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大家好,我是Illusionlife,因為比較喜歡小眾天地,所以把故事發在Mobile01,

  希望這次的故事大家會喜歡。

  (原始文章首發於PTT BBS站)


  - 以下開始正文 -
※ 本故事之人物地理皆為虛構







  (序)





  
  細雨飄過昏黃的暗巷,高約翔抱著一整箱的資訊器材,開心地哼著小曲。

  原本老闆還很欣慰有人願意在公司加班到這麼晚,沒想到老闆前腳一走,他後腳就把公司最值錢的電子產品都搬了個空。

  一想到明天上班的時候,同事們會驚訝到炸裂開來,他就忍不住呵笑出聲。



  等到公司報警處理,警察衝進民宅逮到那個身分被盜用的受害人時,他應該會因為背負了這麼多莫名所以的罪名哭出來吧。

  「哈哈哈,想到那張哭喪臉就好笑。」

  但這不關高約翔屁事。

  誰叫那個受害的笨蛋要讓網路記憶一切基本資料、又為了玩免費的遊戲選擇讓側錄程式進入安全名單。

  沒有知識的人被欺騙是咎由自取,人活著本來就該讓自己學得聰明點。



  身上的雨水一點也沒有讓他不悅,反而是想著待會可以一邊用偷來的單槍投影機看電影、一邊吃昨天剩下的披薩,整條路上都保持著愉快心情。

  盜用身份帶來的生活既快樂又刺激、讓人幾乎忘了自己本來叫什麼名字。

  而他也想好了,要是有朝一日被逮捕,第一時間就要對媒體自白、至今已盜用了超過二十五個身分,如果出了名、肯定是頭條。

  等新聞震驚社會,他再立刻出版已經寫好的自傳,光靠版稅就不怕坐完牢以後一窮二白。

  真的出了書的話,高約翔幻想著,書名就叫《遊戲人生》吧。

  一切都計劃好了,生活愜意而美好。





  終於把偷來的東西一件件都搬進了公寓之後,首先就要洗個熱水澡,天氣這麼冷、剛剛又淋雨,馬上洗個澡是必須的。



  「呼~」

  在他洗完澡後,塑膠做的浴室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暢快地吐了一口長氣、伴隨身後陣陣白霧消散在空氣中。

  但是這份舒爽很快地被驚訝和恐懼取代,他看到一個人影:

  「你你、你是誰!」

  低亮度的省電燈泡從浴室往客廳照去,一個姿態優雅的男子正坐在高約翔專屬的「個人沙發」上,而且已經先他一步地在看電影吃披薩了。



  「噢…」男子雙手朝天翻了一個白眼:「你終於洗好了,我等你好久!」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高約翔瞪大了眼睛!

  即使現在室內光線並不那麼明亮,他也可以很輕易地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長相或聲音、竟然都和自己一模一樣!



  「你、你、你!」

  他正想大聲呼救時,一個攀在天花板上等待已久的身影一躍而下。

  那道人影身手俐落地用浴巾將高約翔雙手反綁,隨後抓起馬桶旁邊的抹布塞進他嘴裡,並且說道:

  「吵死了,安靜!」

  高約翔感覺到背後那人用一股遠超常人的怪力一推,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往前奔出、跌坐在「另一個自己」幫他準備的旋轉椅上。



  「嗨。」另外一個自己看上去很紳士的開了口:

  「我們在你回來之前,稍微地了解了一下你的小故事,真的是很精采呀。」



  「唔唔唔!唔唔!」

  原本想把抹布吐出來的高約翔才一喊,背後就伸來一隻粗壯大手,反而把抹布往他喉嚨塞得更深。



  「不過,你的自傳裡面有一點我不認同。」那個就像是鏡子反射出來一般的高約翔說道:

  「你把自己寫得好像什麼有史以來最強的身分詐欺犯一樣,這讓我很不滿啊。」

  那人連用單邊眉毛挑動表達怒氣的方式,都和他如出一轍。



  「當你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被識破的那一刻,你早就已經不是什麼高明的詐欺犯了,再看看你不過是用了別人的ID、履歷過日子,這一點都稱不上是準備充足你知道嗎?」

  汗流滿面的高約翔一邊唔唔叫著一邊直搖頭。

  「原本我和你也沒什麼仇,但是你上一個冒用的身分造成我很大的困擾,逼得我不得不放棄一個本來很喜歡的人生,所以,抱歉了。」



  高約翔看著「自己」張開血盆大口,在正常的人類牙齒後面,又竄出無數排尖銳倒鉤,頓時雙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1)





  滴滴滴滴滴滴滴…

  清晨六點的鬧鐘響起,傑森憤怒地大喊:「唔喔~關掉!」

  隨後撩起巨拳,把鬧鐘連同上面擺置的劍山一拳砸爛!

  乒拎乓啷…彈開的零件碎了一地。

  我一個咋舌爬了起來,連放劍山都沒有用,這個禮拜已經壞了五個鬧鐘了。



  「你一定要這麼早嗎?」

  他把手臂貼在腦門上,一副十分惱怒的樣子。

  「沒辦法,誰叫我現在是個老師。」

  我一邊穿起襯衫和西裝褲,一邊回答道。



  傑森、我的室友,他是個狼人。



  一般來說我的氣勢是勝過他的,但是如果你想要戰勝一隻有起床氣的狼人…你只能是另一隻狼人(或者他媽)。

  心虛地替他在桌上多準備一份早餐以後,我便離開了公寓。



  呼…好早啊,我坐在車上嘆氣,太陽都還沒出來呢。





  這事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當時,我不小心吃了一個人、或者說我不得不吃他。

  但是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好到,讓我覺得幹了這事之後挺愧疚的人類。

  為了補償他,我便開始盜用他的身分活著,我想說至少,該給他一個可以在死後沒有遺憾的人生(這話是不是有些狗屁不通、死都死了還會在意人生?)。



  不過,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怨言的。

  做為一個道德清高的好人,他的職業多少就讓我很不滿……一個菜鳥老師?

  以我對這種學歷的理解,不是起薪可觀的上班族、至少也是安穩一世的公務員,可是他偏偏帶著扭轉下一代命運的使命感,毅然決然地投入了教育的行列。

  我對著後照鏡中映出的那張臉嘆了口氣道:

  「蔡宏逸啊蔡宏逸,你為什麼不當一個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就好了。」



  「老~師~早~」

  「早早早。」

  人類世界的責任歸屬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家長們一廂情願地覺得孩子到了學校以後就是別人的責任了,因此即使教職人員按規定八點才開始上班,他們依舊願意早一個小時把孩子們送來。

  六點開校門、七點早自修,是想逼死誰?



  「班長你點完名如果到八點半還有缺席再來叫我。」

  說完我就往辦公室走,從那個小女孩叉著腰的姿勢我知道充滿正義感的她、對老師不負責任的態度十分不滿。

  但…關我屁事,要生氣先等她生過孩子以後再來跟我說。



  替代蔡宏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替這個原本活在金字塔底層的菜鳥,取得了辦公室中的絕對地位。

  不僅辦公桌移到了屏風後面的位置,甚至我可以睡到十點有課時再出現在教室,沒人敢說什麼。



  不過這兩個小時的回籠覺經常都是不安穩的,比如像今天,又有家長殺進教師辦公室開始砲轟教職員:

  「方老師,妳憑什麼給我兒子德性成績打乙?妳這樣害我不能向公司申請獎助學金妳知道嗎?」

  女老師想要解釋:「張媽媽您先冷靜,哲宇他上學期打…」

  「上學期怎麼了、上學期的事不是解決了嗎?妳不要跟我說上學期的事怎麼樣…我都還沒說妳,啥、孩子有正義感怎麼了?孩子講話比較心直口快點怎麼了?這明明是美德……」



  吵死了。



  我把教科書從臉上拿下來,看了那家長一眼,隨後翻開九班的學生資料,手指一行一行劃過:

  「張哲宇的緊急聯絡人…緊急聯絡人…有了,原來他媽叫丁莊重啊嘖,果然人都會和姓名生相反。」



  我拿出手機,開始上網找該家長的資料,這就叫人肉搜尋吧…哇,竟然還是大保險公司的業務專員咧,難怪氣燄這麼囂張。

  從網路上隨便點了一段該公司的尾牙影片,找到他們公司最大客戶「敦煌建築」的總經理演講片段,我按下播放鍵。

  總經理應該夠大了吧我想。

  聽著這個死老頭索然無味的演講的同時、我正在發揮我等偉大變形怪一族最最低階的基本功:「改變聲帶。」



  「今天…很高興…來到…啟航的尾牙晚宴…我呢,代替公司…」
  「今天…很高興…來到…啟航的尾牙晚宴…本人,代替公司…」



  憑本人的功力,短短三十個字之內就已經把這個總經理的聲音學得九成九像,雖然還不到可以替他通過聲紋辨識的程度,但是騙騙人類的木耳,絕對毫無問題。

  準備完了,我撥出號碼。



  嘟嚕嚕嚕~

  「喂,您好,啟航保險公司很高興為您服務。」

  電話接通了之後我用那個總經理的聲音怒斥道:

  「我是敦煌的總經理,趕快給我接通你們業務專員的負責人、管理階層、或者不管是誰只要有資格跟我說話的人出來!」



  對方的總機似乎認得這聲音,一陣慌張後畢恭畢敬地請我稍等,電話一下就被轉到一個職稱是襄理的人手上:

  「喂、喂、王總您好,不知道今天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呢呵呵呵?」



  「有什麼事?」雖然欺騙人類的事我已幹了不下七千次,但是每一次都依然這麼有趣:

  「你們公司有一個業務專員丁莊重,現在在學校罵我親戚的姪女!」

  親戚的姪女,這關係可遠了去,但是只要我聲音的重點強調在「姪女」,基本上沒有人可以第一時間想這麼多。



  「這這這、不會吧,莊重她應該不敢和總經理的家人起口角啦呵呵呵。」

  「我不管,你自己打電話問她,如果她沒有在兩分鐘內道歉,你看我今天怎麼電你們公司總裁(喀拉)!」

  罵完,我就掛了電話。



  鈴鈴鈴-

  不到30秒,原本正罵得暢快淋漓的學生家長電話就響起了,我從屏風的縫隙望出去,只見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很快地,在家長道完歉夾著尾巴逃走以後,教職員室又恢復了安靜。

  正想把教科書放回臉上的我,聽到了細微的啜泣聲。



  唰啦啦,我把屏風移開。

  「啊,蔡老師!」她趕快抹了抹鼻涕眼淚:

  「我不知道你也在。」

  教職員室現在就我們兩個人。



  「不要太在意嘛,有些家長就是王八蛋。」



  「不不不,不是的。」方亦琪老師嗤地笑了一下:

  「家長也是為了孩子好,我是因為擔心她這樣,對哲宇會有不好的影響。」



  真的,人類,你們說謊的功力要再加強一點:

  「有什麼關係呢,妳對孩子有好的影響就好了嘛。」



  方老師聽完頓了一下,接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露出了彷彿朝陽散霧的燦爛笑容:

  「哇~你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呢!」



  我很討厭人類這樣做,如果我現在的身分是足球裁判,肯定舉起黃牌,這犯規呀!

  任何二十七歲的人類女子都不該給我露出這種笑容啊,誰快點來把她那個止不住勾起的嘴角壓下去!不、乾脆砍掉!



  「啊嗯,咳咳,妳聽了開心就好。」

  「嗯,謝謝你囉,蔡老師!」



  教職員室現在的氣氛是不是太好了?我摸著自己的下巴尋思道:不知道蔡宏逸生前,有沒有想過要交個女朋友……









  (2)





  我覺得,當一個老師真是極其簡單的事,真不知道人類怎麼會處理得如此焦頭爛額(傑森:不用負責任的人生當然簡單啦)。

  舉例來說,我走進教室一句話都不用說,只要坐在講桌上開始轉筆,孩子們就會全部安靜坐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表演特技。

  或者我只要起個頭:「喔~~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裡?」

  全世界的孩子就會一起回答同四個字。



  學生安靜了一陣子之後,我說:「班長。」

  「起立-敬禮-老師好~」
  「老師好~」

  學生問候完以後,風紀股長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遞上他今天登記的違例事件,看著那密密麻麻、準確地按照時間軸排列的紀錄,要我詳細看都嫌眼睛痠:

  「風紀股長,你是處女座的嗎?」

  一臉正經的可愛小男孩說道:

  「不是,我是獅子座的。」



  噢!這件事突然給了我一個靈感。

  我教書從來就不按照章程,只順從我的靈感:

  「你的生日是在暑假的時候嗎?」

  風紀股長認真的點了點頭,下巴都貼到脖子上。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班長一眼,這兩個奇葩,絕配!



  「還有誰生日是在暑假、寒假、國定假日或隨便其他什麼假的?」我問道。

  孩子們接二連三的舉手。



  「非常好,我一直都覺得,放假時才過生日的小朋友非常可憐,都不能讓全班幫他慶生,所以、明天社會課,全班沒有被慶生的小朋友都可以帶糖果來上課,大家幫你們慶生。」

  孩子們聽到這話,歡天喜地的耶來耶去,我上課經常都會這麼吵,隔壁的涂老師很無奈,但是因為他有把柄在我手裡,對我只能忍耐。



  唰,一隻手臂長長地舉了起來,舉到她整個身體都因為右手的拉扯歪一邊,我有強烈的妙麗既視感:

  「嗯嗯,班長,有什麼事?」

  小小年紀的班長每次起身,都好像酷斯拉衝破海面一樣的充滿氣勢:

  「報告老師,李心怡她不是放假日出生的,可是她也沒有慶生到。」

  「喔、為什麼?」



  「因為她是窮鬼。」一個男生笑嘻嘻地補充道,全班氣氛頓時兩分,一半跟著笑、一半在瞪這個男生。

  「老師!孫學霖在歧視!」

  我從來不會要求自己去記學生的名字,但是這話一說,我倒也想起了李心怡是哪一個,坐在最前排的她正害羞地遮著臉。

  另外我不用望向班長也知道,她現在一定鼓著臉頰,準備看我有沒有教訓這個男生、決定她要不要生氣。



  「閉嘴,任何人有三百萬美金都可以參加慈善撲克王大賽,如果沒有、都是窮鬼。」

  「厚~老師你自己也沒有三百萬美金啦!」

  「所以你有看我說誰窮嗎?」





  下課之後,被同學說窮的李心怡跑到我面前:

  「老師…」她的聲音小得跟老鼠一樣。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不要慶生,我沒錢買糖果。」

  「不行。」我斜眼瞄了一下這個矮子:「妳的糖果我會買,妳明天人到就好不用準備什麼東西,結案、退堂。」

  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蠕動了幾下,小女孩嘆了口氣轉頭離開了。



  兩手擺在胸前的班長跟在她身後出現:

  「老師!為什麼你都不罵那些做壞事的人!」

  「呃…他們有很壞嗎?」

  「孫學霖剛剛歧視李心怡耶!」

  我很懶得跟她解釋,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懲戒制約的方式來教育的。



  「你知道孫…他為什麼要叫別人窮鬼嗎?」

  班長搖了搖頭。

  「因為他就是想要吸引全班的注意,就像一隻按了按鈕就會有飼料吃的老鼠一樣,他會一直去按那個按鈕。」

  「這個男生就是因為他這樣講話,全班就會注意他,所以他會一直講;如果全班都像老師一樣,不當一回事、輕描淡寫帶過,他反而會覺得自己蠢,久而久之就不會再講那些了。」

  眼前的小女孩像癡呆一樣張大了嘴巴,我看得出來我的觀念和她的道德完全衝突,造成了她心裡的迷惘。



  歧視、侮辱、嘲諷,對這個男孩而言的意義和成年人不一樣。

  他不能理解這些話會造成的傷害,只是期待說出話以後產生的反應。

  我當然可以校規處置或揍他揍到他轉校,但是這樣什麼都不會改變;懲罰他也只會讓他把髒話放在心底。

  最好的方法是改變他的條件反射,讓他以後換一種方法去獲得他要的反應。

  其實要改造這個男孩舉手之勞而已,只是班長這麼咄咄逼人讓我覺得很煩。



  人類總以為只要把小偷的手都打斷,就不會再有人偷東西,事實上只要罪行的根源問題沒有解決,會犯罪的人就會繼續犯下去。

  懲戒制約不是一種適合幼童的教育方式。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帶了一個玻璃盒子到教室裡。

  「啦啦啦,我們今天來養寵物順便作實驗。」  

  看著玻璃箱裡的小白鼠,孩子們興奮地睜大了眼睛,也有些孩子似乎是怕我一反手就把老鼠宰了,緊張地盯著我。

  我把玻璃箱拿到教室中央:

  「你們看到箱子中間有一個按鈕,只要按下去,電燈就會亮。」

  經過我的調教,孩子們知道有人問問題他們就要點頭應聲:「嗯嗯嗯。」



  「如果每次電燈一亮,我就給牠飼料,孫學霖,你猜老鼠會怎樣?」

  「會死命地按開關!」

  男孩不加思索的回答逗得全班喀喀笑了出來,雖然我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去控制老鼠什麼時候按開關了,所以我要加入第二個條件。」

  在拿出了一個鈴鐺之後,我繼續說道:

  「現在我請班長負責,只要她敲響鈴聲、老鼠又啟動按鈕的同時,我就丟一顆飼料下去。」



  結果可想而知,在小白鼠理解了飼料出現的條件之後,只要一聽到鈴聲,就會瘋狂地去踩開關(其實我昨天就訓練過了)。

  甚至實驗作到後來,即使沒有食物,但老鼠聽到鈴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踩開關。

  「太好了班長,現在你只要把老鼠養在發射台上,你就可以用鈴聲控制核彈發射了。」



  教學落幕之後,我走回講台:

  「孫學霖,你就是那隻老鼠。」



  「什麼!」這個男孩故作誇張的表情和反應很有戲。



  「比如像昨天,有些人聽到孫學霖說窮鬼就笑!」孩子們好像以為我要罵人一樣縮了一縮:

  「班長丟出一個可以嘲笑別人的機會就像鈴聲,罵人的詞彙就是開關,班上同學的反應就等於飼料。」

  從眼神你就可以知道不用全部解釋,已經有人懂了。



  「孫學霖就像老鼠一樣,他那麼愛踩開關、罵別人,就是因為大家有反應,如果我們都沒有反應,都覺得他很無聊,以後他就會去找別的開關。」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只是想要別人反應,有些人就是單純想傷害人,所以以後有人罵人,你就告訴老師;如果他是想要傷害別人的罵人,我就會揍到他爸爸媽媽認不出來…開玩笑的。」



  下課以後,孩子們都爭相要搖鈴噹看小白鼠按開關,反正過陣子大家就會膩了,又不是特別好看的東西。

  人類真是簡單。

  在課堂上做實驗的效果真是不錯,下一次乾脆把米爾格倫的實驗搬到教室,讓孩子們在心裡留下無法抹滅的陰影好了,一定很有趣。





  並不是每個變形怪都可以像我一樣融入人類社會,有些我族只是變了一個樣子,人皮底下還是表現得像個怪物,在我看來,那就是很低級的變形怪。

  傑森說我和其他變形怪最大的不同之處是「自我感覺良好」。

  可能是吧。

  替代蔡宏逸作為一個老師,連我自己都被騙得以為我真的會為這些人類著想。

  事實上…呵呵呵。



  如果我嘴上說我愛這些孩子、活得像我愛這些孩子、實際行為也像是愛這些孩子;那麼我真的有愛嗎?

  或許是吧。

  不過我很清楚,這份愛只會到這個身分結束為止。



  (3)





  雖然還只是秋天,但大氣系統早已失調的城市格外寒冷。

  下班回家的建築工人們、紛紛把反光衣和膠盔往倉庫裡一拋就走人了,總是面帶微笑的工頭李辛漢會默默地替他們把倉庫整理好,上鎖,然後才離開。

  義肢在褲管裡留下了過多的空隙,每當寒風吹過,李辛漢就會冷得發抖。

  但他會露出微笑、催眠自己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工頭撐著拐杖走出工地時,妻子和女兒已經倚在鐵牆上等他了。

  「沃喔~呵呵呵,妳們怎麼來了啊?」

  李辛漢一邊笑著一邊想幫女兒拎她的書包,但是李心怡肩膀用力一沉拒絕了父親這個好心的舉動:

  「我自己背就可以了。」小女孩露出天真的笑容。



  夫妻倆相識一笑,妻子說道:

  「心怡今天從學校拿了一塊大蛋糕回來,說要給你吃。」

  李辛漢假裝自己邊吃邊講話:

  「哇喔,啊嗯啊嗯~我已經吃到了好吃蛋糕的味道了呢。」



  寒風陣陣,一家三口貼在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媽媽隨便到櫃台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熱咖啡,小女孩從紙袋中抽出歪歪曲曲、上面的蘋果已經氧化發黃的蛋糕。



  「喔!這真是一塊大蛋糕啊。」

  李心怡露出微黃的牙齒一笑,這可是她鼓起了極大勇氣,才厚顏無恥地向老師要來的呢:

  「老師說糖是碳水化合物,可以變成能量,就像幫電池充電一樣,所以靠力氣工作的爸爸要多吃一點!」

  那是今天老師的心情特別好,不然在介紹糖時通常都是從它和古柯鹼不相上下的成癮性開始。

  「呵呵。」



  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樣一塊蛋糕或許是太大了一點,但是當媽媽用餐刀把它分成三份以後,份量瞬間變得有些慘不忍睹。

  李心怡嚥了一口口水,用湯匙把蛋糕上的奶油糖霜通通刮給父親。

  她的父親微微抬頭忍住心酸,把唯一的一塊蘋果叉回女兒的盤子裡。








  我站在寒流來襲的街角,浪費了五分鐘看這齣人類世界的下層階級家庭劇,然後才回過頭繼續往港口街狂奔。

  如果傑森知道他因為這件蠢事而喪命,回過頭一定會氣得把我大卸八塊(等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有點離奇?)。



  在怪物的世界裡,階級和力量成絕對的正比,而不同種族之間的落差可以說是天差地遠。

  以我來說、我是一隻五級的變形怪,這代表著除非投胎或者再進化,否則我這輩子的能力到此已經是極限了。

  但是偉大的高階怪物如我,用盡全力狂奔也只能跑出每小時七十公里的速度,還輸給低賤的格雷伊獵犬。

  相對的,身為狼人的傑森雖然只有三級,卻可以輕輕鬆鬆跑出破百公里的時速,更別提狼人那誇張的肌肉強度和咬合力量。

  

  今天晚上六點左右我接到傑森的電話,他說他被一支獵魔人小隊包圍了,為此我不得不在我和方亦琪老師的第一次約會中放她鴿子。

  Fuck,我自認隱藏形跡的本領還在宗主級的怪物之上,那些獵魔人到底是怎麼找到傑森的?





  港口街附近有人類警察在疏散莫名所以的人群,看來這次的獵捕行動不是事先策劃好的。

  一個正常的人類約有兩百零六塊骨頭,變形怪依情況可以有四到六倍、甚至更多骨骼。

  我一邊奔跑一邊把報紙塞進上衣和袖子裡充當小腹,與此同時臉部肌肉不斷地推移面骨造成變形。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我沒有時間詳細確認改變的外貌是不是正確的,不過也只能冒個險了。



  「我是警察局長戴文瑞夫,給我一個無線電。」

  「你是警察局長、我就是…」趴在警車上的胖刑警本來想諷刺我兩句,一回過頭以後就被嚇呆了:

  「噢噢,抱歉,局長、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我接過警用無線電:

  「現在什麼情況?」

  「呃…呃…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上面打電話來說附近會有槍戰,要我們疏散一下群眾。」



  我瞄了那個胖子一眼,就衝進了封鎖區的正中央。

  這種凡人式的陣仗讓我安心了不少,如果來的是天眼獵人,他們會一聲不響地把我和傑森給宰了。



  透過無線電,我一路往獵魔人小隊包圍的區域走近,很快地,在某間工廠門外一個全副武裝的傭兵拿槍指著我:

  「嘿,你不能來這裡。」

  「噢噢,抱歉我只是迷路了。」

  「嘿!停下你的腳…」



  0.33秒,我的右手抓住M200軍用散彈槍的前手握把退彈(是銀彈,他們很清楚目標是什麼生物)、左手手刀擊向敵人喉頭廉泉穴避免他發出聲音。

  0.55秒,我知道敵人第一個反應是迴轉槍托、近距離肘打反擊,但是這個傭兵只做了一半,證明了訓練還不夠精良;我從他腰間抽出獵刀、先斷右手三焦經。

  1.24秒,敵人還沒意識到自己右手已經失去攻擊能力,掏出了手槍卻抬不起手;同時獵刀從人迎穴刺入他的頸大動脈,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無聲刺殺。

  兩秒整,我接過他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

  「一號、一號,你還在原位嗎?狀況回報、狀況回報。」
  「一號、一號,狀況回報、狀況回報!」



  媽的,現在是什麼情況?變形怪大考驗嗎,我的喉頭飛快地蠕動:

  「我是一號(偽),一切正常。」

  我深吸了一口氣,現在開始更艱難的挑戰要來了。



  「目標正往西北角移動,重複一次,西北方西北方。」
  認真地聽…
  「牠在上面牠在上面!開火開火、二號五號往上方開火!」
  認真地記…
  「牠破窗逃出去了,在倉庫在倉庫!」
  非常好…再多說一點…
  「我們包圍牠了、我們包圍牠了!」
  「所有人支援、所有人支援、全部人到倉庫外!」



  我戴著那個傭兵的通訊裝置:

  「(偽聲)有人看到目標了嗎?」

  「沒、我們暫時失去牠了,目標在倉庫。」

  大好時機:

  「(偽聲)我看到牠了我看到牠了!目標衝出倉庫了,遭受攻擊遭受攻擊!」

  「什麼?你在哪裡?」

  「(偽聲)不!牠朝我衝過來了,啊啊啊啊-」



  獵魔小隊被我搞得兵荒馬亂,我看到一個傭兵背對著我退出轉角,真是自找死路,獵刀繞著頸子一劃,血噴出來之前我就料理完畢離開原地了。



  「噗、噁、咕嚕嚕嚕…」

  「(偽聲)遭受攻擊遭受攻擊!」

  「誰看到目標了?回報回報!」

  「這不對勁,有人…」這傢伙還沒說完,剛好被我看到,我從後方左手扯掉這人的通訊器,右手將獵刀從風池倒貫至腦幹。

  當場死亡,毫無懸念。



  這時我已經站在傭兵包圍的倉庫外,雙手持槍開始瘋狂地對空氣掃射。

  「敵人開火敵人開火,先撤退,目標有支援、重複一次、目標有支援,小隊先行撤退,兩架師和目標交手中,讓他去處理!」



  兩架師?那是什麼?



  我從三樓進到倉庫之後,突然就瞭解了。

  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正操縱著兩隻人偶和傑森(半狼型態)搏鬥,魁儡兩架師,看來這傢伙是貨真價實的天眼獵人。



  比起跳下去加入肉搏我更喜歡利用現代科技,我掄起衝鋒槍瘋狂地朝白衣人掃射。

  通常我會比較樂意在電影裡看到眼前的場景:白衣人只是瞄了我一眼,就讓人偶舞起鐵扇、輕輕鬆鬆的把子彈都掃了下來。

  從他不屑的眼神,我判斷兩架師以為我只是某個愚蠢的人類跟班,對這個天眼獵人而言這微小失誤將會要了他的小命。



  為了延續他的錯覺,我持續掃射並選擇走樓梯下去,一直被干擾的魁儡兩架師大概覺得我夠煩了,他操縱鐵扇人偶的雙眼發出冷光,隨後兩片鐵扇哧地一聲朝我射來。

  如果這是一個天眼獵人的全力一擲,又或者他不是正在分心和傑森搏鬥,這一下我可能還不敢接。

  但是只用單手操縱人偶的投擲力道並不可怕,不會比接一個小六生的躲避球更難。



  唰-啪!



  賺到了!接入手中的那一瞬間,我立刻就確定了,這是一件「神諭武器」!



  「嚇-嘶嘶嘶!」我露出犬齒和嘶吼聲。

  兩架師低聲訝了一句:

  「吸血鬼?」

  我寧願讓獵人以為我是一隻低階的吸血鬼,也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有一隻變形怪在城市裡跑來跑去。



  兩架師分心同時,傑森一爪劈斷了另一隻魁儡的幾根金屬線,魁儡當場舞得有點歪七扭八的。

  正當我們兩個見機不可失、要一起夾擊的時候,一支巨大的金屬四方鏢從天而降,爆裂的魔力一次就逼退兩隻怪物。



  「還有另一個天眼獵人?」

  那他們剛才為什麼不一起出手對付傑森?

  同一時間兩架師也失聲叫道:

  「大小姐、您不可以下來!」

  那個「大小姐」顯然沒有理會他的警告,身形一縱、手按術訣就從頂層跳了下來。



  我當場嚇傻了,竟然是我們班上的那個奇葩班長!



  「換我們撤退了。」

  鐵門雖厚,但是在神諭武器之前,所有凡人金屬不過是紙渣擺設,我像切披薩一樣在上面切出了一個出口。

  「喔~」

  傑森對這一手似乎感到略為吃驚。



  逃出同時,巨大四方鏢齊胸朝我們飛來,整個就是要斷頭的氣勢,還好我手上也有神諭武器,不然這一下肯定就被留下來吃一餐了。

  手持巨扇的我反手一撥,四方鏢失去準頭深深地嵌入牆中。

  我拉著傑森跑向碼頭:「給我跳!」

  他看著陰暗寒冷的大海:

  「可是我全身都是傷口耶!」

  「關我屁事!」



  噗通-

  兩架師和小女孩追到了岸邊,惡狠狠地瞪著黑暗的波浪掩蓋我們的蹤跡。





  我們從排水孔中逆游進了製冰工廠藏身,我雙手掐著傑森的下顎:

  「他們是不是追著你來的?回答我!是不是?」

  「嘿嘿嘿、不要這麼生氣嘛,他們不是追著我來的。」

  如果一隻狼人真的要擺脫我的箝制,只要把我的手拆下來就好了,但是怕我生氣的傑森只敢用嬰兒般的力氣在我手上拍來拍去。



  「回答問題!」

  我有說過,我還可以自由的讓眼睛變色嗎?似乎變成血紅色比較能顯示憤怒。

  「不是啦,他們是追著我一個同族來的。」

  「那你那個同族呢?」

  「被我藏在一個貨櫃箱裡了。」

  「所以他們沒有你的人類特徵和你的『專用獵犬』囉?」

  「放心啦,他會再轉移,把獵魔人給引走。」

  「你確定?」

  傑森搥了搥胸脯:「我保證。」



  聽到這裡我稍微放心了一點:

  「你那個同族呢?是不是和你同一個部落的?」

  「不是啦。」



  「你確定?」我一巴掌把傑森的頭壓到牆上,本來想把他腦袋塞進牆裡的,但狼人太強壯了:

  「要是你父親發現,或者任何一個天眼獵人搞清楚了你的身分,我們兩個就死定了!你聽得懂嗎?死定了,肉被一磅一磅拆下來那種死!」



  傑森一臉無辜地咬著下唇:

  「拜託不要拋棄我。」

  「哼,你最好祈禱我不會。」



  然後一如既往,狼崽先回家去,我還要回過頭去幫他擦屁股。


  (4)





  歷史上有三個偉大的實驗,不僅沒人敢公佈、而且記錄也全部被銷毀了,分別是赫爾卡夫的自由國度、羅斯曼的認知平衡和李尚夫完美人格實驗。

  這些實驗的共同點是,在科學家完全沒有對受測者施加任何誤導或生理傷害的情況下,超過一半以上的參與者不是自殺、就是沒有活過五十歲,尤其是人格實驗,天大的悲劇。

  我不會因此不屑於人類那脆弱的心理狀態,給怪物同樣的限制條件,這些實驗會得到一樣的結果,吸血鬼一直以為他們的精神力有多高超、呿,不過是因為有其他物種給他們殿底罷了。



  作為少數看過這些實驗記錄的生物,有一陣子我活得很陰沉,直到我遇見了傑森。

  這個集強壯、弱小、俊美與醜陋於一身的造物,終於讓我明白了一個真理:世界並不是極化的,你越能理解、接受活在矛盾之中,你就能活得越強大。

  舉例來說,我的人生最高原則就是「不負責任」,但自從撿回傑森之後,他就成了我無可規避的責任。

  我不會拋棄原則、也不會拋棄他,我活在兩者之間,優遊自得。





  碰-

  我推開了門,正在進食的傑森很開心地向我揮了揮手:

  「喔、你回來了噢。」



  「(冷目)你有沒有搞錯…」收回前言,我覺得我很可能有一天會拋棄傑森:

  「在我潛入獵魔人的基地、刺探和刪除我們相關訊息的時候,你給我搬了一具屍體回家?」



  「噢嗚…不可以嗎?」

  「他媽的當然不可以啦!狼人都當著他們的面跳海了,現在有一具屍體消失,你覺得獵魔人會怎麼想?」

  「呃…其實這個屍體沒有死,只是爬起來拍了拍灰塵然後回家洗澡了?」

  「去你的吧!」

  我一腳踹在傑森腦門上,結束了這段對話。



  晚上要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問我:「你生氣了嗎?」

  「沒有。」

  「那那個屍體?」

  「哼,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已經搞定了。」

  「嗯嗯,那晚安囉。」

  這隻看似無害小狼的聰明程度、絕對比他外在言行表現出來要高出許多,屍體是他故意拖回家的。








  滴滴滴滴滴滴滴…

  「伊~呀!」

  碰-啪磯-



  清晨六點,我揉了揉眼睛從睡夢中醒來,看著第六個捐軀的鬧鐘:



  「耳塞也沒有用嗎?」

  一個有著男模般身材的俊美狼人在床上扭動著:

  「艾~倫~我求你!不要再當老師了!」

  傑森啵地一聲拿出耳塞丟在地上,我對他比了一個中指之後出門上班。



  早上看到方亦琪時、我提醒自己,回頭要叫傑森打個石膏,因為昨天我騙她是一個朋友出了車禍才臨時悔約,我想,有機會的話三個人一起吃晚餐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方面她可以看到我多有愛心,另一方面可以惡整傑森,他欠我的)。



  今天進到教室,還特意看了一下點名單…嗯…班長原來本名叫錢家寧啊,以後可得小心點,至少無論如何不能背對這個小傢伙。

  翻看點名單的同時,我疑惑地問了一句:

  「咦、29號呢?怎麼沒有29號?」

  班長冷冷地看著我:

  「老師-29號從五年級開始就不來上學了。」

  噢、對喔,29號,他就是我替代蔡宏逸當起小學老師的原因。





  幾年前我和傑森來到這個城市裡,那時因為興趣所致,我當起了考試槍手,簡直可以說是無敵於天下。

  首先變成內部人員事先看過測驗題目,然後再變成客戶去替他們考試,除非國考要驗DNA,驗指紋都抓不到我作弊,雖然我不缺錢,但每次收費不會低於八十…咳嗯…總之我做這件事只是因為好玩。

  原本我只是想訓練自己在短時間內變形的次數,增加對面孔、聲音的記憶能力等等,想不到與此同時,還順便替一個殺人犯做出了不動如山的不在場鐵證。



  金龍當鋪的少東「柯本瑞」,他在一次討債行動中失控,殺了債務人一家三口,當中包含了一個11歲的孩子,也就是蔡宏逸的學生。

  當然我本來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但是蔡宏逸在乎,並且花光了他的畢生積蓄找到我,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學老師,這過程該有多艱辛?實在難以想像。



  他的目地更是出乎我意料:

  「所以你不是要找槍手替你考試?」

  「不。」他緊張地一直在抹手:

  「我需要你出庭作證,只有你和那個槍手願意作證,才有機會將柯本瑞繩之以法…」



  「抱歉,我不幹。」

  「你要多少錢?」剛剛才把自己帳戶清空的蔡宏逸抓著我的手:

  「我是一個老師,每年都可以有很穩定的收入,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

  這是我要跟法官解釋,我是一隻變形怪然後被人類放到火刑架上燒死的問題。



  「我求你…」碰地一聲,他把額頭用力地撞在桌子上,用極低地姿態說道:

  「他叫陳智帆,是個好孩子,他心地善良、但是功課很糟,卻願意為了我每天留下來…」

  我沒有聽完他說什麼,那時我早已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後來我知道他每天一下班就去守著當鋪門口,每當有人要走進去,他就拿出新聞,跟路人說這間當鋪是如何殘忍地殺死一家三口。

  這種擋人財路的事,用膝蓋毛想也知道不會有好下場。



  蔡宏逸本來期待著,他可以拍下當鋪對他施加暴行的畫面交給警方,可惜那個幫忙的義警沒有挺他到最後,反而被柯本瑞給收買了。

  我坐在四樓高的旅館招牌上,看著他被四個大漢拖進當鋪後門,十五分鐘後才像一顆消了風的氣球一樣丟了出來。



  原本的想法是,既然收了錢,送他去醫院、救他一命就算還他了,吃點苦頭、長點教訓,以後做人不要再這麼熱血了。

  沒想到上前一摸,肋骨斷裂、內出血,肝臟也破了,看來這個可憐人送到哪都是死,除非有真祖級的怪物願意接收他。



  「哈…呼…哈…是你…」

  「嘿~兄弟,我本來想救你,可是你全身多處內出血、又肝臟碎裂,我看送你去醫院也沒救了,不如我去幫你把人都殺了報仇好嗎?」



  「噗-不用了。」他搖了搖頭:

  「你明天…去我的學校、去我的學校…跟孩子說,老師,很抱歉…不能讓智帆回來上學,也不能再陪他們…」



  「呃…你有注意到你快死了嗎?不拖那些人下水,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我往當鋪裡面一指。



  「遺憾…我只遺憾不能繼續教…讓他們…長成…有用的…」

  他咳出幾口血水,我估計最多只剩十五分鐘的壽命。



  真男人,早知道你這麼屌,我一定救你(或阻止你)。

  我挽起了袖子,臉型也同時變化成蔡宏逸的樣子,好男兒、本人今晚就免費地招待人類一次。





  「你怎麼又回來了?」

  金龍當鋪的保鑣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五分鐘前他才把殘廢的蔡宏逸拋出去而已。

  「呵。」

  0.31秒,蝴蝶刀劃過保鑣一的四指,他還沒發現自己抓著的武士刀已經要從掌間滑落。

  0.40秒,隨手從桌上抄起的瑞士名錶飛進保鑣二的左眼窩,科本瑞和他的兄弟們正要開始驚呼。

  0.55秒,我右手掌抵住武士刀,往上從下顎送進保鑣一的腦門,左手在保鑣二的頸動脈上打出了一個洞(如果是吸血鬼的話這一下會打成窟窿,是狼人的話搞不好就斷頭了)。



  1.43秒,蝴蝶刀射在其中一個混混手掌上,阻止他開槍。

  3.12秒,躲過兩發子彈,折斷了柯本瑞右手四根手指、把碎玻璃狠狠地灑進另外一個混混的雙眼。

  3.43秒,踢斷了第一個混混的頸椎(真沒料到我腳勁有這麼強),沒落腳又回頭踢斷了第二個混混的鼻梁,這一下估計沒死也起不來了。

  4.02秒,提著柯本瑞的手、腳跟抄在他小腿上把他摔了出去。



  五秒鐘之內制服五個武裝人類,哇喔~新紀錄。



  「快問快答。」我坐在柯本瑞身上:

  「第一題,你知道蔡宏逸是誰嗎?」

  柯本瑞回答了一句髒話。



  「答錯了。」我折斷他一根手指塞進他鼻孔:

  「第二題,你知道陳智帆是誰嗎?」

  「幹我怎麼會知道…啊啊啊啊!」



  人渣。



  「最後一題,隨便說出一件你做過的好事,如果夠好我就饒你不死。」

  「我我我!」

  「算了,別麻煩了。」

  蔡宏逸死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他要陪葬的命運,我切下了兩個會讓他痛不欲生,救不回來、但是一時三刻也無法死去的部位。



  我站起身時,看到當鋪老闆柯金龍正站在樓梯上,不敢置信的看著我,顫抖著的雙手拿著一把槍。

  一般來說,我看到貝瑞塔M9會因為這把槍的威脅性低得可笑而笑出來,但是當柯金龍開槍的那一瞬間,我以為我死定了。



  那顆子彈,是一件神諭武器。



  子彈射穿了我的第十六對肋骨(變形怪的肋骨數量比常人多,用來保護內臟)、擦過肝臟射出體外。

  我同時反擲了一塊玻璃回去,但是在有時間去確認柯金龍是不是死了之前,我就驚嚇得奪窗而出了,再來一顆這種子彈,我必死無疑。



  呼…呼…呼…

  「Fuck,他怎麼會有神諭武器?」而且還只是一顆子彈。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正抱著蔡宏逸的屍體倒在屋頂上。

  噢…我發誓帶走屍體最初的念頭、是希望能好好安葬他,但是,一邊是善良無私的人類屍體、一邊是傷重危急命懸一線的吃人怪物,還能怎麼辦呢?



  在當時、命運沒有第二種選擇。








  (5)





  取代他人的人生就是變形怪的人生。

  我不知道其他同族是怎麼活的,鑒於人形怪物只是人類畸形的分支,在心理層面出奇地相似,所以我猜大部分的變形怪還是會更傾向於安穩的生活。

  當人還活著的時候,可能很難想像,無論生前隱藏得再怎麼好,所有的秘密還是會在死後浮上檯面,那些做過的醜事、初戀情人、噁心怪僻、甚至是…銀行的密碼。

  蔡宏逸是唯一一個,在他死後我仍然無法挖掘出所有秘密的對象。

  我當時心想,如果人類都可以透過教育,培養出和他一樣的個性的話,那麼這兩千年來的物種戰爭可以提早宣告勝負了。



  但是在我有了他的公寓、他的手機、他的電腦、他的一切之後,我還是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這個人完全就是一個神秘。

  他沒有家人、沒有故鄉,手機裡有超過一打聯絡不上的好朋友,電腦裡一點骯髒的東西也沒有、甚至連恐怖相關的影片都沒看過一部,錢只存一間銀行,用得永遠是同一組密碼。

  簡直是不可能存在的人。



  聯絡不上任何跟他過去有關的人,只好等他的過去來聯絡他。






  沉浸回憶中的我在教室裡望著天花板發呆,就這樣過去了一節課。

  孩子們非常乖巧地自主學習,沒有說什麼(除了提早完成作業的班長一直在瞪我)。



  「噢,蔡老師!」下了課教務主任約翰‧柏克從隔壁班探頭過來:

  「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什麼事?」

  「那個…方老師她禮拜一要出庭作證,你可以幫她代課嗎?」



  噢、那個愛哭鬼要出庭作證嗎,這還真是有勇氣啊:

  「一定要我嗎?」

  柏克咬住他右排牙齒面露難色:

  「嗯…你是唯一一個有空的高年級教師…」

  「那好吧。」

  「讚。」柏克比了一個政治人物常用的雙姆指姿勢。

  班長死盯著我的眼神彷彿在說:「實在太可疑了,為什麼主任會對你這麼客氣?」

  我饒有興致地回望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我喜歡她懷疑一切的精神,她的精神力甚至強大到突破了我對這個班級設下的心理陷阱。





  「認知失調」,這就是我控制孩子們的方法。

  凡人的父母可能很難相信,有時候給予孩子們極糟糕的境遇,會反使孩子近乎瘋狂、盲目地崇拜雙親,只是這需要十分恰當的操作。

  首先你要讓孩子們深信:「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在我的案例裡,蔡宏逸已經先替我做到了),然後給予他們落差待遇和對照案例。

  此後,任憑你對他們做什麼,孩子們都會自動腦補成你是為他們好。

  舉例來說,我把班上大小事都交給學生自己去解決、甚至有時候連課都不上,學生卻會自動將這種懶惰解釋成「培養他們獨立自主」。

  在這種前提下,無論我怎麼做,六年八班的孩子會永遠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只有班長掙脫了這種誤導,她放學以後一定還有接受其他人的教育,說不定就是那個魁儡兩架師。

  超過二十個世紀的戰爭,怪物們最強大的敵人:「天眼獵人」,一想到我將有機會重新洗腦他們未來的一員,就令我興奮不已。





  下午放學以後,開車來接我的傑森臉很臭。

  因為他到學校來接我時看到了班長,那個差點把我們斬首的「大小姐」。

  今天晚上本來應該是我們的放鬆夜,傑森和我會開車到六十哩外的夜店去嬉戲。

  但是我一上車他就很不滿地說: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你有一個學生是獵人。」

  「呼…」我就怕會這樣:「你不能殺她。」

  他用半狼沙啞不清的口音說:

  「沒有一隻狼不殺獵人的、艾倫,沒有一隻狼不殺獵人。」



  我看著他充滿殺意的眼神,鼻孔中都呼出了白煙:

  「你很厲害,這次進步了很多。」



  我很少讚美傑森,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這次有沒有騙到你?」

  「絕對有的、高手,絕對有,我還思考了好幾秒鐘要怎麼讓你放棄呢。」

  「噢,你不用擔心啦,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想要操控獵人、小心引火自焚喔。」

  「放心吧,我很清楚。」

   我們的日式雙動力車就這樣在兩人的笑聲中馳上了快速道路。





  傑森與我逃亡了十年有餘,過去幾年我們決定不能讓生活繼續這樣枯燥腐爛下去,所以冒險找了幾個可以提供娛樂、即使被發現也不會被反追蹤的據點。

  其中一個就是「星點」夜店。



   我們才剛剛把凱美瑞停下,他就迫不及待的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狼人那不用健身也可以照樣壯碩的腹肌:

  「派對時間!」

  對於此舉、比不過別人的變形怪也只能從鼻孔哼出兩個字:「愛現。」

  他戴上跳街舞用的黑帽衝我一笑。





  一擠進派對裡,傑森就像從網眼中重新逃回海裡的魚一樣消失了。

  我對跳舞和酒精飲料都沒興趣,逕自開了暗門,走向地下賭場…



  走廊的兩端擺放著十六隻可愛版的天使石雕,每次看都覺得很諷刺,用純潔無瑕的雕刻來裝飾人性最墮落的惡行之一,店主真是幽默異常。

  「這裡閒雜人等禁止進入。」



  我對著保全靦腆地笑:「我是艾倫先生推薦來的。」

  同時把手中的信用卡交了出去,今天來扮演一個第一次進賭場的菜鳥好了。

  保全客氣的點了點頭,掃描了我銀行的餘額:

  「請問您想換多少籌碼?」

  我伸手比了個二。

  接過籌碼之後,兩尺厚的大門推開,燈光燦爛的地下賭場全貌映入眼簾,啊…這充滿貪婪與欺騙的味道…舒服。



  「嗨,你好,第一次來嗎?」

  才剛剛靠在欄杆上想好好地觀察人群,就有一隻想虐菜的鬣狗自己湊上來了:

  「喔,對呀。」

  「呵呵,你好、我叫艾倫,需要我當你的嚮導嗎?我可以教你怎麼贏一點鈔票。」

  「艾倫…什麼?」



  對方給我一個自信的笑容:

  「艾是姓氏、單名一個倫,去打聽一下,我可是這裡的常勝軍呢。」



  在假冒人類的過程中,可以碰到最有趣的事、就是有人類假冒成自己:

  「好啊,那就麻煩帶路囉,『艾倫』先生。」

  「呵呵,讓我帶你從吃角子老虎機開始吧。」

  我笑得靦腆、他卻笑出了三個半月形。



  來吧,放馬過來。

  騙子對騙子的遊戲,隨便你愛把終點定在哪裡,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我多吃一頓宵夜而已。





  (6)





  雖然每次一炫耀就會被室友兼導師嘲笑、狼的嗅覺比(某些)狗還不如,不過要在雜亂的舞池中找到自己的目標還是綽綽有餘。

  氣味就是溶解在空氣中的化學物,不會劃出精準的路線,依然可以用濃淡程度來追蹤目標。



  憑著一身美線條,短短幾公尺的路上傑森就被摸了不下二十次,在夜店非常受歡迎的他不介意別人的撫摸,即使有人說過那些手都很髒。

  …但那聽起來更像是因為嫉妒而做的發言。



  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看到傑森,開心地差點把調酒噴到地上,她把外套一脫、露出性感火辣的身材:

  「喔、喔!你真的來了!」

  纖細有力的小手摟住對方的腰用力將他扯近,傑森忍不住哈哈一笑:

  「嗯,說過我會來的。」

  女孩用力地舔了傑森上半身的敏感帶一口:

  「你救了我一命!」

  「噢,任何人都會願意救妳的。」

  肉貼肉的兩人立刻打得火熱。



  傑森說他前幾天救下的狼人是一個同族,但是從來沒有提起過,是一個剛剛成年、賣相誘人的女狼人。



  沒人會覺得意外,整個夜店裡面身材最俊美的男人一進來、就摟走吧檯邊最惹火的女人。

  兩個人一路狂吻穿過廚房。

  「棍!這裡是廚房啊,你們兩個王八羔子!」

  「給老子滾出去!我在炒菜咧!」

  傑森沒理會,手一揮還不小心把湯匙掃進油鍋裡。

  「哇操!我的調羹!」

  憤怒的蘿蔔青菜頓時漫天飛舞。



  「哈哈。」兩人一邊狂笑一邊衝出了廚房來到停車場:

  「你覺得我們會被列進黑名單嗎?」

  傑森把女孩拋在某台車的引擎蓋上,身軀埋入美腿之中:

  「…某種程度來說,我非常肯定他們不會。」



  「呼…呼…」女狼在引擎蓋上喘著氣:

  「他實在太帥了,我們可以現在放棄嗎?」



  這句話可不是對著傑森說的,停車場的四方各有一隻狼人手腳並行,或從車頂、或從圍牆上出現,緩緩地包圍了傑森…

  「吼嚕嚕嚕…」



  沒有感到意外,他的眼神露出了一絲遺憾:「真可惜。」

  但誰叫傑森出身沃頓狼族,只要他一天是沃頓,他就一天不能擺脫這種命運。

  「我也很抱歉,但你不會懂『野狼』的心情的。」

  女孩一說完,兩腿一縮就往傑森的下腹踹去,但他早預料到此著、反手接住雙腳把女孩往空中一拋。

  傑森‧沃頓在動作完成的一瞬間撕裂上衣,女狼在空中漂亮地後空翻,落地同時、兩人都完成了變身。





  跟一個騙子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傑森、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蠢孩子,他誠然預測到對方會佈下陷阱,依舊打算賭一把是愛情、還是一個可以磨利爪牙的驚險情境。

  女孩說過自己出自一個狼人家庭,但沒料到人數這麼多…



  被血脈拋棄的狼人稱為「野狼」,沒有巨大家族傳承的智慧,他們很有可能空有一身蠻力卻活得比人類還沒有尊嚴,舉例來說有些野狼就無法抵抗滿月、或者是容易變身不完全。

  沃頓狼人對傑森開出了為期十五年的懸賞,價碼值得所有物種都為之心動,不過這一家子狼人並沒有打算要拿傑森領賞,只希望狼王會因此接收他們。





  「啪!」

  兩排利齒咬空的巨大聲響迴盪在空氣中,堅硬骨骼自相撞擊帶來的疼痛不會造成損傷、反而讓狼人們更興奮。

  吼!傑森雙掌往其中一個狼人的腦門拍下去,頓時血花四濺,狼人搖頭晃腦痛苦地大叫。

  正常人的腦袋會像西瓜一樣爆開,但是對狼來說,這一拍離所謂的「致命傷害」還有一段很大的差距。



  比起防禦、大部分的怪物都更擅長於製造商害,所以通常怪物之間的戰鬥都不會持續太久…除非他們是狼人。

  這種過份強大的生物有著極度健壯的肌肉,子彈也不一定打得穿,一對一時佔據上風的傑森不能一擊制敵、心知等到對方的包圍網完成,戰況會更糟。

  果然這一拍之後,他就陷入頻頻挨打的局面。



  「嚇!」少年狼人緊抓傑森的左手,「呼哧-」女狼抓住傑森的右手臂張口大咬!

  啪地一聲落空!

  一咬不中,她轉而想把前臂扭斷,不料三級狼人的強大遠超她以前曾經遭遇過的所有生物,女狼用盡全力還無法憾動傑森一臂。

  轟-反而是被對手一甩,飛上了半空中。



  看準時機,五人中資歷最深的父狼躍上傑森後背,對著他頸部一咬、雖然一扭頭避開頸動脈,但肩上依然噴出一大片血霧:

  「吼!」

  他必須持續緊縮肌肉來止血,這幾乎等於廢了他一臂。



  眼見得手,群狼興奮地狂嚎,但是不足一刻…戰況再度丕變。

  所有狼的眼角餘光都瞄到了一道銀器閃動。

  「噢不!天眼獵人!」驚愕的女狼恐懼地臉孔都有些扭曲變形。







  ※        ※        ※







  那個自稱「艾倫」的騙子帶我在賭場裡晃了一圈以後,說要幫我下注,騙了五千塊就揚長而去。

  這種騙術程度低級得讓我頓時覺得有些悲哀。

  躊躇時,我聽到了一聲狼嚎…想也知道是傑森。



  走出去看到他在停車場一打五我都嚇傻了,我的腦子要轉得多快、才能瞬間想到這是他上次說的那個「沒有問題的同族」生出來的事:

  「媽的!」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拋下傑森往回跑,狼人的戰鬥、區區一個變形怪能做得了什麼?



  邊跑我一邊回憶著那個魁儡兩架師的長相。

  在這裡要解釋一下,知道我真身的人可能會誤以為我族變化很簡單,事實上並非如此,這需要天分和大量的練習,尤其是憑著回憶來變形、簡直是魔王級的難度。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我習慣把戲做整套,也不會需要把外貌變成天眼獵人。



  「就知道會用到!」

  碰地一聲,我把後車廂的下層掀了個底朝天,「神諭武器」乖乖地躺在那,目前還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真名,姑且叫它「鐵扇」吧。

  得趕緊回頭去救傑森,我想獵人們那裡一定有一套專為這武器設計的格鬥術,可惜現階段我只能拿來亂揮。







  「天眼獵人!」

  前幾天傑森救下女狼之前,她在遠處瞄到了魁儡兩架師一眼,雖然現在兩架師沒有操著人偶,但那對銀光鐵扇在她腦海裡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我還真要感謝她這一聲叫喚,聽過諸多傳說的狼群當場自亂陣腳。



  「殺!」傑森知道是我,重傷的他再度奮起,以一敵三、輕化我的壓力。

  這頓時讓我很不爽,一個滿級的變形怪,在戰鬥能力上還要極度仰賴一隻重傷的三級狼人。



  這些沒有家族的「野狼」只知道天眼獵人專殺怪物,卻不知道獵人手段,對手的「無知」和「恐懼」是我第二大優勢。

  其中一隻狼試探性地想咬我一口,「啪!」地一下被鐵扇拍得差點昏死過去,他後手的兄弟聽到這聲顱骨破碎,嚇得拳頭慢了十分之一秒。



  唰-

  「吼嗚!」一聲哀嚎,狼人遲疑的拳頭當場被齊腕斬斷。



  要知道,一隻普通的狼咬合力約在一千五百磅(約675公斤)上下,未受訓練的成年狼人會弱上許多,比如像傑森這樣的三級狼人,一咬可以破三千磅…當然我感覺不到什麼差別。

  任何狼人的咬噬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就像是被打一拳9999的傷害或99999的傷害,都是死。

  但是愚蠢的狼族家庭給了我太大的起手優勢,就算現在有人說破、只要咬我一口就可以逆轉戰局,怕他們也沒這個膽了。



  「嗚~」

  父狼發出了撤退信號,對此,我只能說他是棋差一著、滿盤皆輸。

  在速度上他們比不過傑森,我也最怕狼群採取近身咬噬的手段,如果願意團結犧牲、頂多是半滅,選擇撤退,就是全滅了。



  「唰!」

  飛扇一擲,被傑森和我輪流拍過腦袋的狼人當場斷頭,他失去一掌的兄弟嚇得魂不附體,也被我追上砍殺。

  神諭武器真的太可怕,我第一次覺得斬刀槍不入的狼人像在切蛋糕(心裡有點爽)。



  吼吼吼吼-颯!

  嘩啦啦一聲血花淋漓,三兄弟最後一隻被傑森用極度殘忍的方式撕成兩半,我出聲叫道:

  「一個都不能讓他們逃了,你去追父狼!」

  我撿起鐵扇去追早已嚇得膽破心驚的女狼,傑森一定追得上父狼沒問題,反而是我完全沒把握追上一隻狼人…



  慌不擇路的女狼跳上圍牆,左邊是樹林、右邊是高架橋大馬路,我心生一計、將鐵扇往左側拋出。

  這一道銀光驚嚇了她,女狼選擇自右側一躍而下,轉眼已奔出數百公尺,完全追不上:

  「嘖,狼人實在是跑得太快了。」



  叭叭叭-吱-碰!

  一輛疾馳中的菜車撞上她,衝破圍欄跌出了快速道路,一籃籃的青菜灑了一地。

  「呃…這不關我的事喔…」雖然我有在期待。



  那些蔬菜會害車輪打滑,等一下一定還會有連環車禍,心虛的我看了兩眼就趕緊閃人。





  果然不能期望打成這樣還沒人看見。

  來得及整理停車場以前,已經有一兩個嚇得失禁的路人在打電話了。



  讓他們打吧,我們現在只要快點消失就好了。

  所有我們準備出遊的地點都有備用車輛,來回會使用不同的交通工具躲避追蹤,這一次事先停在星點的是XL1200。

  我剛剛彎腰從排氣管下方掏出哈雷的鑰匙,傑森就給我一屁股不客氣地坐上機車。



  啪-我一巴掌把他打下來。

  「凹嗚~」他像隻小狗一樣哀嚎:「嗚嗚-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家嗎?」



  「不能。」我接著說道:

  「你現在給我用跑的,過高架橋之後走水路回去,記得走水路的意思是除了腦袋以外要全身泡水。」

  傑森當場淚眼汪汪地問:「為什麼?」



  「我們不能肯定這群狼人有沒有通知其他怪物你在哪。」

  「不會啦,我第一次救她的時候就有騙她我住在華雷斯諾(我們家在反方向的四百多哩外),有人要追也會追錯方向。」



  為了強調這件事的重要性,我雙手掐住傑森的耳朵:

  「如果有獵犬呢?如果是你父親親自動身呢?別忘了只剩下三年的期限,即使線索薄如蟬翼,沃頓也會傾巢而出!你和我冒不起這個險!」

  而且據我所知,還有一種嗅覺比狼王更可怕的傢伙:「王蝶獵人」,這是天眼獵人的絕殺牌,如果被王蝶獵人追蹤了,他們肯定可以很輕易地就發現傑森最後選擇水遁,搞不好還可以一路追蹤到我們住的星洲市。




  「可是河水很冰…」他小聲地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麼?」

  「我是說…對不起啦艾倫,又給你添麻煩了。」

  唉,我嘆了口氣:

  「不、是我太疏忽了,偶爾會忘記狼是需要熱血的生物,你選擇到星點找人開戰這個想法不錯,但是下次先跟我討論。」



  傑森眨了眨他睫毛超長的雙眼還想開口,我按住他的頭頂和下顎一壓:

  「沒時間耍感性了,我現在要模仿你的氣味然後把車騎到華雷斯諾,你聞聞看我像不像你?」

  「唔嗯道(不知道)、偶耶唔嗯道偶嗯己嗯嗯麼嗯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味道)。」

  嘖,總是在小事上沒有用的蠢狼,我扯過傑森的衣服、在他傷口上一陣亂攥然後揚長而去。








  嘶颯颯颯-

  傳承超過一世紀,哈雷到今天仍是重機車的代表名詞,這台金屬怪物正適合穿著傑森血袍的我散播氣味。

  期限在即,只怕一點點消息都會讓狼王的屁股坐不住,不得已只好來一趟計劃之外的長途旅行。



  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理學家反而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嗎?

  因為現實生活總是充滿了「變數」。



  就像我一直忽略了傑森需要宣洩他的暴力衝動一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在訓練一隻戰狼的同時、又期待他會溫馴地像隻羊吧。

  或許人跟人之間有很多地方極度地相似沒錯,但讀了太多統計的人很容易就忘記「每個心靈都有其獨一無二之處」這個特性,這次的失控是很好的教訓。







  ※        ※        ※







  隆隆隆隆-

  火車在鐵路上發出穩定的聲響,在賭場自稱「艾倫」的男人表情輕挑地坐在車頂上:

  「喂,博士嗎?」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終於有聲音回應:

  「……幹嘛?」

  「我今天好像遇到了一隻變形怪喔~」



  「不可能。」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道:

  「哪有這麼好運,你第一次休假就碰到了我們找了好幾個世紀的物種。」

  「真的啦!我發現時也嚇一跳,害我拿了他的五千塊之後嚇得不敢回去。」

  「你什麼?哼嗯…你的休假結束了,先回來再說。」



  「花-惹-發!」自稱艾倫的男人大叫了起來:

  「早知道我就不回報了!Shit!」
















  重覆瀏覽同一個段落有時會閱讀疲憊,雖然每一小節完成都會校稿兩次

  但仍然很擔心有詞彙錯誤或語句不通順

  若是各位板友發現缺失,還請留言告知,感恩 <(_ _)>




  (7)





  我不確定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造物主、至高神什麼的,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極為接近神的奇蹟,而且同時成為了怪物們和獵人的信仰,那就是「天眼」。

  沒人知道它是什麼、或者怎麼來的,只知道天眼大約在四千多年前出現,之後就一直在培育獵人、同時保護怪物(真是個…)。

  獵人最強大的秘密就是天眼給予的神諭武器和格鬥術,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始祖怪物也曾經被斬於其下。

  另一方面,天眼又教育怪物如何血脈傳承,甚至在傳說中,還曾經復活過一個始祖。



  一般而言,多數物種會認為天眼是中立的,無論怪物或人類都必須盡最大可能去信仰它、以爭取各種恩賜。

  不過真祖級吸血鬼兼有史以來最殘忍的心理學家(之一)、「羅斯曼博士」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認為天眼其實更偏向人類的一方,根據他的理論,怪物存在對人類有三種意義:製造生存壓力、淘汰劣勢基因以及預備未知抗體。

  很多信仰堅定的物種因此將他視為異端,至於我則覺得羅斯曼的理論頗有道理。





  傑森在星期五晚上鬧出來的災情迫使我不得不偽裝成他,然後去了一趟華雷諾斯以混亂追兵。

  這一趟超過四百哩的旅途既危險又乏善可陳,等我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門前,已經是星期天下午的事了。

  就家裡種種跡象來看,我不在時,傑森還是自己一個人瘋狂了一把。



  噗嘶-

  丟在地上的旅行背包揚起一陣塵埃,我像顆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倒在床上,腦袋埋在枕頭裡抱怨道:

  「房間超亂的,你要負責收…然後,獵人和沃頓狼都追著我去華雷斯諾了…我在賭場錯過了一個騙子…周末沒了Fuck…星期一滿堂(因為要代課)…」



  一個實際體重比看上去還要多出40磅的狼人跳到我背上,像個想贖罪的孩子一樣幫我搥背,不由得讓我想起傑森十歲的時候。

  「你知道你現在超重的嗎?大概九十公斤重。」

  傑森滿不在乎地這裡敲一敲、那裡按一按:

  「艾倫,我想家,我想念莉莉安。」

  似乎除了我以外的人形生物都很難斬斷血緣的羈絆啊…



  「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傑森,你現在回去,你會死、莉莉安會死。」

  「可是我不想要莉莉安死。」

  「沒錯,所以你不能回去。」

  「唉…我想你不了解那種想家的心情。」狼崽子一聲長嘆。



  正是因為他這種心情,我才不敢跟他說在華雷斯諾看到了什麼。

  沃頓狼人總數不過五百上下,所以他們不敢輕易地分散戰力滿世界追逐傑森,可是一但我們曝露了所在地,沃頓就會傾巢而出。



  「你說得對,我不了解,我現在只想睡覺。」

  雖然傑森一直在床邊鬧,但是有他在旁守護,我反而更安心地進入熟睡。





        ※         ※         ※





  我第一次和傑森相遇時他才十歲。



  當時我剛剛獲得自由,正在享受獨立的人生。

  就像鮭魚回游、候鳥遷徙一樣,「欺騙」天生就存在變形怪的基因裡,但這不代表變形怪就一定擅長撒謊。

  為了持續進步技能,我進入了一間龍蛇混雜的酒吧打工,店主是一隻和所有物種都關係良好的吸血鬼,所以酒吧裡什麼生物都有。

  每一天我都很認真地研究賭博、騙局和各種生物。



  直到某天,一個十歲的小狼走進酒吧,一進來就說他要最好的酒。

  「你毛都沒長齊吧。」我說。

  小狼一語不發地把整疊鈔票砸在吧檯上,但我仍然只調了一杯果汁加色素給他。

  在開心地喝完「飲料」之後,小狼就開始找對象搭訕,毫不意外他的第一晚戰果以悲劇告終。



  接下來的一個月小狼每天都出現在酒吧,喝著我調的果汁(或者是某種我想惡搞他調出來的飲料)滿屋子找女人聊天,偶爾他會成功幾次、然後對著吧檯向我示威。

  不過即使搭訕成功,那些女人也從來不曾和他一起離開酒吧,每晚小狼都孤伶伶地來、孤伶伶地走。



  終於有一次,一個美艷的少婦牽著小狼走了出去,臨走前他還繞過那個少婦對我比中指(因為我每晚都嘲笑他)。

  結果隔天他回來氣呼呼地說:

  「她把我帶回家以後,我本來都要脫褲子了,結果她問我要不要當她兒子!」

  「哈哈哈-」我第一次在酒吧裡笑得那麼開心。

  啊…多好的一段回憶。

  起初我以為他的行動是某種迷戀情結,但是他的輕挑太過絕望,更像是在末日前瘋狂嬉戲。



  不過我對他的好奇並沒有持續太久。

  最後一次他走進那間酒吧時臉上有兩行擦拭過的眼淚、要求我提供真酒:

  「給我一杯琴通寧…不、還是伏特加好了,這次不准開玩笑。」

  我沒有理他、還是照舊調果汁,沒想到小狼喝了一口就直接把玻璃杯在吧檯上拍碎。



  「老兄,你沒有聽清楚。」他血紅的雙眼中混著淚光:

  「我要真的酒!我要一杯伏特加!如果我今天喝不到,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酒是什麼味道了!」

  他的臉上有一種很少在酒吧裡看到的情緒。



  經過了一段長沉默,小狼很突然地跟我說:

  「我要死了。」

  「怎麼會呢,你年紀還這麼輕。」

  「我要死了、被放進石槽器,屍體會被磨得碎碎的,直到他們確定我的每一滴血都流乾。」

  小狼哀傷地道。



  「是嗎?誰會想要你的每一滴血都流乾?」

  那是我第一次在聊天中說出問句,在這之前我都只是傾聽。



  「我的爸爸…我的哥哥…大概除了莉莉安以外的每個家人。」

  真是有趣。

  據我所知,越是古老強大的怪物家族、就越有一些殘忍的傳統,怪物和人類一樣,如果你想要族群裡的每個個體都為族群做出最大的貢獻,用恐懼奴役底層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步驟。



  「那,你自己呢?想死嗎?」

  「…不想。」小狼用手臂擦了擦眼淚:「我想活著。」


  我也不知道…好吧,其實我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幫助他,這是一種同情,是我不會去談論、在底心浮現時會選擇忽略的情感投射:

  「我叫艾倫,如果我可以幫你活下去,你想活下去嗎?」



  小狼慌慌張張地把自己的腦袋撐起來:

  「想!我想活下去!」

  「那麼從現在開始,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聽我的。」

  如果有什麼可以比鑽石更稀有,那就是狼人的淚水。

  在我後來偽裝人類的過程中,曾經有幸看過許多世界奇觀和藝術珍寶,但是再沒有什麼畫面,比得上一個極度渴望生存的天真男孩那一張,融合了痛苦、悲傷、絕望和哀求的臉龐。





  從那一夜之後,我們開始了長達十數年天上地下躲避沃頓狼人的大冒險,直到某個白癡誤用了我的假身分,引誘我到了星洲市、才陰錯陽差地變成了一個老師。



  噢,順帶一提,那天晚上我最後調給他的依舊是加鹽葡萄汁。






文章分享
評分
評分
複製連結

今日熱門文章 網友點擊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