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愛情】千劫—碧海情天(連載完)

千劫—碧海情天(一)承諾

二零一六年,新竹北,一個緩和變化而令人嚮往的城市。一棟高樓前,一輛車緩緩停住。

「總經理,到了。」車前座一個壯年男子低聲道。

後座一個帥氣卻略顯滄桑的男子從幻夢中醒了過來,他一路上都盯著窗外的風景,心不在焉的發呆著。這男子看起來大約四十多歲,雖然滿臉英氣,但俊俏的臉龐上已經難掩歲月流逝的痕跡。

他點點頭,道:「阿龐,晚上我在公司睡,你可以先回去了。」

那個被叫做阿龐的壯年男子點頭答應,等那總經理下車後便將車開走了。而那總經理快步走進大樓,跟守衛打個招呼後,便搭電梯上樓去了。

節奏很快,情感很淡。

這個男子叫做李天晴,一個很陽光的名字,但行事和表情卻令人感覺不出哪裡陽光?

十五樓的辦公室內,李天晴低頭翻閱著屬下放在桌上的卷宗。

良久,他手上節奏忽然慢了下來,漸漸的,全部停止。整個人就像是當機那樣,目光停頓,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忽然,他似是驚醒於自己的發呆,苦笑了一下,又再度翻閱起文書報告。然而,沒有半小時,節奏又緩了下來,然後停頓。

「怎麼了!」李天晴再度從沈思中醒過來,自言自語的苦笑了一下。

他不再坐在桌前,索性站起來,來到落地窗前,從高俯瞰著整個竹北新城鎮。

「真的可以嗎?」李天晴心中忐忑。

雖然早上他才去過那個地方,但思念和不安的情緒卻讓他一直無法好好穩定的一如以往,硬是讓他這個每秒幾萬上下的雪晴股份有限公司創始者兼現任總經理變得小伙子那樣毛躁。

「二十年了!真的好快!」李天晴喃喃自語的望著遠方逐漸隱沒的夕陽。

「拜託,一定要成真,拜託,一定要有奇蹟,就算只有一次都好。」李天晴心中充滿著幾乎要哭的懇求,就好像身在地獄的罪人,終於祈求到了一次,真神降臨。

忽然,手機響起,李天晴心臟猛烈的跳了一下,趕緊接起。

「天晴,後天吧,後天,你再拿三億到我這邊來,我讓你們馬上團圓,錢到,人來,絕對不做第二次,也絕對不需要做第二次。」

「好。」李天晴說了好,然後點了點頭。

是,他早上去了那個地方,然後現在等到這通電話,都只為了一個承諾—這一生一世,我只愛妳一個人。


作者的話:其實在很多論壇貼文,附上了自己原創blog網址,都被砍掉或是封帳號,所以在這邊貼文,也就不附上原文網址了,我只能給想要追文的讀者說,Google很好用。最後,感謝收看。我會努力更新的。
蕓薹網 wrote:
我會努力更新的。

期待ing.....
千劫—碧海情天(二)真心

「告訴我,天是什麼?天道是什麼?天道就是讓相愛的人,天涯兩分,生死兩隔?」二十年前的李天晴站在飛鳳山高崗前怒吼。
旁邊一個人,神色雖然安穩,卻難掩關心。

「天晴,看開點吧,人死不能復生,就算傾盡奇門遁甲之術,如果不是天意註定,也不可能死而復生。」那個人安慰道。

「你這是廢話,我難道不知道?但你以前明明就說過,只要天時、地利和人和都齊集,就可以讓任何奇蹟發生。」

「是啊,但是你有嗎?有夠多的錢,夠完整的祭壇,夠厲害的術師,夠多的福氣,這你哪一樣有?」

「我現在沒有,以後會有。」李天晴有點狡辯的心虛。

「哈,以後?放棄吧,人死燈滅,現在有還罷了,以後要找到她是要多困難啊?」

「阿星,拜託你幫我這次?給我一次機會,用我一生的努力,換回她一次的重生?」

「天晴,你根本是瘋掉了,愛人也要有個限度,不要被癡迷所困住了。」那個叫做阿星的男子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李天晴。

「我瘋了,你說對了,沒有她,我本來就會發瘋,求求你,幫我這個忙。」

「就算我肯、我師父肯也沒有用啊,建造祭壇要相當於現在的三四千萬,而且還要用你自己莫大的福氣去換,你現在哪來的福氣?你修道行善了嗎?」阿星試圖用現實告知來勸退李天晴。

「現在沒有,總有一天會有,我只擔心她魂飛魄散,再也找不到了。」

「這倒是不會,你昨天既然夢到她來找你,哭著要和你再在一塊,那要找到她的魂魄就不會很難。但你倆若執意如此,她也得承受自己待在另外一個世界,等你功德圓滿的孤獨,那有多苦妳知道嗎?」

「是嗎?這……」李天晴在今晚首次出現猶豫。

「為了她好,還是算了吧。」

「是嗎?……那邊會只有她一個人嗎?」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她要被我們照顧著,不入輪迴,不受任何影響,那會有其他「人」陪她嗎?」阿星加重語氣說道。

「這……那邊……會有電視嗎?」李天晴小聲問道。

「你在說夢話嗎?」阿星哭笑不得的大笑幾聲。

「那……那邊會有什麼?」

「我怎麼知道啊?但是在我師父為了保護她,修補她的靈體而設下的結界裡面,肯定一無所有。」阿星重重的說道。

這一拳,擊潰了李天晴。

在沒有人的世界獨處十年、二十年,那是另外一種地獄,如果沒有人還有個電視,或許還勉強撐得過去,只是李天晴很難知道,另外一個世界到底長什麼樣,這就連自己的同窗好友,已經習得些許奇門遁甲的阿星都很難知道。

「小雪……妳……好嗎?我該怎麼辦?真的可能可以嗎?」李天晴從飛鳳山回來以後,站在自家窗前,邊喃喃自語,邊敲著玻璃。

李天晴這時已經稍微清醒了過來,他知道剛剛跟阿星說的話是一種可笑的念頭。如果真那麼簡單,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死而復活了,小雪雖然生得清麗脫俗,但那跟奇蹟根本無關。

莫說沒有三千萬,就算有,那還得要有什麼福氣之類的怪東西。自己打娘胎出生到現在,連樂透都沒有中過,顯然福氣欠缺。至於行善積德這件事,只好看看前生有沒有,這輩子是真的從缺。

他當然知道,自己適才的表現,是因為很難接受小雪忽然離開自己,但是,他就算是穩定不下來不去想,就算是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他依舊每天都在撐著活—撐著活得像個正常人。

從沒有淡忘的思念也讓李天晴懷疑自己昨天的夢是否是「日有所思」?

但是,那種真切到幾乎無法否定的記憶和觸感,讓李天晴本來稍微冷卻了百分之一的心,現在整個燒到全身都乾了。

「或許是真的,但……」

李天晴望著窗外,他忽然發現,天開始下雨了。

夜晚的雨,格外淒涼,在李天晴的眼裡,那些默默走在路上的行人,似乎都帶著各自傷心的故事。

「大哥……我不想離開你。」一個溫柔的聲音,包圍著李天晴。

「就算是孤獨的等二十年、三十年,我也願意。」

「小雪……」李天晴驚醒,他翻身起床,迷惘的看著四周。

自己不是站在窗前嗎?怎麼忽地來到了床上,還睡著做夢?到底剛剛的是夢還是真?到底自己應該怎麼辦?

「如果是五十年,甚至最後你根本湊不到那些錢呢?又或者錢湊到了,惡業滿身,沒有足夠的福氣呢?」一個老者神情嚴肅的看著李天晴。

「這……」

「要淨賺到等於現在市價的三千萬,太難了,而且還得要在賺錢的當下,不可以做傷天害理的舉動,更甚者,得累積到莫大的福氣,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嗎?」那老者問道。

「什麼?」李天晴不知道這問題該怎麼回答。

「那種日子,是地獄。連我們修道之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你?」

「老師,您只要告訴我一件事,到底我的夢是不是真的。」

那老者沈吟良久,終於點頭。

「那……小雪等我二十年,會有什麼損害嗎?」

「這個嘛,很難說,但真要說會有什麼大損害,應該是不致於。」老者本來一向都很堅定,但是他今天忽然感到心虛。

不是因為他做了壞事,而是他感受到了一種壓迫感,一種渴望,一種連自己也無法達到的真心。

「我會做到,拜託您把所有奇門遁甲教給阿星,拜託您了,老師。」李天晴很坦白,但是他沒有選擇,那老者自然知道李天晴的話中之意。

二十年後,自己還在這個世界上的機率,大概跟小雪可以死而復活的機率一樣,飄渺。

三個小時以後,老者看著窗外,阿星正在樓下送走李天晴。他忽然想哭,為什麼想哭?

「好久了……這種情感,在這個世界上,我有多久沒有碰到了?」老者看著細雨中正和阿星做道別的李天晴,他心中充滿了難以言諭的忐忑。

好久以前,有個傳說,當你能夠默默忍受痛苦,在種種絕望中依舊保持著一點點熱情的火苗。神就會在全世界都黑暗的時候,替你加大這火苗的光,讓這火,光耀百世。

那老者好希望親眼看到這個故事的結局,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轉頭,他淡淡的笑了笑,道:「妳知道這代價和結局,依然敢賭嗎?」

朦朧模糊中的清麗光影,輕輕的點頭。

「妳對他就這麼有信心?」老者微笑。

「我不知道,我就只是怕……永生永世的,再也不能見到他。」

是的,很多人做一件事總會有一個「墊背的理由」,認真讀書,多半不是因為愛認真讀書,而是怕沒有飯吃,不上夜店,不是真的不貪杯好色,只是怕沾病敗家。

只是,正常人的理由都很正常,而這一對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的情侶所抱持的理由,非常幼稚到,令正常人唾棄。

然而,這個老者卻異常的激動,因為他從兩雙幼稚的眼睛當中看到了,真心。

他知道,在這飄著冰霜雪雨的惡世,真心不是一滴眼淚,而是一連串的眼淚和無止境的痛苦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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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在這飄著冰霜雪雨的惡世,真心不是一滴眼淚,而是一連串的眼淚和無止境的痛苦折磨。

記號一下!!
千劫—碧海情天(三)痴

誰會相信如果用最真的心去做一萬件好事所累積的福氣,可以換到一次重生?

答案是,沒有人相信。

李天晴知道,在這個既已渾濁的世界,要成功,必得狡詐。那麼就會因為「取得成功」大量失去福氣,可是他不能沒有福氣,因為他要用那些福氣去換一個驚世奇蹟。

所以他只好靠著意志力和很多的,意志力,從許下承諾的那一天,走到了現在。

唯一的休息日子,就是在老者為小雪設下的結界旁,朦朧睡去的那一小段時光。輕輕的以夢和小雪相擁,然後哭著醒來在這個又必須努力的世界。

神鵰俠侶裡面的小龍女曾經在蜜蜂上刻著「我在絕情谷底」,指望著與真愛重聚。而李天晴在這二十年當中,每天都在自己心上刻著這六個字,然後用痴去點燃每次因為冷漠和痛苦而熄滅的火焰。因為在這個世界,真誠和成功是比地球南北還要遠的兩極。

福氣是什麼?很多人都覺得只是一個名詞而已。而這很多人當中,自然包括了「以前的李天晴」,再而且,所謂的「以前」是指,小雪車禍去世以前。

阿星的師父,一個身懷奇門遁甲的老者,曾問過李天晴一個問題:「你知道福氣是什麼嗎?而我們每一個人的福氣又是怎麼來的呢?」

李天晴自然是不知道,搖搖頭。

「就像是你去電動遊樂場打電動,需要用到代幣,而投入了代幣,你就可以玩你想要的遊戲。這就是福氣,一種可以喝令命運心想事成的事物。這種事物無形難見,卻確實存在。」

「所以……」遊樂場李天晴跟小雪是去了幾次,老者拿這比喻,他倒是很容易接受,只是,代幣是用錢去換的,那福氣呢?該怎麼得到?

「做正確的事,做有益於未來的事,做有益於蒼生的事,還有……受苦……」

「受苦?」李天晴難以理解受苦和增加福氣有何關係,難道這是一個自虐的程式設計?

「受苦可以化解業力,等同增加了福氣,而這也是你在人生的剛開始,最能夠迅速增加福氣的方法。」老者微笑。

老者在李天晴踏上這條路後的第十年,安然逝世。然後,阿星接掌了結界所在的這房子的一切。然後繼續著每隔一段時間的,來,開門,送李天晴上樓,看李天晴下樓,關門,去。

二十年重複的日子,連看的人都累了,才終於等到了今天。

「你等在下面吧,我上去進行儀式。」

「要我幫忙嗎?」李天晴不安的問道。

阿星哈哈大笑道:「放心吧,二十年的地獄還換不到一個天堂入場券,那真是令人不甘心吧!」

阿星大踏步上樓,留下了坐立難安的的李天晴。

如果成真了,那該怎麼面對小雪?

李天晴站在房屋一樓的玻璃窗前。黑夜為玻璃窗帶來的鏡像效應,讓他忐忑。下意識的整理著頭髮和衣服,就好像二十多年前,第一次約小雪出來的那天,站在清大男生宿舍的浴室鏡子前那樣。

「頭髮似乎有點白了……」他有點後悔居然沒有記起應該去把頭髮整理一下,衣服也沒有特別挑過。

會是真的嗎?還是阿星會走下來,親口承認騙了自己二十年?

是真的的話,該怎麼樣去繼續下面的人生?

小雪已經死了,身分證從哪裡來?

要結婚嗎?

她會是以跟自己一樣的年紀重生還是?

這樣的蒼老還配得上她嗎?

很多這二十年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忽然間都湧上了李天晴的心頭,一一計較著。

時間在覺得快又感覺慢的煎熬中悄悄溜走。

終於,腳步聲從二樓傳來。

李天晴快步的走往樓梯間,然後迎面看到了一張,無日忘之的臉孔。

清麗一如往昔。

他的渴望,卻在瞬間遲疑了。

這是仙女下凡,而自己霜鬢飛星,滿臉滄桑,又怎麼有資格再與這莫大的奇蹟重逢呢?

他呆住,但她卻沒有停留,熱切的撲上,雙手環抱著李天晴,哭著又笑著,夢囈似不清楚的言語,李天晴只知道,自己被一股很癡心的淚水不斷的往回推,往回推,推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連社會都還沒有出的小伙子。

人啊,總因為經歷了總總而武裝自己,然後把喪失的天真,當做世故的成熟。卻不知道,人生的歷練,最起碼得是一種保有天真的傻,那種傻可以穿破名利和外貌,才可以把人帶到溫暖的國度。

「大哥…… 天晴……我真的又跟你在一塊了。」

「小雪……」李天晴的遲疑終於讓這樣的癡傻化解,自然的握住了那隻細柔嬌嫩的手,感受著一切的美好。

「我完成了該完成的承諾,剩下就是你們自己的事了。」阿星此時也已經不再年輕,略帶斑白的頭髮,更增添了世外高人的威嚴。

「接下來該做什麼嗎?」李天晴稍微清醒過來,抬頭問道。

阿星搖頭苦笑,道:「我怎麼會知道,就做個正常人吧。」

李天晴和小雪點點頭,心下高興:「苦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做個正常人了。」

阿星做了個送客的手勢,淡淡的說道:「你們該回去了,我也得好好休息一陣子。」

李天晴點頭,他其實一直不知道這樣做對阿星、對自己和對小雪會有什麼傷害,在擁抱著幸福的當下,他也不免為了這樣的「奇蹟」感到心中難以寧定。

畢竟,這根本叫做不正常啊!但是,事到如今,哪裡可以再選擇一次?渴望的時候,就好像飢餓了很久,腦袋裡面會只有「食物、食物、食物……」這些字眼,這種惡魔似的餘音繞梁,最終會把飢餓的人推到麵包店,然後偷走一個可以化解這聲音的麵包。

當食物吃下肚以後,整個人才會像是從沈睡已久的夢中蘇醒那樣,開始害怕著剛剛的吃與喝會帶來什麼可怕的後果。

阿星送走了李天晴和小雪以後,苦笑不已。

哪有什麼叫做正常?更甚者,這樣的破天荒,根本不是他可以預算推斷的,他也只好默默為這多年的好友祈禱,希望這兩人可以真的幸福到天荒地老。
蕓薹網 wrote:
神鵰俠侶裡面的小龍女曾經在蜜蜂上刻著「我在絕情谷底」,指望著與真愛重聚。

突然想到這句:「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劫—碧海情天(四)靠岸

「唔,總經理,今天要去哪裡?」阿龐今天的腦袋有點當機,因為他的上司,李天晴總經理今天帶了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從以往常來的這間獨棟怪房子中走了出來。

過去三年,他不知道開車載李天晴來了多少回,所以他早已經習慣李天晴單身進屋,然後再單身出屋的「正常」,更何況,他在幫李天晴開車的這三年,也根本沒有在李天晴的身邊看到任何女生。

今天的異常,真是差點讓他煞車和油門都踩反了。

李天晴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晴天,而他與身邊這女孩親暱的態度,讓阿龐不用想就知道,這兩個人關係絕非尋常。

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企業家和一個二十上下,看起來還在讀大學的女孩,這樣的搭配,實在會讓阿龐有「怪異」的聯想空間。

有種可以拍某種片的味道。

不過想想又還好,一個成功的帥哥,有一個年輕的美女陪伴,也是很合理的吧!更何況,李天晴又沒有老婆和女友。

想到這,阿龐的心終於穩定了下來。

雖然,只有鬼才會知道他幹嘛因為別人有小女孩陪伴而心情不穩定。

「天晴……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啊?」小雪低聲問道,像個小偷那樣的小心翼翼。

她現在是個人就本該是個人,但二十年的離去,卻讓她對自己是個人,一點信心都沒有,這是一種逆天行事的悲哀。這是一個從初生到長大,到死前都沒死過的「人」不會產生的心虛。

李天晴一呆,搖搖頭。

過去二十年,他每天都在期待著這一天,但是,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真的到來以後,該怎麼辦,要做什麼?

要哭吧,李天晴忽然別過頭去,看著窗外。

等了二十年啊,終於有這個人再度陪著自己,在這冷清死寂的世間,準備走下一程路。他除了別過頭去,看著以往坐車時,老是盯著發呆的街景,流下眼淚外,腦袋是一片空白。

小雪輕輕的撫摸著他已經略帶斑白的鬢角,安靜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說什麼了。

阿龐從後視鏡看到了一向予人冷靜的總經理居然像個弱者那樣在壓抑著自己的眼淚,心中感到無比的震駭。但是,他無法否定身後這幅不經意卻蘊涵著動人心弦的情感的畫面。他一點都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卻也跟著鼻子酸了。

情感,是一種很特殊的事物。可以越過時空的限制,傳遞給真心人。

「停車吧。」李天晴笑著止住了阿龐的開車,然後拉著小雪跳下車。

竹北的夜晚,縣政二路上的夜市,光明一路那一串的餐飲店,每一間,每一處,在今晚,李天晴都忽然在以往覺得死寂的光亮中看到了喜悅。

他拉著小雪的手,踏出了腳步,第一步,第二步,每一步都有她的感覺,就像是迷路的小孩終於回到了家。小雪也配合著李天晴,一步又一步的跟著,就像二十年前的他們,從不分開那樣。

停止了腳步,在縣政九路旁大圳的公園邊上,兩人緊緊的抱住彼此,哭個不停。

「妳在那邊很痛苦吧?」李天晴問道。

小雪點了點頭:「嗯,好想你,分不出時間的恐懼,只有不斷的想你。」

「這一次,我們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李天晴將小雪的手拿起來,小指鉤住小指,拇指按在她的拇指上,用力的希望,這個承諾,天也會當真。

小雪點了點頭,被按住的拇指,感覺好溫暖。

阿龐開著車,緩緩的在中華路上前進著,他的腦袋還沒有從今晚的渾沌中清醒過來。這一路上李天晴的影像不斷的在他腦海中閃現。

他不是同性戀,而是這三年多來根深蒂固的印象,一夕之間改易,讓他有點陷入恍神狀態。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李天晴時,那副冷淡冷靜輕拍自己肩膀的樣子:「你錄取了,以後好好做。」

然後第一天上班,李天晴依舊是這樣:「到公司,知道怎麼走嗎?」

「知道。」

「那就好。」

接著就是一路沈默。

在剛剛退伍的阿龐心中,李天晴漸漸成為他心中一個很奇特的人—不只是上司的神話。所以只有專科畢業,收入又很普通的阿龐,日常間朋友閒磕牙,最愛做的就是,吹捧李天晴到底有多酷多神,好像這樣子也可以為自己臉上貼點金箔。

他很難把那種百戰沙場而屹立不搖的樣子跟今晚的李天晴連結在一塊。

雖然今晚也不是有多狼狽,但就是一個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影像,出現了,阿龐覺得需要時間去適應,所以他今晚一直在搖腦袋,試圖把腦袋清一清。

「這是你的房子啊?」小雪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三十坪的房子,雖然只有一層,但在僅有世間年齡二十歲的小雪眼中,還是感覺好不可思議。

以李天晴可以花幾億把小雪「贖回來」的財力,這並不是算多奢侈的一間房子,甚至價值不到一千萬,但這可是李天晴千辛萬苦才積存到的,而且目的不是為了給自己住,就是為了當小雪有機會回來的那天,可以發出這樣的讚歎。

事實上,他覺得這遠遠不夠,在小雪面前,他覺得有點羞愧,但是為了累積福氣和錢財換一個奇蹟,他根本沒有餘錢去為自己購屋置衣。

「喜歡嗎?」

「喜歡啊,跟你在一塊,哪兒都喜歡。」小雪大大而靈光閃動的眼睛,充滿了笑意。

「咦,這是我送給你卡片?」小雪看著牆上的一個大拼圖,那圖案正是她精心製作,送給李天晴的十九歲生日禮物。

「是啊……」

「咦,這個是……」小雪驚訝的看著換衣間的那些衣物。

那是她二十年前的日常衣物,還有系服呢。

「是我請妳媽媽讓給我保存的。」李天晴低聲道。

小雪眼眶泛淚。

這一半當然是因為李天晴對自己的深情眷戀,一方面卻是因為,她早已經從李天晴那邊知道,父母在五年前就死了。二十年前,她來不及向父母告別便走了,如今,她回來了,卻只剩下李天晴和這些過往停滯的回憶等著自己。

那種錐心的痛痕早在這五年爬滿了小雪的靈魂。

「我哥哥呢?」

「他早在三年前就舉家移居國外,我很久無法聯繫到他了。」李天晴黯然道。

小雪點頭,李天晴輕輕的把她摟進懷中,道:「沒關係,以後多的是時間,總會找到他的,現在最要緊的是幫妳找個身分證。」

小雪安靜的靠在李天晴的胸口,就像以往那樣柔順,姣好的身段,任何男人都會感到心神蕩漾,更何況是思念二十年的重逢?

「怎麼了?」小雪忽然感到李天晴的安靜有點詭異,抬起頭來看著他。

「妳還是那麼動人。」李天晴輕輕撫摸著小雪的頭髮,小雪聽到這意有所指的稱讚,只是臉上一紅,吐了吐舌頭。

這種俏皮讓李天晴心中如火,而那種可人而靜的清麗,會奪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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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俏皮讓李天晴心中如火,而那種可人而靜的清麗,會奪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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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劫—碧海情天(五)風雨

不管任何絢麗,不管任何痛苦,都會恢復平靜,這就是大自然的定律之一。

復活的日子,起初很激情,但最終還是得步上正軌,所以李天晴照樣得上班,而小雪在「弄到」身分證以後,也得為將來著想,努力的考上大學,再次完成這個社會認可的「學歷」。

「李敏雪,嗯,妳好,我叫做閻家駒。」重上大學的迎新晚會,馬上就有人來跟小雪打招呼,這世界,這也變了,那也變了,就是這點沒有任何改變。

在大學中,美女永遠有拿不完的雞排。

小雪慧黠的大眼看著對方,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應對。她自是知道閻家駒的想法,但是,這人世就是這樣,即使是美女,即使是正在被搭訕,除非是白紙黑字般的無法否認,也不可能公然以「不想被搭訕」戳破對方的搭訕。

「可以請妳跳一支舞嗎?」迎新晚會末尾是個小舞會,讓剛上大學的男男女女有多認識異性的機會,這本是好意,但對小雪卻大大不好。

她低頭想了一下,然後笑著搖頭道:「我有男朋友了。」

閻家駒臉上有點尷尬,但依舊保持著風度苦笑後退。

「哈,碰壁了喔。」閻家駒身邊一個粗獷男子頂了閻家駒一下,笑著。

「她有男朋友啦,所以我不算失敗。」閻家駒嘴硬的強辯。

「好啦,只是慘敗,不是失敗。」那粗獷男子呵呵的笑著。年輕人的天真無邪,在小雪心中卻早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今天過得怎麼樣?迎新還好玩嗎?」李天晴九點到學校接小雪,他讓阿龐在校外等,自己則是步行走進學校。這是為了避免惹起騷動,對小雪日後不好。他自己也曾是大學生,深深知道大學生之間的八卦個性,若是小雪有專車接送,這肯定會造成流言蜚語。

「說好玩也好玩,但總感覺怪怪的。」小雪回憶起閻家駒的舉動,心中感到不安。

「有男生搭訕嗎?」李天晴看到小雪的不自在,自是一猜便中。因為自己以前在迎新晚會上也是很快就看到了小雪,而當時同時想搭訕的可不只有一個。

這是個定律,世間萬物都趨向美好。

「是,但是我跟他說,我有男朋友了。」小雪趕緊解釋,她就是怕李天晴不高興。

「妳一樣沒有變。」李天晴摸摸小雪的頭笑道。

「什麼沒有變?」小雪有點擔心,大眼睛不敢稍移的盯著李天晴問道。

「妳過來,我告訴妳。」兩人這時已經散步到風雲樓,他拉著小雪快步來到風雲樓三樓的天台。

「來這。」李天晴和小雪走到天台的欄杆邊。

「怎麼了?神神祕秘的?」小雪語氣略顯責怪,但卻並沒有任何不耐,只是笑著等李天晴帶她動。

「閉上眼睛,站向湖那方向去。」李天晴扳正了小雪的身體,讓她正面對著風雲樓下的成功湖。

「張開雙臂,跟我一起說。」李天晴笑得很開心,輕輕拉開小雪的雙臂。

「我老公二十年以後一定會是個站在風雲之上的成功人物,才不會吃那種小心眼的醋呢!」小雪沒有等李天晴說,她就自己說了。

此情此景,一如過往。

二十年前的對白,出自於二十年前的情懷,是一種跟今晚一樣的小心翼翼和體貼入懷,才會讓往時情景,今日再現。

小雪現在知道李天晴所說的「妳一樣沒有變」這句話的意思了。

「天晴,我不喜歡你不開心,因為那樣子我會很焦慮。」小雪還記得自己在二十年前,在說完前面那段話以後,便是接著這麼對李天晴說的。

然而,李天晴何嘗不是?所以才會花那麼多功夫,帶著她到風雲樓三樓,對著成功湖大喊大叫。

「二十年了啊!」李天晴從小雪背後抱住她,靜靜的看著成功湖,那是清大的地標之一。

他心中充滿著幸福的痛苦。

因為,小雪就是在二十年前的這番幸福後,搭車回台北的路上,離他而去。那種錐心之痛留下了深厚的陰影。讓他和小雪即使過了從重生到現在將近八個月的幸福,卻還是慄慄危懼,不知道暗藏在命運裡面的黑洞,幾時會再次席捲而來。

走下風雲樓,兩人手挽著手,準備從清大成功湖畔穿過,去到校外去。這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了,除了幾盞零星燈光以外,就只有月光反映著成功湖的安靜。因此十步以外,就已經看不清前路,這湖畔又是鋪了石板的路,有高有低,兩人只好放慢腳步,以免扭到腳。

「咦,李敏雪!」幾個略帶訝異的聲音響起。

對面來的幾個正是迎新晚會以後跟學長姐去宵夜街家聚的同學。閻家駒剛好也在其中。

後面還有幾個學長、學姊(但其實這些人都該叫小雪學姊才是),大家都因為碰上了李敏雪和李天晴而停頓下來。

眾人混雜著奇異的眼神在成功湖畔擴散開來,李敏雪只是輕輕的點點頭,笑了笑以示招呼。

「小雪,剛剛本來要找妳一塊去家聚的……原來是跟家人……逛校園啊……」閻家駒上前有點點試探味道的問。

李敏雪雖然天真善良,但卻不是白癡,她很清楚閻家駒在想什麼,因此也很直接的回道:「是啊,我跟我男朋友到風雲樓去看夜景。」

眾人一陣低語窸窣,似是感到訝異。不過這種訝異也早在李天晴和李敏雪兩人的意料中,兩人只是微笑,然後就繞過眾人身邊,繼續往校門口走去。

阿龐大概已經等到快睡著了吧。

舞會上跟閻家駒一塊的那個粗獷男,叫做黃敏捷,他在李敏雪走後,小聲吶喊著對閻家駒道:「天啊!你的仙女原來是被包養的。」

「別亂說話。」一個學姊嚴肅的告誡道。

閻家駒非常不悅,但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冷冷的說:「我最討厭那種財大氣粗的奸商。」

「嗯,小雪的男朋友長得還蠻帥的,蠻像那個誰啊,那個明星啊!」另外一個學姊在一旁不識相的討論著。

這讓閻家駒的臉色更加陰暗了。

一上車,阿龐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小雪小姐今天怎麼這麼晚啊?」

八個月的時間,因為小雪的天生麗質和溫柔性格,讓阿龐在茶餘飯後又多了一個說嘴的題材,雖然他始終不知道小雪其實已經四十歲,但他很認真的把小雪當做「老闆娘」來看待。

只是,叫一個看起來二十歲的小姑娘做「老闆娘」,實在很難叫得出口,所以他都稱呼小雪,小姐。

「迎新晚會啊。」小雪笑道。

「喔,迎新晚會……對了,總經理,那個江董事剛剛有打電話找您,說您的手機都沒有接,要我轉告您一下。」

「嗯,知道了。」

「江董事?是江千山嗎?」小雪側頭狐疑的看著李天晴。

「是。」李天晴簡短的回答道。他今晚即使被當成老頭或是看到小雪被年輕男孩子搭訕,臉上都沒有絲毫陰影,但一聽到江千山三個字,臉上馬上冷酷了起來。

「小雪小姐也知道江董事啊?」

「知道……」小雪怎麼可能不知道,江千山就是二十年前的閻家駒,他的家境一向很優渥,不知道為何現在竟會成了李天晴公司的董事。

從上車到回家,李天晴一直在沈默狀態,看起來心事很重。

「天晴,怎麼了嗎?」

「千山希望能見妳一面。」李天晴沈重的說道。

「什麼!他怎麼會知道我還活著?」小雪驚呼出聲,心中立刻有種吊上鉛錘的沈重。

「唉,哪有什麼是可以瞞住的,以往同學都沒聯繫的就罷了,千山他是公司董事,妳的出現又怎麼能瞞得過他?只是他並不知道妳為什麼會死而復活罷了。」

「可我一點都不想見他。」小雪皺眉道,她一想到「祕密」會被揭穿,甚至多了很多男女糾葛的麻煩,就心中惶惑不安。

「我也不想惹這些麻煩,現在只好盡量拖延了。只是他佔了公司35%的股份,實在不好跟他撕破臉。」

「那你呢?佔了65%嗎?」小雪雖然不懂商業,但起碼知道股份比較大的才有資格講話。

「我只有43%,其他的在另外兩個股東身上,那兩個股東妳都不認識。」李天晴苦笑。

小雪的心更加墜重了,今天真的不是好日子,總有一種要重演二十年前撞車不幸的風雨飄搖。
蕓薹網 wrote:
她低頭想了一下,然後笑著搖頭道:「我有男朋友了。」

好大的一根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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