行爲了，這也是我文章想表達的重點，她們不完美，但勇敢、善良，她們過程中會有做不好、甚至會有很多你們覺得很差的事，像是：忽略社會運動需要高度輿論支持、對外界沒充份解釋訴求點，但她們很努力和業界人士討論、很努力凝聚大家向心力，已經無私爲我們做了這麼多了，目標也是我要的-改善勞動權益、提升勞工意識，所以我選擇陪她們一起堅持到最後。

其實八大訴求裡面，每個人覺得重要的點都不同，像我從來沒有想要拿好拿滿或加薪，因為對身體時好時壞的我，過勞航班才是最該解決問題的事，不然錢都拿去看醫生也沒意義，以及人評會需要工會的人陪同這件事，才能避免以往的不合理解雇，而有些資深學姐做了一二十年，薪水卻比同行低很多，或許她們最渴望的是加薪，所以每個人在這條路上爭取的不同，重點是我們已經投下同意了，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現在的武器也只剩團結，不能隨便鳥獸散，只能盡量多讓大眾知道需要這些訴求的背後真實原因，也隨時監督、幫助工會讓事情圓滿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