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故事之人物地理皆為虛構 (序) 細雨飄過昏黃的暗巷,高約翔抱著一整箱的資訊器材,開心地哼著小曲。 原本老闆還很欣慰有人願意在公司加班到這麼晚,沒想到老闆前腳一走,他後腳就把公司最值錢的電子產品都搬了個空。 一想到明天上班的時候,同事們會驚訝到炸裂開來,他就忍不住呵笑出聲。 等到公司報警處理,警察衝進民宅逮到那個身分被盜用的受害人時,他應該會因為背負了這麼多莫名所以的罪名哭出來吧。 「哈哈哈,想到那張哭喪臉就好笑。」 但這不關高約翔屁事。 誰叫那個受害的笨蛋要讓網路記憶一切基本資料、又為了玩免費的遊戲選擇讓側錄程式進入安全名單。 沒有知識的人被欺騙是咎由自取,人活著本來就該讓自己學得聰明點。 身上的雨水一點也沒有讓他不悅,反而是想著待會可以一邊用偷來的單槍投影機看電影、一邊吃昨天剩下的披薩,整條路上都保持著愉快心情。 盜用身份帶來的生活既快樂又刺激、讓人幾乎忘了自己本來叫什麼名字。 而他也想好了,要是有朝一日被逮捕,第一時間就要對媒體自白、至今已盜用了超過二十五個身分,如果出了名、肯定是頭條。 等新聞震驚社會,他再立刻出版已經寫好的自傳,光靠版稅就不怕坐完牢以後一窮二白。 真的出了書的話,高約翔幻想著,書名就叫《遊戲人生》吧。 一切都計劃好了,生活愜意而美好。 終於把偷來的東西一件件都搬進了公寓之後,首先就要洗個熱水澡,天氣這麼冷、剛剛又淋雨,馬上洗個澡是必須的。 「呼~」 在他洗完澡後,塑膠做的浴室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暢快地吐了一口長氣、伴隨身後陣陣白霧消散在空氣中。 但是這份舒爽很快地被驚訝和恐懼取代,他看到一個人影: 「你你、你是誰!」 低亮度的省電燈泡從浴室往客廳照去,一個姿態優雅的男子正坐在高約翔專屬的「個人沙發」上,而且已經先他一步地在看電影吃披薩了。 「噢…」男子雙手朝天翻了一個白眼:「你終於洗好了,我等你好久!」 還沒搞清楚狀況的高約翔瞪大了眼睛! 即使現在室內光線並不那麼明亮,他也可以很輕易地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長相或聲音、竟然都和自己一模一樣! 「你、你、你!」 他正想大聲呼救時,一個攀在天花板上等待已久的身影一躍而下。 那道人影身手俐落地用浴巾將高約翔雙手反綁,隨後抓起馬桶旁邊的抹布塞進他嘴裡,並且說道: 「吵死了,安靜!」 高約翔感覺到背後那人用一股遠超常人的怪力一推,他只能不由自主地往前奔出、跌坐在「另一個自己」幫他準備的旋轉椅上。 「嗨。」另外一個自己看上去很紳士的開了口: 「我們在你回來之前,稍微地了解了一下你的小故事,真的是很精采呀。」 「唔唔唔!唔唔!」 原本想把抹布吐出來的高約翔才一喊,背後就伸來一隻粗壯大手,反而把抹布往他喉嚨塞得更深。 「不過,你的自傳裡面有一點我不認同。」那個就像是鏡子反射出來一般的高約翔說道: 「你把自己寫得好像什麼有史以來最強的身分詐欺犯一樣,這讓我很不滿啊。」 那人連用單邊眉毛挑動表達怒氣的方式,都和他如出一轍。 「當你覺得自己『有可能』會被識破的那一刻,你早就已經不是什麼高明的詐欺犯了,再看看你不過是用了別人的ID、履歷過日子,這一點都稱不上是準備充足你知道嗎?」 汗流滿面的高約翔一邊唔唔叫著一邊直搖頭。 「原本我和你也沒什麼仇,但是你上一個冒用的身分造成我很大的困擾,逼得我不得不放棄一個本來很喜歡的人生,所以,抱歉了。」 高約翔看著「自己」張開血盆大口,在正常的人類牙齒後面,又竄出無數排尖銳倒鉤,頓時雙眼一黑,昏死了過去…
(1) 滴滴滴滴滴滴滴… 清晨六點的鬧鐘響起,傑森憤怒地大喊:「唔喔~關掉!」 隨後撩起巨拳,把鬧鐘連同上面擺置的劍山一拳砸爛! 乒拎乓啷…彈開的零件碎了一地。 我一個咋舌爬了起來,連放劍山都沒有用,這個禮拜已經壞了五個鬧鐘了。 「你一定要這麼早嗎?」 他把手臂貼在腦門上,一副十分惱怒的樣子。 「沒辦法,誰叫我現在是個老師。」 我一邊穿起襯衫和西裝褲,一邊回答道。 傑森、我的室友,他是個狼人。 一般來說我的氣勢是勝過他的,但是如果你想要戰勝一隻有起床氣的狼人…你只能是另一隻狼人(或者他媽)。 心虛地替他在桌上多準備一份早餐以後,我便離開了公寓。 呼…好早啊,我坐在車上嘆氣,太陽都還沒出來呢。 這事要從兩個月前說起。 當時,我不小心吃了一個人、或者說我不得不吃他。 但是他是一個好人,一個好到,讓我覺得幹了這事之後挺愧疚的人類。 為了補償他,我便開始盜用他的身分活著,我想說至少,該給他一個可以在死後沒有遺憾的人生(這話是不是有些狗屁不通、死都死了還會在意人生?)。 不過,我也並不是完全沒有怨言的。 做為一個道德清高的好人,他的職業多少就讓我很不滿……一個菜鳥老師? 以我對這種學歷的理解,不是起薪可觀的上班族、至少也是安穩一世的公務員,可是他偏偏帶著扭轉下一代命運的使命感,毅然決然地投入了教育的行列。 我對著後照鏡中映出的那張臉嘆了口氣道: 「蔡宏逸啊蔡宏逸,你為什麼不當一個尸位素餐的王八蛋就好了。」 「老~師~早~」 「早早早。」 人類世界的責任歸屬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家長們一廂情願地覺得孩子到了學校以後就是別人的責任了,因此即使教職人員按規定八點才開始上班,他們依舊願意早一個小時把孩子們送來。 六點開校門、七點早自修,是想逼死誰? 「班長你點完名如果到八點半還有缺席再來叫我。」 說完我就往辦公室走,從那個小女孩叉著腰的姿勢我知道充滿正義感的她、對老師不負責任的態度十分不滿。 但…關我屁事,要生氣先等她生過孩子以後再來跟我說。 替代蔡宏逸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替這個原本活在金字塔底層的菜鳥,取得了辦公室中的絕對地位。 不僅辦公桌移到了屏風後面的位置,甚至我可以睡到十點有課時再出現在教室,沒人敢說什麼。 不過這兩個小時的回籠覺經常都是不安穩的,比如像今天,又有家長殺進教師辦公室開始砲轟教職員: 「方老師,妳憑什麼給我兒子德性成績打乙?妳這樣害我不能向公司申請獎助學金妳知道嗎?」 女老師想要解釋:「張媽媽您先冷靜,哲宇他上學期打…」 「上學期怎麼了、上學期的事不是解決了嗎?妳不要跟我說上學期的事怎麼樣…我都還沒說妳,啥、孩子有正義感怎麼了?孩子講話比較心直口快點怎麼了?這明明是美德……」 吵死了。 我把教科書從臉上拿下來,看了那家長一眼,隨後翻開九班的學生資料,手指一行一行劃過: 「張哲宇的緊急聯絡人…緊急聯絡人…有了,原來他媽叫丁莊重啊嘖,果然人都會和姓名生相反。」 我拿出手機,開始上網找該家長的資料,這就叫人肉搜尋吧…哇,竟然還是大保險公司的業務專員咧,難怪氣燄這麼囂張。 從網路上隨便點了一段該公司的尾牙影片,找到他們公司最大客戶「敦煌建築」的總經理演講片段,我按下播放鍵。 總經理應該夠大了吧我想。 聽著這個死老頭索然無味的演講的同時、我正在發揮我等偉大變形怪一族最最低階的基本功:「改變聲帶。」 「今天…很高興…來到…啟航的尾牙晚宴…我呢,代替公司…」 「今天…很高興…來到…啟航的尾牙晚宴…本人,代替公司…」 憑本人的功力,短短三十個字之內就已經把這個總經理的聲音學得九成九像,雖然還不到可以替他通過聲紋辨識的程度,但是騙騙人類的木耳,絕對毫無問題。 準備完了,我撥出號碼。 嘟嚕嚕嚕~ 「喂,您好,啟航保險公司很高興為您服務。」 電話接通了之後我用那個總經理的聲音怒斥道: 「我是敦煌的總經理,趕快給我接通你們業務專員的負責人、管理階層、或者不管是誰只要有資格跟我說話的人出來!」 對方的總機似乎認得這聲音,一陣慌張後畢恭畢敬地請我稍等,電話一下就被轉到一個職稱是襄理的人手上: 「喂、喂、王總您好,不知道今天打電話來有什麼事呢呵呵呵?」 「有什麼事?」雖然欺騙人類的事我已幹了不下七千次,但是每一次都依然這麼有趣: 「你們公司有一個業務專員丁莊重,現在在學校罵我親戚的姪女!」 親戚的姪女,這關係可遠了去,但是只要我聲音的重點強調在「姪女」,基本上沒有人可以第一時間想這麼多。 「這這這、不會吧,莊重她應該不敢和總經理的家人起口角啦呵呵呵。」 「我不管,你自己打電話問她,如果她沒有在兩分鐘內道歉,你看我今天怎麼電你們公司總裁(喀拉)!」 罵完,我就掛了電話。 鈴鈴鈴- 不到30秒,原本正罵得暢快淋漓的學生家長電話就響起了,我從屏風的縫隙望出去,只見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很快地,在家長道完歉夾著尾巴逃走以後,教職員室又恢復了安靜。 正想把教科書放回臉上的我,聽到了細微的啜泣聲。 唰啦啦,我把屏風移開。 「啊,蔡老師!」她趕快抹了抹鼻涕眼淚: 「我不知道你也在。」 教職員室現在就我們兩個人。 「不要太在意嘛,有些家長就是王八蛋。」 「不不不,不是的。」方亦琪老師嗤地笑了一下: 「家長也是為了孩子好,我是因為擔心她這樣,對哲宇會有不好的影響。」 真的,人類,你們說謊的功力要再加強一點: 「有什麼關係呢,妳對孩子有好的影響就好了嘛。」 方老師聽完頓了一下,接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露出了彷彿朝陽散霧的燦爛笑容: 「哇~你說的真是太有道理了呢!」 我很討厭人類這樣做,如果我現在的身分是足球裁判,肯定舉起黃牌,這犯規呀! 任何二十七歲的人類女子都不該給我露出這種笑容啊,誰快點來把她那個止不住勾起的嘴角壓下去!不、乾脆砍掉! 「啊嗯,咳咳,妳聽了開心就好。」 「嗯,謝謝你囉,蔡老師!」 教職員室現在的氣氛是不是太好了?我摸著自己的下巴尋思道:不知道蔡宏逸生前,有沒有想過要交個女朋友……
(2) 我覺得,當一個老師真是極其簡單的事,真不知道人類怎麼會處理得如此焦頭爛額(傑森:不用負責任的人生當然簡單啦)。 舉例來說,我走進教室一句話都不用說,只要坐在講桌上開始轉筆,孩子們就會全部安靜坐好,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表演特技。 或者我只要起個頭:「喔~~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裡?」 全世界的孩子就會一起回答同四個字。 學生安靜了一陣子之後,我說:「班長。」 「起立-敬禮-老師好~」 「老師好~」 學生問候完以後,風紀股長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遞上他今天登記的違例事件,看著那密密麻麻、準確地按照時間軸排列的紀錄,要我詳細看都嫌眼睛痠: 「風紀股長,你是處女座的嗎?」 一臉正經的可愛小男孩說道: 「不是,我是獅子座的。」 噢!這件事突然給了我一個靈感。 我教書從來就不按照章程,只順從我的靈感: 「你的生日是在暑假的時候嗎?」 風紀股長認真的點了點頭,下巴都貼到脖子上。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了班長一眼,這兩個奇葩,絕配! 「還有誰生日是在暑假、寒假、國定假日或隨便其他什麼假的?」我問道。 孩子們接二連三的舉手。 「非常好,我一直都覺得,放假時才過生日的小朋友非常可憐,都不能讓全班幫他慶生,所以、明天社會課,全班沒有被慶生的小朋友都可以帶糖果來上課,大家幫你們慶生。」 孩子們聽到這話,歡天喜地的耶來耶去,我上課經常都會這麼吵,隔壁的涂老師很無奈,但是因為他有把柄在我手裡,對我只能忍耐。 唰,一隻手臂長長地舉了起來,舉到她整個身體都因為右手的拉扯歪一邊,我有強烈的妙麗既視感: 「嗯嗯,班長,有什麼事?」 小小年紀的班長每次起身,都好像酷斯拉衝破海面一樣的充滿氣勢: 「報告老師,李心怡她不是放假日出生的,可是她也沒有慶生到。」 「喔、為什麼?」 「因為她是窮鬼。」一個男生笑嘻嘻地補充道,全班氣氛頓時兩分,一半跟著笑、一半在瞪這個男生。 「老師!孫學霖在歧視!」 我從來不會要求自己去記學生的名字,但是這話一說,我倒也想起了李心怡是哪一個,坐在最前排的她正害羞地遮著臉。 另外我不用望向班長也知道,她現在一定鼓著臉頰,準備看我有沒有教訓這個男生、決定她要不要生氣。 「閉嘴,任何人有三百萬美金都可以參加慈善撲克王大賽,如果沒有、都是窮鬼。」 「厚~老師你自己也沒有三百萬美金啦!」 「所以你有看我說誰窮嗎?」 下課之後,被同學說窮的李心怡跑到我面前: 「老師…」她的聲音小得跟老鼠一樣。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不要慶生,我沒錢買糖果。」 「不行。」我斜眼瞄了一下這個矮子:「妳的糖果我會買,妳明天人到就好不用準備什麼東西,結案、退堂。」 那兩片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蠕動了幾下,小女孩嘆了口氣轉頭離開了。 兩手擺在胸前的班長跟在她身後出現: 「老師!為什麼你都不罵那些做壞事的人!」 「呃…他們有很壞嗎?」 「孫學霖剛剛歧視李心怡耶!」 我很懶得跟她解釋,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懲戒制約的方式來教育的。 「你知道孫…他為什麼要叫別人窮鬼嗎?」 班長搖了搖頭。 「因為他就是想要吸引全班的注意,就像一隻按了按鈕就會有飼料吃的老鼠一樣,他會一直去按那個按鈕。」 「這個男生就是因為他這樣講話,全班就會注意他,所以他會一直講;如果全班都像老師一樣,不當一回事、輕描淡寫帶過,他反而會覺得自己蠢,久而久之就不會再講那些了。」 眼前的小女孩像癡呆一樣張大了嘴巴,我看得出來我的觀念和她的道德完全衝突,造成了她心裡的迷惘。 歧視、侮辱、嘲諷,對這個男孩而言的意義和成年人不一樣。 他不能理解這些話會造成的傷害,只是期待說出話以後產生的反應。 我當然可以校規處置或揍他揍到他轉校,但是這樣什麼都不會改變;懲罰他也只會讓他把髒話放在心底。 最好的方法是改變他的條件反射,讓他以後換一種方法去獲得他要的反應。 其實要改造這個男孩舉手之勞而已,只是班長這麼咄咄逼人讓我覺得很煩。 人類總以為只要把小偷的手都打斷,就不會再有人偷東西,事實上只要罪行的根源問題沒有解決,會犯罪的人就會繼續犯下去。 懲戒制約不是一種適合幼童的教育方式。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帶了一個玻璃盒子到教室裡。 「啦啦啦,我們今天來養寵物順便作實驗。」 看著玻璃箱裡的小白鼠,孩子們興奮地睜大了眼睛,也有些孩子似乎是怕我一反手就把老鼠宰了,緊張地盯著我。 我把玻璃箱拿到教室中央: 「你們看到箱子中間有一個按鈕,只要按下去,電燈就會亮。」 經過我的調教,孩子們知道有人問問題他們就要點頭應聲:「嗯嗯嗯。」 「如果每次電燈一亮,我就給牠飼料,孫學霖,你猜老鼠會怎樣?」 「會死命地按開關!」 男孩不加思索的回答逗得全班喀喀笑了出來,雖然我完全不知道笑點在哪。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我們就沒辦法去控制老鼠什麼時候按開關了,所以我要加入第二個條件。」 在拿出了一個鈴鐺之後,我繼續說道: 「現在我請班長負責,只要她敲響鈴聲、老鼠又啟動按鈕的同時,我就丟一顆飼料下去。」 結果可想而知,在小白鼠理解了飼料出現的條件之後,只要一聽到鈴聲,就會瘋狂地去踩開關(其實我昨天就訓練過了)。 甚至實驗作到後來,即使沒有食物,但老鼠聽到鈴聲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踩開關。 「太好了班長,現在你只要把老鼠養在發射台上,你就可以用鈴聲控制核彈發射了。」 教學落幕之後,我走回講台: 「孫學霖,你就是那隻老鼠。」 「什麼!」這個男孩故作誇張的表情和反應很有戲。 「比如像昨天,有些人聽到孫學霖說窮鬼就笑!」孩子們好像以為我要罵人一樣縮了一縮: 「班長丟出一個可以嘲笑別人的機會就像鈴聲,罵人的詞彙就是開關,班上同學的反應就等於飼料。」 從眼神你就可以知道不用全部解釋,已經有人懂了。 「孫學霖就像老鼠一樣,他那麼愛踩開關、罵別人,就是因為大家有反應,如果我們都沒有反應,都覺得他很無聊,以後他就會去找別的開關。」 「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只是想要別人反應,有些人就是單純想傷害人,所以以後有人罵人,你就告訴老師;如果他是想要傷害別人的罵人,我就會揍到他爸爸媽媽認不出來…開玩笑的。」 下課以後,孩子們都爭相要搖鈴噹看小白鼠按開關,反正過陣子大家就會膩了,又不是特別好看的東西。 人類真是簡單。 在課堂上做實驗的效果真是不錯,下一次乾脆把米爾格倫的實驗搬到教室,讓孩子們在心裡留下無法抹滅的陰影好了,一定很有趣。 並不是每個變形怪都可以像我一樣融入人類社會,有些我族只是變了一個樣子,人皮底下還是表現得像個怪物,在我看來,那就是很低級的變形怪。 傑森說我和其他變形怪最大的不同之處是「自我感覺良好」。 可能是吧。 替代蔡宏逸作為一個老師,連我自己都被騙得以為我真的會為這些人類著想。 事實上…呵呵呵。 如果我嘴上說我愛這些孩子、活得像我愛這些孩子、實際行為也像是愛這些孩子;那麼我真的有愛嗎? 或許是吧。 不過我很清楚,這份愛只會到這個身分結束為止。
(3) 雖然還只是秋天,但大氣系統早已失調的城市格外寒冷。 下班回家的建築工人們、紛紛把反光衣和膠盔往倉庫裡一拋就走人了,總是面帶微笑的工頭李辛漢會默默地替他們把倉庫整理好,上鎖,然後才離開。 義肢在褲管裡留下了過多的空隙,每當寒風吹過,李辛漢就會冷得發抖。 但他會露出微笑、催眠自己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工頭撐著拐杖走出工地時,妻子和女兒已經倚在鐵牆上等他了。 「沃喔~呵呵呵,妳們怎麼來了啊?」 李辛漢一邊笑著一邊想幫女兒拎她的書包,但是李心怡肩膀用力一沉拒絕了父親這個好心的舉動: 「我自己背就可以了。」小女孩露出天真的笑容。 夫妻倆相識一笑,妻子說道: 「心怡今天從學校拿了一塊大蛋糕回來,說要給你吃。」 李辛漢假裝自己邊吃邊講話: 「哇喔,啊嗯啊嗯~我已經吃到了好吃蛋糕的味道了呢。」 寒風陣陣,一家三口貼在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媽媽隨便到櫃台點了一杯最便宜的熱咖啡,小女孩從紙袋中抽出歪歪曲曲、上面的蘋果已經氧化發黃的蛋糕。 「喔!這真是一塊大蛋糕啊。」 李心怡露出微黃的牙齒一笑,這可是她鼓起了極大勇氣,才厚顏無恥地向老師要來的呢: 「老師說糖是碳水化合物,可以變成能量,就像幫電池充電一樣,所以靠力氣工作的爸爸要多吃一點!」 那是今天老師的心情特別好,不然在介紹糖時通常都是從它和古柯鹼不相上下的成癮性開始。 「呵呵。」 對一個小女孩來說,這樣一塊蛋糕或許是太大了一點,但是當媽媽用餐刀把它分成三份以後,份量瞬間變得有些慘不忍睹。 李心怡嚥了一口口水,用湯匙把蛋糕上的奶油糖霜通通刮給父親。 她的父親微微抬頭忍住心酸,把唯一的一塊蘋果叉回女兒的盤子裡。 我站在寒流來襲的街角,浪費了五分鐘看這齣人類世界的下層階級家庭劇,然後才回過頭繼續往港口街狂奔。 如果傑森知道他因為這件蠢事而喪命,回過頭一定會氣得把我大卸八塊(等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有點離奇?)。 在怪物的世界裡,階級和力量成絕對的正比,而不同種族之間的落差可以說是天差地遠。 以我來說、我是一隻五級的變形怪,這代表著除非投胎或者再進化,否則我這輩子的能力到此已經是極限了。 但是偉大的高階怪物如我,用盡全力狂奔也只能跑出每小時七十公里的速度,還輸給低賤的格雷伊獵犬。 相對的,身為狼人的傑森雖然只有三級,卻可以輕輕鬆鬆跑出破百公里的時速,更別提狼人那誇張的肌肉強度和咬合力量。 今天晚上六點左右我接到傑森的電話,他說他被一支獵魔人小隊包圍了,為此我不得不在我和方亦琪老師的第一次約會中放她鴿子。 Fuck,我自認隱藏形跡的本領還在宗主級的怪物之上,那些獵魔人到底是怎麼找到傑森的? 港口街附近有人類警察在疏散莫名所以的人群,看來這次的獵捕行動不是事先策劃好的。 一個正常的人類約有兩百零六塊骨頭,變形怪依情況可以有四到六倍、甚至更多骨骼。 我一邊奔跑一邊把報紙塞進上衣和袖子裡充當小腹,與此同時臉部肌肉不斷地推移面骨造成變形。 在這種緊急情況下,我沒有時間詳細確認改變的外貌是不是正確的,不過也只能冒個險了。 「我是警察局長戴文瑞夫,給我一個無線電。」 「你是警察局長、我就是…」趴在警車上的胖刑警本來想諷刺我兩句,一回過頭以後就被嚇呆了: 「噢噢,抱歉,局長、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我接過警用無線電: 「現在什麼情況?」 「呃…呃…我們也不知道,只知道上面打電話來說附近會有槍戰,要我們疏散一下群眾。」 我瞄了那個胖子一眼,就衝進了封鎖區的正中央。 這種凡人式的陣仗讓我安心了不少,如果來的是天眼獵人,他們會一聲不響地把我和傑森給宰了。 透過無線電,我一路往獵魔人小隊包圍的區域走近,很快地,在某間工廠門外一個全副武裝的傭兵拿槍指著我: 「嘿,你不能來這裡。」 「噢噢,抱歉我只是迷路了。」 「嘿!停下你的腳…」 0.33秒,我的右手抓住M200軍用散彈槍的前手握把退彈(是銀彈,他們很清楚目標是什麼生物)、左手手刀擊向敵人喉頭廉泉穴避免他發出聲音。 0.55秒,我知道敵人第一個反應是迴轉槍托、近距離肘打反擊,但是這個傭兵只做了一半,證明了訓練還不夠精良;我從他腰間抽出獵刀、先斷右手三焦經。 1.24秒,敵人還沒意識到自己右手已經失去攻擊能力,掏出了手槍卻抬不起手;同時獵刀從人迎穴刺入他的頸大動脈,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無聲刺殺。 兩秒整,我接過他的耳機塞進自己耳朵: 「一號、一號,你還在原位嗎?狀況回報、狀況回報。」 「一號、一號,狀況回報、狀況回報!」 媽的,現在是什麼情況?變形怪大考驗嗎,我的喉頭飛快地蠕動: 「我是一號(偽),一切正常。」 我深吸了一口氣,現在開始更艱難的挑戰要來了。 「目標正往西北角移動,重複一次,西北方西北方。」 認真地聽… 「牠在上面牠在上面!開火開火、二號五號往上方開火!」 認真地記… 「牠破窗逃出去了,在倉庫在倉庫!」 非常好…再多說一點… 「我們包圍牠了、我們包圍牠了!」 「所有人支援、所有人支援、全部人到倉庫外!」 我戴著那個傭兵的通訊裝置: 「(偽聲)有人看到目標了嗎?」 「沒、我們暫時失去牠了,目標在倉庫。」 大好時機: 「(偽聲)我看到牠了我看到牠了!目標衝出倉庫了,遭受攻擊遭受攻擊!」 「什麼?你在哪裡?」 「(偽聲)不!牠朝我衝過來了,啊啊啊啊-」 獵魔小隊被我搞得兵荒馬亂,我看到一個傭兵背對著我退出轉角,真是自找死路,獵刀繞著頸子一劃,血噴出來之前我就料理完畢離開原地了。 「噗、噁、咕嚕嚕嚕…」 「(偽聲)遭受攻擊遭受攻擊!」 「誰看到目標了?回報回報!」 「這不對勁,有人…」這傢伙還沒說完,剛好被我看到,我從後方左手扯掉這人的通訊器,右手將獵刀從風池倒貫至腦幹。 當場死亡,毫無懸念。 這時我已經站在傭兵包圍的倉庫外,雙手持槍開始瘋狂地對空氣掃射。 「敵人開火敵人開火,先撤退,目標有支援、重複一次、目標有支援,小隊先行撤退,兩架師和目標交手中,讓他去處理!」 兩架師?那是什麼? 我從三樓進到倉庫之後,突然就瞭解了。 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正操縱著兩隻人偶和傑森(半狼型態)搏鬥,魁儡兩架師,看來這傢伙是貨真價實的天眼獵人。 比起跳下去加入肉搏我更喜歡利用現代科技,我掄起衝鋒槍瘋狂地朝白衣人掃射。 通常我會比較樂意在電影裡看到眼前的場景:白衣人只是瞄了我一眼,就讓人偶舞起鐵扇、輕輕鬆鬆的把子彈都掃了下來。 從他不屑的眼神,我判斷兩架師以為我只是某個愚蠢的人類跟班,對這個天眼獵人而言這微小失誤將會要了他的小命。 為了延續他的錯覺,我持續掃射並選擇走樓梯下去,一直被干擾的魁儡兩架師大概覺得我夠煩了,他操縱鐵扇人偶的雙眼發出冷光,隨後兩片鐵扇哧地一聲朝我射來。 如果這是一個天眼獵人的全力一擲,又或者他不是正在分心和傑森搏鬥,這一下我可能還不敢接。 但是只用單手操縱人偶的投擲力道並不可怕,不會比接一個小六生的躲避球更難。 唰-啪! 賺到了!接入手中的那一瞬間,我立刻就確定了,這是一件「神諭武器」! 「嚇-嘶嘶嘶!」我露出犬齒和嘶吼聲。 兩架師低聲訝了一句: 「吸血鬼?」 我寧願讓獵人以為我是一隻低階的吸血鬼,也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有一隻變形怪在城市裡跑來跑去。 兩架師分心同時,傑森一爪劈斷了另一隻魁儡的幾根金屬線,魁儡當場舞得有點歪七扭八的。 正當我們兩個見機不可失、要一起夾擊的時候,一支巨大的金屬四方鏢從天而降,爆裂的魔力一次就逼退兩隻怪物。 「還有另一個天眼獵人?」 那他們剛才為什麼不一起出手對付傑森? 同一時間兩架師也失聲叫道: 「大小姐、您不可以下來!」 那個「大小姐」顯然沒有理會他的警告,身形一縱、手按術訣就從頂層跳了下來。 我當場嚇傻了,竟然是我們班上的那個奇葩班長! 「換我們撤退了。」 鐵門雖厚,但是在神諭武器之前,所有凡人金屬不過是紙渣擺設,我像切披薩一樣在上面切出了一個出口。 「喔~」 傑森對這一手似乎感到略為吃驚。 逃出同時,巨大四方鏢齊胸朝我們飛來,整個就是要斷頭的氣勢,還好我手上也有神諭武器,不然這一下肯定就被留下來吃一餐了。 手持巨扇的我反手一撥,四方鏢失去準頭深深地嵌入牆中。 我拉著傑森跑向碼頭:「給我跳!」 他看著陰暗寒冷的大海: 「可是我全身都是傷口耶!」 「關我屁事!」 噗通- 兩架師和小女孩追到了岸邊,惡狠狠地瞪著黑暗的波浪掩蓋我們的蹤跡。 我們從排水孔中逆游進了製冰工廠藏身,我雙手掐著傑森的下顎: 「他們是不是追著你來的?回答我!是不是?」 「嘿嘿嘿、不要這麼生氣嘛,他們不是追著我來的。」 如果一隻狼人真的要擺脫我的箝制,只要把我的手拆下來就好了,但是怕我生氣的傑森只敢用嬰兒般的力氣在我手上拍來拍去。 「回答問題!」 我有說過,我還可以自由的讓眼睛變色嗎?似乎變成血紅色比較能顯示憤怒。 「不是啦,他們是追著我一個同族來的。」 「那你那個同族呢?」 「被我藏在一個貨櫃箱裡了。」 「所以他們沒有你的人類特徵和你的『專用獵犬』囉?」 「放心啦,他會再轉移,把獵魔人給引走。」 「你確定?」 傑森搥了搥胸脯:「我保證。」 聽到這裡我稍微放心了一點: 「你那個同族呢?是不是和你同一個部落的?」 「不是啦。」 「你確定?」我一巴掌把傑森的頭壓到牆上,本來想把他腦袋塞進牆裡的,但狼人太強壯了: 「要是你父親發現,或者任何一個天眼獵人搞清楚了你的身分,我們兩個就死定了!你聽得懂嗎?死定了,肉被一磅一磅拆下來那種死!」 傑森一臉無辜地咬著下唇: 「拜託不要拋棄我。」 「哼,你最好祈禱我不會。」 然後一如既往,狼崽先回家去,我還要回過頭去幫他擦屁股。
(4) 歷史上有三個偉大的實驗,不僅沒人敢公佈、而且記錄也全部被銷毀了,分別是赫爾卡夫的自由國度、羅斯曼的認知平衡和李尚夫完美人格實驗。 這些實驗的共同點是,在科學家完全沒有對受測者施加任何誤導或生理傷害的情況下,超過一半以上的參與者不是自殺、就是沒有活過五十歲,尤其是人格實驗,天大的悲劇。 我不會因此不屑於人類那脆弱的心理狀態,給怪物同樣的限制條件,這些實驗會得到一樣的結果,吸血鬼一直以為他們的精神力有多高超、呿,不過是因為有其他物種給他們殿底罷了。 作為少數看過這些實驗記錄的生物,有一陣子我活得很陰沉,直到我遇見了傑森。 這個集強壯、弱小、俊美與醜陋於一身的造物,終於讓我明白了一個真理:世界並不是極化的,你越能理解、接受活在矛盾之中,你就能活得越強大。 舉例來說,我的人生最高原則就是「不負責任」,但自從撿回傑森之後,他就成了我無可規避的責任。 我不會拋棄原則、也不會拋棄他,我活在兩者之間,優遊自得。 碰- 我推開了門,正在進食的傑森很開心地向我揮了揮手: 「喔、你回來了噢。」 「(冷目)你有沒有搞錯…」收回前言,我覺得我很可能有一天會拋棄傑森: 「在我潛入獵魔人的基地、刺探和刪除我們相關訊息的時候,你給我搬了一具屍體回家?」 「噢嗚…不可以嗎?」 「他媽的當然不可以啦!狼人都當著他們的面跳海了,現在有一具屍體消失,你覺得獵魔人會怎麼想?」 「呃…其實這個屍體沒有死,只是爬起來拍了拍灰塵然後回家洗澡了?」 「去你的吧!」 我一腳踹在傑森腦門上,結束了這段對話。 晚上要睡覺的時候,他躺在床上問我:「你生氣了嗎?」 「沒有。」 「那那個屍體?」 「哼,花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已經搞定了。」 「嗯嗯,那晚安囉。」 這隻看似無害小狼的聰明程度、絕對比他外在言行表現出來要高出許多,屍體是他故意拖回家的。 滴滴滴滴滴滴滴… 「伊~呀!」 碰-啪磯- 清晨六點,我揉了揉眼睛從睡夢中醒來,看著第六個捐軀的鬧鐘: 「耳塞也沒有用嗎?」 一個有著男模般身材的俊美狼人在床上扭動著: 「艾~倫~我求你!不要再當老師了!」 傑森啵地一聲拿出耳塞丟在地上,我對他比了一個中指之後出門上班。 早上看到方亦琪時、我提醒自己,回頭要叫傑森打個石膏,因為昨天我騙她是一個朋友出了車禍才臨時悔約,我想,有機會的話三個人一起吃晚餐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方面她可以看到我多有愛心,另一方面可以惡整傑森,他欠我的)。 今天進到教室,還特意看了一下點名單…嗯…班長原來本名叫錢家寧啊,以後可得小心點,至少無論如何不能背對這個小傢伙。 翻看點名單的同時,我疑惑地問了一句: 「咦、29號呢?怎麼沒有29號?」 班長冷冷地看著我: 「老師-29號從五年級開始就不來上學了。」 噢、對喔,29號,他就是我替代蔡宏逸當起小學老師的原因。 幾年前我和傑森來到這個城市裡,那時因為興趣所致,我當起了考試槍手,簡直可以說是無敵於天下。 首先變成內部人員事先看過測驗題目,然後再變成客戶去替他們考試,除非國考要驗DNA,驗指紋都抓不到我作弊,雖然我不缺錢,但每次收費不會低於八十…咳嗯…總之我做這件事只是因為好玩。 原本我只是想訓練自己在短時間內變形的次數,增加對面孔、聲音的記憶能力等等,想不到與此同時,還順便替一個殺人犯做出了不動如山的不在場鐵證。 金龍當鋪的少東「柯本瑞」,他在一次討債行動中失控,殺了債務人一家三口,當中包含了一個11歲的孩子,也就是蔡宏逸的學生。 當然我本來是不會在乎這種事的,但是蔡宏逸在乎,並且花光了他的畢生積蓄找到我,他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學老師,這過程該有多艱辛?實在難以想像。 他的目地更是出乎我意料: 「所以你不是要找槍手替你考試?」 「不。」他緊張地一直在抹手: 「我需要你出庭作證,只有你和那個槍手願意作證,才有機會將柯本瑞繩之以法…」 「抱歉,我不幹。」 「你要多少錢?」剛剛才把自己帳戶清空的蔡宏逸抓著我的手: 「我是一個老師,每年都可以有很穩定的收入,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 這是我要跟法官解釋,我是一隻變形怪然後被人類放到火刑架上燒死的問題。 「我求你…」碰地一聲,他把額頭用力地撞在桌子上,用極低地姿態說道: 「他叫陳智帆,是個好孩子,他心地善良、但是功課很糟,卻願意為了我每天留下來…」 我沒有聽完他說什麼,那時我早已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後來我知道他每天一下班就去守著當鋪門口,每當有人要走進去,他就拿出新聞,跟路人說這間當鋪是如何殘忍地殺死一家三口。 這種擋人財路的事,用膝蓋毛想也知道不會有好下場。 蔡宏逸本來期待著,他可以拍下當鋪對他施加暴行的畫面交給警方,可惜那個幫忙的義警沒有挺他到最後,反而被柯本瑞給收買了。 我坐在四樓高的旅館招牌上,看著他被四個大漢拖進當鋪後門,十五分鐘後才像一顆消了風的氣球一樣丟了出來。 原本的想法是,既然收了錢,送他去醫院、救他一命就算還他了,吃點苦頭、長點教訓,以後做人不要再這麼熱血了。 沒想到上前一摸,肋骨斷裂、內出血,肝臟也破了,看來這個可憐人送到哪都是死,除非有真祖級的怪物願意接收他。 「哈…呼…哈…是你…」 「嘿~兄弟,我本來想救你,可是你全身多處內出血、又肝臟碎裂,我看送你去醫院也沒救了,不如我去幫你把人都殺了報仇好嗎?」 「噗-不用了。」他搖了搖頭: 「你明天…去我的學校、去我的學校…跟孩子說,老師,很抱歉…不能讓智帆回來上學,也不能再陪他們…」 「呃…你有注意到你快死了嗎?不拖那些人下水,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我往當鋪裡面一指。 「遺憾…我只遺憾不能繼續教…讓他們…長成…有用的…」 他咳出幾口血水,我估計最多只剩十五分鐘的壽命。 真男人,早知道你這麼屌,我一定救你(或阻止你)。 我挽起了袖子,臉型也同時變化成蔡宏逸的樣子,好男兒、本人今晚就免費地招待人類一次。 「你怎麼又回來了?」 金龍當鋪的保鑣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五分鐘前他才把殘廢的蔡宏逸拋出去而已。 「呵。」 0.31秒,蝴蝶刀劃過保鑣一的四指,他還沒發現自己抓著的武士刀已經要從掌間滑落。 0.40秒,隨手從桌上抄起的瑞士名錶飛進保鑣二的左眼窩,科本瑞和他的兄弟們正要開始驚呼。 0.55秒,我右手掌抵住武士刀,往上從下顎送進保鑣一的腦門,左手在保鑣二的頸動脈上打出了一個洞(如果是吸血鬼的話這一下會打成窟窿,是狼人的話搞不好就斷頭了)。 1.43秒,蝴蝶刀射在其中一個混混手掌上,阻止他開槍。 3.12秒,躲過兩發子彈,折斷了柯本瑞右手四根手指、把碎玻璃狠狠地灑進另外一個混混的雙眼。 3.43秒,踢斷了第一個混混的頸椎(真沒料到我腳勁有這麼強),沒落腳又回頭踢斷了第二個混混的鼻梁,這一下估計沒死也起不來了。 4.02秒,提著柯本瑞的手、腳跟抄在他小腿上把他摔了出去。 五秒鐘之內制服五個武裝人類,哇喔~新紀錄。 「快問快答。」我坐在柯本瑞身上: 「第一題,你知道蔡宏逸是誰嗎?」 柯本瑞回答了一句髒話。 「答錯了。」我折斷他一根手指塞進他鼻孔: 「第二題,你知道陳智帆是誰嗎?」 「幹我怎麼會知道…啊啊啊啊!」 人渣。 「最後一題,隨便說出一件你做過的好事,如果夠好我就饒你不死。」 「我我我!」 「算了,別麻煩了。」 蔡宏逸死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他要陪葬的命運,我切下了兩個會讓他痛不欲生,救不回來、但是一時三刻也無法死去的部位。 我站起身時,看到當鋪老闆柯金龍正站在樓梯上,不敢置信的看著我,顫抖著的雙手拿著一把槍。 一般來說,我看到貝瑞塔M9會因為這把槍的威脅性低得可笑而笑出來,但是當柯金龍開槍的那一瞬間,我以為我死定了。 那顆子彈,是一件神諭武器。 子彈射穿了我的第十六對肋骨(變形怪的肋骨數量比常人多,用來保護內臟)、擦過肝臟射出體外。 我同時反擲了一塊玻璃回去,但是在有時間去確認柯金龍是不是死了之前,我就驚嚇得奪窗而出了,再來一顆這種子彈,我必死無疑。 呼…呼…呼… 「Fuck,他怎麼會有神諭武器?」而且還只是一顆子彈。 等我回過神來時,我正抱著蔡宏逸的屍體倒在屋頂上。 噢…我發誓帶走屍體最初的念頭、是希望能好好安葬他,但是,一邊是善良無私的人類屍體、一邊是傷重危急命懸一線的吃人怪物,還能怎麼辦呢? 在當時、命運沒有第二種選擇。
(5) 取代他人的人生就是變形怪的人生。 我不知道其他同族是怎麼活的,鑒於人形怪物只是人類畸形的分支,在心理層面出奇地相似,所以我猜大部分的變形怪還是會更傾向於安穩的生活。 當人還活著的時候,可能很難想像,無論生前隱藏得再怎麼好,所有的秘密還是會在死後浮上檯面,那些做過的醜事、初戀情人、噁心怪僻、甚至是…銀行的密碼。 蔡宏逸是唯一一個,在他死後我仍然無法挖掘出所有秘密的對象。 我當時心想,如果人類都可以透過教育,培養出和他一樣的個性的話,那麼這兩千年來的物種戰爭可以提早宣告勝負了。 但是在我有了他的公寓、他的手機、他的電腦、他的一切之後,我還是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這個人完全就是一個神秘。 他沒有家人、沒有故鄉,手機裡有超過一打聯絡不上的好朋友,電腦裡一點骯髒的東西也沒有、甚至連恐怖相關的影片都沒看過一部,錢只存一間銀行,用得永遠是同一組密碼。 簡直是不可能存在的人。 聯絡不上任何跟他過去有關的人,只好等他的過去來聯絡他。 沉浸回憶中的我在教室裡望著天花板發呆,就這樣過去了一節課。 孩子們非常乖巧地自主學習,沒有說什麼(除了提早完成作業的班長一直在瞪我)。 「噢,蔡老師!」下了課教務主任約翰‧柏克從隔壁班探頭過來: 「跟你商量一件事。」 「嗯、什麼事?」 「那個…方老師她禮拜一要出庭作證,你可以幫她代課嗎?」 噢、那個愛哭鬼要出庭作證嗎,這還真是有勇氣啊: 「一定要我嗎?」 柏克咬住他右排牙齒面露難色: 「嗯…你是唯一一個有空的高年級教師…」 「那好吧。」 「讚。」柏克比了一個政治人物常用的雙姆指姿勢。 班長死盯著我的眼神彷彿在說:「實在太可疑了,為什麼主任會對你這麼客氣?」 我饒有興致地回望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我喜歡她懷疑一切的精神,她的精神力甚至強大到突破了我對這個班級設下的心理陷阱。 「認知失調」,這就是我控制孩子們的方法。 凡人的父母可能很難相信,有時候給予孩子們極糟糕的境遇,會反使孩子近乎瘋狂、盲目地崇拜雙親,只是這需要十分恰當的操作。 首先你要讓孩子們深信:「天下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在我的案例裡,蔡宏逸已經先替我做到了),然後給予他們落差待遇和對照案例。 此後,任憑你對他們做什麼,孩子們都會自動腦補成你是為他們好。 舉例來說,我把班上大小事都交給學生自己去解決、甚至有時候連課都不上,學生卻會自動將這種懶惰解釋成「培養他們獨立自主」。 在這種前提下,無論我怎麼做,六年八班的孩子會永遠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 只有班長掙脫了這種誤導,她放學以後一定還有接受其他人的教育,說不定就是那個魁儡兩架師。 超過二十個世紀的戰爭,怪物們最強大的敵人:「天眼獵人」,一想到我將有機會重新洗腦他們未來的一員,就令我興奮不已。 下午放學以後,開車來接我的傑森臉很臭。 因為他到學校來接我時看到了班長,那個差點把我們斬首的「大小姐」。 今天晚上本來應該是我們的放鬆夜,傑森和我會開車到六十哩外的夜店去嬉戲。 但是我一上車他就很不滿地說: 「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你有一個學生是獵人。」 「呼…」我就怕會這樣:「你不能殺她。」 他用半狼沙啞不清的口音說: 「沒有一隻狼不殺獵人的、艾倫,沒有一隻狼不殺獵人。」 我看著他充滿殺意的眼神,鼻孔中都呼出了白煙: 「你很厲害,這次進步了很多。」 我很少讚美傑森,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這次有沒有騙到你?」 「絕對有的、高手,絕對有,我還思考了好幾秒鐘要怎麼讓你放棄呢。」 「噢,你不用擔心啦,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想要操控獵人、小心引火自焚喔。」 「放心吧,我很清楚。」 我們的日式雙動力車就這樣在兩人的笑聲中馳上了快速道路。 傑森與我逃亡了十年有餘,過去幾年我們決定不能讓生活繼續這樣枯燥腐爛下去,所以冒險找了幾個可以提供娛樂、即使被發現也不會被反追蹤的據點。 其中一個就是「星點」夜店。 我們才剛剛把凱美瑞停下,他就迫不及待的解開襯衫的扣子,露出狼人那不用健身也可以照樣壯碩的腹肌: 「派對時間!」 對於此舉、比不過別人的變形怪也只能從鼻孔哼出兩個字:「愛現。」 他戴上跳街舞用的黑帽衝我一笑。 一擠進派對裡,傑森就像從網眼中重新逃回海裡的魚一樣消失了。 我對跳舞和酒精飲料都沒興趣,逕自開了暗門,走向地下賭場… 走廊的兩端擺放著十六隻可愛版的天使石雕,每次看都覺得很諷刺,用純潔無瑕的雕刻來裝飾人性最墮落的惡行之一,店主真是幽默異常。 「這裡閒雜人等禁止進入。」 我對著保全靦腆地笑:「我是艾倫先生推薦來的。」 同時把手中的信用卡交了出去,今天來扮演一個第一次進賭場的菜鳥好了。 保全客氣的點了點頭,掃描了我銀行的餘額: 「請問您想換多少籌碼?」 我伸手比了個二。 接過籌碼之後,兩尺厚的大門推開,燈光燦爛的地下賭場全貌映入眼簾,啊…這充滿貪婪與欺騙的味道…舒服。 「嗨,你好,第一次來嗎?」 才剛剛靠在欄杆上想好好地觀察人群,就有一隻想虐菜的鬣狗自己湊上來了: 「喔,對呀。」 「呵呵,你好、我叫艾倫,需要我當你的嚮導嗎?我可以教你怎麼贏一點鈔票。」 「艾倫…什麼?」 對方給我一個自信的笑容: 「艾是姓氏、單名一個倫,去打聽一下,我可是這裡的常勝軍呢。」 在假冒人類的過程中,可以碰到最有趣的事、就是有人類假冒成自己: 「好啊,那就麻煩帶路囉,『艾倫』先生。」 「呵呵,讓我帶你從吃角子老虎機開始吧。」 我笑得靦腆、他卻笑出了三個半月形。 來吧,放馬過來。 騙子對騙子的遊戲,隨便你愛把終點定在哪裡,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我多吃一頓宵夜而已。
(6) 雖然每次一炫耀就會被室友兼導師嘲笑、狼的嗅覺比(某些)狗還不如,不過要在雜亂的舞池中找到自己的目標還是綽綽有餘。 氣味就是溶解在空氣中的化學物,不會劃出精準的路線,依然可以用濃淡程度來追蹤目標。 憑著一身美線條,短短幾公尺的路上傑森就被摸了不下二十次,在夜店非常受歡迎的他不介意別人的撫摸,即使有人說過那些手都很髒。 …但那聽起來更像是因為嫉妒而做的發言。 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看到傑森,開心地差點把調酒噴到地上,她把外套一脫、露出性感火辣的身材: 「喔、喔!你真的來了!」 纖細有力的小手摟住對方的腰用力將他扯近,傑森忍不住哈哈一笑: 「嗯,說過我會來的。」 女孩用力地舔了傑森上半身的敏感帶一口: 「你救了我一命!」 「噢,任何人都會願意救妳的。」 肉貼肉的兩人立刻打得火熱。 傑森說他前幾天救下的狼人是一個同族,但是從來沒有提起過,是一個剛剛成年、賣相誘人的女狼人。 沒人會覺得意外,整個夜店裡面身材最俊美的男人一進來、就摟走吧檯邊最惹火的女人。 兩個人一路狂吻穿過廚房。 「棍!這裡是廚房啊,你們兩個王八羔子!」 「給老子滾出去!我在炒菜咧!」 傑森沒理會,手一揮還不小心把湯匙掃進油鍋裡。 「哇操!我的調羹!」 憤怒的蘿蔔青菜頓時漫天飛舞。 「哈哈。」兩人一邊狂笑一邊衝出了廚房來到停車場: 「你覺得我們會被列進黑名單嗎?」 傑森把女孩拋在某台車的引擎蓋上,身軀埋入美腿之中: 「…某種程度來說,我非常肯定他們不會。」 「呼…呼…」女狼在引擎蓋上喘著氣: 「他實在太帥了,我們可以現在放棄嗎?」 這句話可不是對著傑森說的,停車場的四方各有一隻狼人手腳並行,或從車頂、或從圍牆上出現,緩緩地包圍了傑森… 「吼嚕嚕嚕…」 沒有感到意外,他的眼神露出了一絲遺憾:「真可惜。」 但誰叫傑森出身沃頓狼族,只要他一天是沃頓,他就一天不能擺脫這種命運。 「我也很抱歉,但你不會懂『野狼』的心情的。」 女孩一說完,兩腿一縮就往傑森的下腹踹去,但他早預料到此著、反手接住雙腳把女孩往空中一拋。 傑森‧沃頓在動作完成的一瞬間撕裂上衣,女狼在空中漂亮地後空翻,落地同時、兩人都完成了變身。 跟一個騙子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傑森、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邪的蠢孩子,他誠然預測到對方會佈下陷阱,依舊打算賭一把是愛情、還是一個可以磨利爪牙的驚險情境。 女孩說過自己出自一個狼人家庭,但沒料到人數這麼多… 被血脈拋棄的狼人稱為「野狼」,沒有巨大家族傳承的智慧,他們很有可能空有一身蠻力卻活得比人類還沒有尊嚴,舉例來說有些野狼就無法抵抗滿月、或者是容易變身不完全。 沃頓狼人對傑森開出了為期十五年的懸賞,價碼值得所有物種都為之心動,不過這一家子狼人並沒有打算要拿傑森領賞,只希望狼王會因此接收他們。 「啪!」 兩排利齒咬空的巨大聲響迴盪在空氣中,堅硬骨骼自相撞擊帶來的疼痛不會造成損傷、反而讓狼人們更興奮。 吼!傑森雙掌往其中一個狼人的腦門拍下去,頓時血花四濺,狼人搖頭晃腦痛苦地大叫。 正常人的腦袋會像西瓜一樣爆開,但是對狼來說,這一拍離所謂的「致命傷害」還有一段很大的差距。 比起防禦、大部分的怪物都更擅長於製造商害,所以通常怪物之間的戰鬥都不會持續太久…除非他們是狼人。 這種過份強大的生物有著極度健壯的肌肉,子彈也不一定打得穿,一對一時佔據上風的傑森不能一擊制敵、心知等到對方的包圍網完成,戰況會更糟。 果然這一拍之後,他就陷入頻頻挨打的局面。 「嚇!」少年狼人緊抓傑森的左手,「呼哧-」女狼抓住傑森的右手臂張口大咬! 啪地一聲落空! 一咬不中,她轉而想把前臂扭斷,不料三級狼人的強大遠超她以前曾經遭遇過的所有生物,女狼用盡全力還無法憾動傑森一臂。 轟-反而是被對手一甩,飛上了半空中。 看準時機,五人中資歷最深的父狼躍上傑森後背,對著他頸部一咬、雖然一扭頭避開頸動脈,但肩上依然噴出一大片血霧: 「吼!」 他必須持續緊縮肌肉來止血,這幾乎等於廢了他一臂。 眼見得手,群狼興奮地狂嚎,但是不足一刻…戰況再度丕變。 所有狼的眼角餘光都瞄到了一道銀器閃動。 「噢不!天眼獵人!」驚愕的女狼恐懼地臉孔都有些扭曲變形。 ※ ※ ※ 那個自稱「艾倫」的騙子帶我在賭場裡晃了一圈以後,說要幫我下注,騙了五千塊就揚長而去。 這種騙術程度低級得讓我頓時覺得有些悲哀。 躊躇時,我聽到了一聲狼嚎…想也知道是傑森。 走出去看到他在停車場一打五我都嚇傻了,我的腦子要轉得多快、才能瞬間想到這是他上次說的那個「沒有問題的同族」生出來的事: 「媽的!」 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拋下傑森往回跑,狼人的戰鬥、區區一個變形怪能做得了什麼? 邊跑我一邊回憶著那個魁儡兩架師的長相。 在這裡要解釋一下,知道我真身的人可能會誤以為我族變化很簡單,事實上並非如此,這需要天分和大量的練習,尤其是憑著回憶來變形、簡直是魔王級的難度。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我習慣把戲做整套,也不會需要把外貌變成天眼獵人。 「就知道會用到!」 碰地一聲,我把後車廂的下層掀了個底朝天,「神諭武器」乖乖地躺在那,目前還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真名,姑且叫它「鐵扇」吧。 得趕緊回頭去救傑森,我想獵人們那裡一定有一套專為這武器設計的格鬥術,可惜現階段我只能拿來亂揮。 「天眼獵人!」 前幾天傑森救下女狼之前,她在遠處瞄到了魁儡兩架師一眼,雖然現在兩架師沒有操著人偶,但那對銀光鐵扇在她腦海裡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我還真要感謝她這一聲叫喚,聽過諸多傳說的狼群當場自亂陣腳。 「殺!」傑森知道是我,重傷的他再度奮起,以一敵三、輕化我的壓力。 這頓時讓我很不爽,一個滿級的變形怪,在戰鬥能力上還要極度仰賴一隻重傷的三級狼人。 這些沒有家族的「野狼」只知道天眼獵人專殺怪物,卻不知道獵人手段,對手的「無知」和「恐懼」是我第二大優勢。 其中一隻狼試探性地想咬我一口,「啪!」地一下被鐵扇拍得差點昏死過去,他後手的兄弟聽到這聲顱骨破碎,嚇得拳頭慢了十分之一秒。 唰- 「吼嗚!」一聲哀嚎,狼人遲疑的拳頭當場被齊腕斬斷。 要知道,一隻普通的狼咬合力約在一千五百磅(約675公斤)上下,未受訓練的成年狼人會弱上許多,比如像傑森這樣的三級狼人,一咬可以破三千磅…當然我感覺不到什麼差別。 任何狼人的咬噬對我來說都是致命的,就像是被打一拳9999的傷害或99999的傷害,都是死。 但是愚蠢的狼族家庭給了我太大的起手優勢,就算現在有人說破、只要咬我一口就可以逆轉戰局,怕他們也沒這個膽了。 「嗚~」 父狼發出了撤退信號,對此,我只能說他是棋差一著、滿盤皆輸。 在速度上他們比不過傑森,我也最怕狼群採取近身咬噬的手段,如果願意團結犧牲、頂多是半滅,選擇撤退,就是全滅了。 「唰!」 飛扇一擲,被傑森和我輪流拍過腦袋的狼人當場斷頭,他失去一掌的兄弟嚇得魂不附體,也被我追上砍殺。 神諭武器真的太可怕,我第一次覺得斬刀槍不入的狼人像在切蛋糕(心裡有點爽)。 吼吼吼吼-颯! 嘩啦啦一聲血花淋漓,三兄弟最後一隻被傑森用極度殘忍的方式撕成兩半,我出聲叫道: 「一個都不能讓他們逃了,你去追父狼!」 我撿起鐵扇去追早已嚇得膽破心驚的女狼,傑森一定追得上父狼沒問題,反而是我完全沒把握追上一隻狼人… 慌不擇路的女狼跳上圍牆,左邊是樹林、右邊是高架橋大馬路,我心生一計、將鐵扇往左側拋出。 這一道銀光驚嚇了她,女狼選擇自右側一躍而下,轉眼已奔出數百公尺,完全追不上: 「嘖,狼人實在是跑得太快了。」 叭叭叭-吱-碰! 一輛疾馳中的菜車撞上她,衝破圍欄跌出了快速道路,一籃籃的青菜灑了一地。 「呃…這不關我的事喔…」雖然我有在期待。 那些蔬菜會害車輪打滑,等一下一定還會有連環車禍,心虛的我看了兩眼就趕緊閃人。 果然不能期望打成這樣還沒人看見。 來得及整理停車場以前,已經有一兩個嚇得失禁的路人在打電話了。 讓他們打吧,我們現在只要快點消失就好了。 所有我們準備出遊的地點都有備用車輛,來回會使用不同的交通工具躲避追蹤,這一次事先停在星點的是XL1200。 我剛剛彎腰從排氣管下方掏出哈雷的鑰匙,傑森就給我一屁股不客氣地坐上機車。 啪-我一巴掌把他打下來。 「凹嗚~」他像隻小狗一樣哀嚎:「嗚嗚-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家嗎?」 「不能。」我接著說道: 「你現在給我用跑的,過高架橋之後走水路回去,記得走水路的意思是除了腦袋以外要全身泡水。」 傑森當場淚眼汪汪地問:「為什麼?」 「我們不能肯定這群狼人有沒有通知其他怪物你在哪。」 「不會啦,我第一次救她的時候就有騙她我住在華雷斯諾(我們家在反方向的四百多哩外),有人要追也會追錯方向。」 為了強調這件事的重要性,我雙手掐住傑森的耳朵: 「如果有獵犬呢?如果是你父親親自動身呢?別忘了只剩下三年的期限,即使線索薄如蟬翼,沃頓也會傾巢而出!你和我冒不起這個險!」 而且據我所知,還有一種嗅覺比狼王更可怕的傢伙:「王蝶獵人」,這是天眼獵人的絕殺牌,如果被王蝶獵人追蹤了,他們肯定可以很輕易地就發現傑森最後選擇水遁,搞不好還可以一路追蹤到我們住的星洲市。 「可是河水很冰…」他小聲地喃喃自語道。 「你說什麼?」 「我是說…對不起啦艾倫,又給你添麻煩了。」 唉,我嘆了口氣: 「不、是我太疏忽了,偶爾會忘記狼是需要熱血的生物,你選擇到星點找人開戰這個想法不錯,但是下次先跟我討論。」 傑森眨了眨他睫毛超長的雙眼還想開口,我按住他的頭頂和下顎一壓: 「沒時間耍感性了,我現在要模仿你的氣味然後把車騎到華雷斯諾,你聞聞看我像不像你?」 「唔嗯道(不知道)、偶耶唔嗯道偶嗯己嗯嗯麼嗯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什麼味道)。」 嘖,總是在小事上沒有用的蠢狼,我扯過傑森的衣服、在他傷口上一陣亂攥然後揚長而去。 嘶颯颯颯- 傳承超過一世紀,哈雷到今天仍是重機車的代表名詞,這台金屬怪物正適合穿著傑森血袍的我散播氣味。 期限在即,只怕一點點消息都會讓狼王的屁股坐不住,不得已只好來一趟計劃之外的長途旅行。 知道為什麼有些心理學家反而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嗎? 因為現實生活總是充滿了「變數」。 就像我一直忽略了傑森需要宣洩他的暴力衝動一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在訓練一隻戰狼的同時、又期待他會溫馴地像隻羊吧。 或許人跟人之間有很多地方極度地相似沒錯,但讀了太多統計的人很容易就忘記「每個心靈都有其獨一無二之處」這個特性,這次的失控是很好的教訓。 ※ ※ ※ 隆隆隆隆- 火車在鐵路上發出穩定的聲響,在賭場自稱「艾倫」的男人表情輕挑地坐在車頂上: 「喂,博士嗎?」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終於有聲音回應: 「……幹嘛?」 「我今天好像遇到了一隻變形怪喔~」 「不可能。」電話另一頭的聲音斬釘截鐵地道: 「哪有這麼好運,你第一次休假就碰到了我們找了好幾個世紀的物種。」 「真的啦!我發現時也嚇一跳,害我拿了他的五千塊之後嚇得不敢回去。」 「你什麼?哼嗯…你的休假結束了,先回來再說。」 「花-惹-發!」自稱艾倫的男人大叫了起來: 「早知道我就不回報了!Shit!」
(7) 我不確定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造物主、至高神什麼的,我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極為接近神的奇蹟,而且同時成為了怪物們和獵人的信仰,那就是「天眼」。 沒人知道它是什麼、或者怎麼來的,只知道天眼大約在四千多年前出現,之後就一直在培育獵人、同時保護怪物(真是個…)。 獵人最強大的秘密就是天眼給予的神諭武器和格鬥術,即使是至高無上的始祖怪物也曾經被斬於其下。 另一方面,天眼又教育怪物如何血脈傳承,甚至在傳說中,還曾經復活過一個始祖。 一般而言,多數物種會認為天眼是中立的,無論怪物或人類都必須盡最大可能去信仰它、以爭取各種恩賜。 不過真祖級吸血鬼兼有史以來最殘忍的心理學家(之一)、「羅斯曼博士」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他認為天眼其實更偏向人類的一方,根據他的理論,怪物存在對人類有三種意義:製造生存壓力、淘汰劣勢基因以及預備未知抗體。 很多信仰堅定的物種因此將他視為異端,至於我則覺得羅斯曼的理論頗有道理。 傑森在星期五晚上鬧出來的災情迫使我不得不偽裝成他,然後去了一趟華雷諾斯以混亂追兵。 這一趟超過四百哩的旅途既危險又乏善可陳,等我疲憊不堪地回到自己家門前,已經是星期天下午的事了。 就家裡種種跡象來看,我不在時,傑森還是自己一個人瘋狂了一把。 噗嘶- 丟在地上的旅行背包揚起一陣塵埃,我像顆洩了氣的氣球一樣倒在床上,腦袋埋在枕頭裡抱怨道: 「房間超亂的,你要負責收…然後,獵人和沃頓狼都追著我去華雷斯諾了…我在賭場錯過了一個騙子…周末沒了Fuck…星期一滿堂(因為要代課)…」 一個實際體重比看上去還要多出40磅的狼人跳到我背上,像個想贖罪的孩子一樣幫我搥背,不由得讓我想起傑森十歲的時候。 「你知道你現在超重的嗎?大概九十公斤重。」 傑森滿不在乎地這裡敲一敲、那裡按一按: 「艾倫,我想家,我想念莉莉安。」 似乎除了我以外的人形生物都很難斬斷血緣的羈絆啊… 「我們討論過很多次了、傑森,你現在回去,你會死、莉莉安會死。」 「可是我不想要莉莉安死。」 「沒錯,所以你不能回去。」 「唉…我想你不了解那種想家的心情。」狼崽子一聲長嘆。 正是因為他這種心情,我才不敢跟他說在華雷斯諾看到了什麼。 沃頓狼人總數不過五百上下,所以他們不敢輕易地分散戰力滿世界追逐傑森,可是一但我們曝露了所在地,沃頓就會傾巢而出。 「你說得對,我不了解,我現在只想睡覺。」 雖然傑森一直在床邊鬧,但是有他在旁守護,我反而更安心地進入熟睡。 ※ ※ ※ 我第一次和傑森相遇時他才十歲。 當時我剛剛獲得自由,正在享受獨立的人生。 就像鮭魚回游、候鳥遷徙一樣,「欺騙」天生就存在變形怪的基因裡,但這不代表變形怪就一定擅長撒謊。 為了持續進步技能,我進入了一間龍蛇混雜的酒吧打工,店主是一隻和所有物種都關係良好的吸血鬼,所以酒吧裡什麼生物都有。 每一天我都很認真地研究賭博、騙局和各種生物。 直到某天,一個十歲的小狼走進酒吧,一進來就說他要最好的酒。 「你毛都沒長齊吧。」我說。 小狼一語不發地把整疊鈔票砸在吧檯上,但我仍然只調了一杯果汁加色素給他。 在開心地喝完「飲料」之後,小狼就開始找對象搭訕,毫不意外他的第一晚戰果以悲劇告終。 接下來的一個月小狼每天都出現在酒吧,喝著我調的果汁(或者是某種我想惡搞他調出來的飲料)滿屋子找女人聊天,偶爾他會成功幾次、然後對著吧檯向我示威。 不過即使搭訕成功,那些女人也從來不曾和他一起離開酒吧,每晚小狼都孤伶伶地來、孤伶伶地走。 終於有一次,一個美艷的少婦牽著小狼走了出去,臨走前他還繞過那個少婦對我比中指(因為我每晚都嘲笑他)。 結果隔天他回來氣呼呼地說: 「她把我帶回家以後,我本來都要脫褲子了,結果她問我要不要當她兒子!」 「哈哈哈-」我第一次在酒吧裡笑得那麼開心。 啊…多好的一段回憶。 起初我以為他的行動是某種迷戀情結,但是他的輕挑太過絕望,更像是在末日前瘋狂嬉戲。 不過我對他的好奇並沒有持續太久。 最後一次他走進那間酒吧時臉上有兩行擦拭過的眼淚、要求我提供真酒: 「給我一杯琴通寧…不、還是伏特加好了,這次不准開玩笑。」 我沒有理他、還是照舊調果汁,沒想到小狼喝了一口就直接把玻璃杯在吧檯上拍碎。 「老兄,你沒有聽清楚。」他血紅的雙眼中混著淚光: 「我要真的酒!我要一杯伏特加!如果我今天喝不到,那麼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酒是什麼味道了!」 他的臉上有一種很少在酒吧裡看到的情緒。 經過了一段長沉默,小狼很突然地跟我說: 「我要死了。」 「怎麼會呢,你年紀還這麼輕。」 「我要死了、被放進石槽器,屍體會被磨得碎碎的,直到他們確定我的每一滴血都流乾。」 小狼哀傷地道。 「是嗎?誰會想要你的每一滴血都流乾?」 那是我第一次在聊天中說出問句,在這之前我都只是傾聽。 「我的爸爸…我的哥哥…大概除了莉莉安以外的每個家人。」 真是有趣。 據我所知,越是古老強大的怪物家族、就越有一些殘忍的傳統,怪物和人類一樣,如果你想要族群裡的每個個體都為族群做出最大的貢獻,用恐懼奴役底層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步驟。 「那,你自己呢?想死嗎?」 「…不想。」小狼用手臂擦了擦眼淚:「我想活著。」 我也不知道…好吧,其實我知道為什麼我會想幫助他,這是一種同情,是我不會去談論、在底心浮現時會選擇忽略的情感投射: 「我叫艾倫,如果我可以幫你活下去,你想活下去嗎?」 小狼慌慌張張地把自己的腦袋撐起來: 「想!我想活下去!」 「那麼從現在開始,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聽我的。」 如果有什麼可以比鑽石更稀有,那就是狼人的淚水。 在我後來偽裝人類的過程中,曾經有幸看過許多世界奇觀和藝術珍寶,但是再沒有什麼畫面,比得上一個極度渴望生存的天真男孩那一張,融合了痛苦、悲傷、絕望和哀求的臉龐。 從那一夜之後,我們開始了長達十數年天上地下躲避沃頓狼人的大冒險,直到某個白癡誤用了我的假身分,引誘我到了星洲市、才陰錯陽差地變成了一個老師。 噢,順帶一提,那天晚上我最後調給他的依舊是加鹽葡萄汁。