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歸隊的日本兵

1946年秋天,已是日本戰敗後整整一年,河南省南召一個農民孫邦俊,一如往常到鎮上做買賣。人聲鼎沸的市集,人群似乎比平日來得躁動,不遠處不時傳來這樣的叫喊聲:「餓死這個鬼子!」「打死他!」

孫邦俊湊上前,擠入人群,想要一探究竟。人群圍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大家辱罵著、嘲弄著,乞丐則是又冷又餓,寒風中不斷地哆嗦。乞丐比手畫腳,似乎是要討吃的。從他身上的軍裝看得出來,這是個脫隊的日本兵。

孫邦俊猶豫了一下。戰爭早就結束了,不論是不是敵人,現在只能是個平常人,更何況,他還是個需要救助的平常人。孫邦俊從隨身的兜裡掏出了幾個窩窩頭,不顧眾人的反對,把窩窩頭遞給了這個日本兵。

日本兵的左耳後部受傷,應該是傷勢的影響,日本兵聽不見人說話,也說不出話。後來才知道,這個日本兵居然連記憶都喪失,完全交代不出自己的身分。日本兵狼吞虎嚥地吃下了窩窩頭後,就這麼一路跟著孫邦俊的身後,攆也攆不走。眼看孫邦俊就要走到家,日本兵到了家門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合掌,不斷地掉淚。

看來,這個掉了隊伍的傷殘日本兵,一路上必然吃了不少苦。如果聽任這個日本兵繼續漫無頭緒地流浪,只可能凶多吉少。孫邦俊和妻子商量了一下,決定留下這個不速之客,照顧他的生活,到他能夠安全回國為止。

日本兵和孫邦俊一家就這麼生活在一起。由於日本兵身上帶著傷殘,無法下田勞動,飲食幾乎都是孫邦俊一家獨力負擔。只是直到中共政權建立為止,日本兵的記憶始終沒能恢復。孫家索性將日本兵報上戶口,中國名為「李同」。

1953年,「李同」一度半身不隨,動彈不得。孫邦俊不分晝夜照料著「李同」,甚至變賣家產,就為了替「李同」醫病。無法表達的「李同」,幾度握著孫邦俊的手,無言地流著淚,儘可能地用表情傳達著感激之意。

一年之後,「李同」如奇蹟般重新站起。但孫邦俊一家的擔子仍然沉重。1961年,孫邦俊的獨子孫保杰從師範學校畢業,眼看就能被分配工作,減輕父母的負擔,卻被當地政府以「窩藏反革命分子」為由,始終無法就職。1964年夏,孫邦俊以58歳的年齡過世。逝世前,孫邦俊叮囑獨子孫保杰:「好好照顧李叔叔。將來有機會了,一定要把他安全送回日本。」

孫家的磨難還沒結束。文化大革命開始,為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外國間諜」,孫保杰幾度被紅衛兵「審查」,拖到街上戴高帽遊行,備受侮辱。但孫保杰和妻子始終記得老父生前的囑咐,餓著肚子也要分給「李同」一口飯吃。就這樣,迎來了大陸與日本的建交。

1992年,一個日本友好訪問團到訪的消息,引起了孫保杰的注意。中共和日本建交以來,孫保杰試著和幾個到訪的日本團體接觸,由於「李同」老人無法言語,歸鄉夢的實現始終不得要領。孫保杰這次沒抱著太大希望,只想讓老人家和日本同胞聚聚。孫保杰到了訪問團下榻的地方親自拜訪,訪問團成員之一,日本《経済ニュ-ス速報》的副編集長津田康道,透過翻譯,知道了孫保杰的來意之後,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莫非這個李同老人,是我們報社的編輯長、石田小太郎的哥哥?」

津田平日和石田編輯長聊天中得知,石田有個胞兄,名叫「石田東四郎」,隨軍到中國大陸征戰,就在日本戰敗前夕,家裡和石田東四郎的聯絡中斷。由於一直生死未卜,日本政府於1963年認定石田東四郎「戰死」。石田一家於是把1945年8月15日日本戰敗紀念日視為東四郎的「忌日」。按照日本佛教的習慣,為他取了個「勇道居士」的戒名。

抱著疑問,津田康道回到日本後,和石田小太郎提起了這件事。由於胞兄石田東四郎最後寄給家裡的信,發信地點就是在河南南召一帶,和「李同」最初被孫家發現的地點很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石田小太郎和河南南召的外事單位取得聯絡,幾次書信往返、確認照片後,「李同」是「石田東四郎」的可能性逐漸升高。1993年1月上旬,石田小太郎託友人到南召,採集「李同」的血液回國,透過日本秋田大學法醫研究室的鑑定,確定了這個寄身中國農村五十年的老人,正是自己的血親胞兄。

1993年6月,石田小太郎與日本「播州中日友好訪問團」同行,首次踏上中國的土地。6日,一行人在河南南陽的梅溪賓館等著,一輛黑色車子駛來,車上先是走下了孫保杰夫婦。孫保杰一走下車,立刻轉身扶著八十歲的石田東四郎,緩步走出車外。十多名日本人站在一旁,不斷地用手帕拭著眼淚。

「お兄さん!」石田小太郎走上前,抱著石田東四郎痛哭。

「爹,俺把李叔叔送回家了!」滿臉風霜的孫保杰默念著,流著淚看著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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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想寫一篇故事,談談「最後歸隊的日本兵」。但我發現:當年的殘留日本兵,以各種原因在東南亞、西伯利亞存活著,至今未歸的人,所在多有。如此看來,恐怕「最後歸隊的日本兵」這一名詞,不是那麼容易定義。其中,死守軍令、潛伏菲律賓叢林卅年的小野田寛郎,事蹟廣為人知,甚至被視為武士道的象徵;相較之下,孫家一片善心,故事反而隱而不彰。孫家一邊吃苦、一邊行善,這難道不是比武士道更該獎勵的德行嗎?

正因世上有了像孫家兩代這樣堅持的善人,我們對人性,永遠不至於絕望。
文章關鍵字

台北会社員 wrote:
1946年秋天,已是...(恕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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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会社員 wrote:
最後歸隊的日本兵19...正因世上有了像孫家兩代這樣堅持的善人,我們對人性,永遠不至於絕望。
菲律賓那故事還最後的武士道啊?他常常打劫當地居民,根本成了土匪,造成不少困擾,只能說記者太會掰了

台北会社員 wrote:
最後歸隊的日本兵19...(恕刪)


謝謝好文分享
戰爭殘酷造成生靈塗炭多少家庭破碎
希望中日兩國都能記取戰爭教訓
不再發動戰爭
簡單平凡就是幸福。 心是一塊田,快樂自己種。
這個問題容易招來噴子

不過那些在中國的日本兵後來回日本以後,飽受歧視的不少。
還有一些日本遺孤,當年是遵守日本政府開發東三省命令來的,是當時日本國策移民計劃中的,這批人中國倒霉怎麼為難,蘇聯抓了不少當戰俘,1959年日本發佈《未帰還者に関する特別措置法施行令》,把那些在中國沒有消息的日本遺孤認定為死亡,取消了他們的戶籍

這批人後來即便是回到日本也很慘。

戰爭的罪孽

台北会社員 wrote:
最後歸隊的日本兵19...(恕刪)


好戰份子VS反戰份子
世人皆聰敏 唯獨我腦殘 砲輸腦殘者 智慧何以堪
沉默的企鹅 wrote:
這批人後來即便是回到日本也很慘。...(恕刪)


日本想法奇特的關係吧 不過這也不能怪日本人民 因為日本政府就是教導他們戰士應該要戰死沙場

就算是遺孤 只要在敵國土地上 就該從容就義

如同中國古代伯夷叔齊 乾脆選擇餓死一樣
日本社會就像孔子一樣認為是應該的
多數國家則如同孟子一樣認為這是一種愚忠

也如同中國會為寡婦弄個貞節牌仿
日本記得還有專門的敬稱來尊敬遺族自殺行為
所以當時要是很衰不是住在日本國內 或是老公不是選擇乾脆的死在國外
家裡的人都會被當成國賊
二战结束后,国共两党已经剑拔弩张,准备兵戎相见。儿当时民生凋敝,战争的祸害,百废待兴。在这种时代背景之下,一个败战脱队日本兵有办法苟延残喘,能够不被民众私刑打死几率几乎微乎其微。说一年之后发现还穿者日本军服,现实是十分不合逻辑。
尤其河南大都为平原,物产丰富,当年日军铁蹄占领下军民牺牲很大,怨恨很深才对。
故事写的不错,但是觉得好像是以日本立场来看。以今年抗战70周年氛围,日本对钓鱼岛蛮横态度,中国对日本根本没什么好脸色,几乎所有二战有关日本的文章,都是以责备日本军国主义,并且要记住这一段国家人民受难的教训。
不管對錯

我對孫家人致上最高敬意!

只希望永遠也不要發生戰爭了...
台北会社員 wrote:
最後歸隊的日本兵19...(恕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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